唐月低声笑了几下。
记得千狐说过,他被沿图影响的最深,一样的温柔得腻死人。
“小礼,这秋华肃静,我实在描画不来。”唐月无奈的点点自己面前墨迹团团的宣纸。
唐礼倒是好笑。父皇极少会抱怨呢。他也扔了笔,“那就不画好了。”
“别,你都快画完了,继续吧,我看着就成。”唐月瞧瞧唐礼笔下的苍石劲树,道。“慢慢的好好画。就当做我们两个画得好了,等下放到书库里去收着。”
唐礼复又执笔,最后两人拿了画,钻进库房里去了。
这个库房只供千页阁使用,放着的都是唐月平时不怎么用到的书籍,还有些早年收着的画作一类。唐礼拿了画去放,宽袖却不小心碰倒了不少画卷,“扑啦啦”一地。
咦?这个?唐月捡起一个,唐礼凑过去看。
画轴徐徐展卷,一个男子全身肖像画跃然而出。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样式奇怪的黑衣黑裤,简洁贴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袖袍衣带。左手握着腰间一口长刀,右手低垂微握。长发及腰,尾端缠了一截,拢在右胸前。再往上看,男子一张俊朗的脸,眉眼含笑,如月光扑面。看得出,画者对画中人定然有着不浅的情感,才能使这每一勾一画都泄出了画者的绵绵情意,无尽细腻心思。
画像旁边,有秀丽雅致的小楷写道:“但若初见。”落款却只是个“如”字,奇怪得很。
唐月微怔,是这幅画啊……
这是小如画的阿离的画像。那年小如突发奇想,想要知道原来的他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缠着他细细问了,一笔一画借着想象慢慢画出来的。每次动笔,定然问他,眉眼角度可对,眼鼻高度可合适,改了又改,涂了又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和笔墨,直到他终于觉得最像了,耗了将近一年才画出来。这也算是他和小如两人共同的作品了。不得不说,小如的画工极好,将他记忆里镜子中的自己,完完全全画了出来。犹记得初次见到成品时候那种心境,同现在并无一二。
他手指轻轻摩挲画中人的脸。原来的自己,就是长这般模样啊……真是久违了,阿离。
今天原来是个想起旧事的日子么?
唐礼被他脸上那种怀念和温柔深深刺伤,但很明智的克制了自己,装作不在意的单纯好奇的问道:“但若初见?这是谁啊。”
“这是阿离。”唐月点点画像,一字一句,语气深沉。
唐礼狠狠压住心里那些疼痛,犹挤出笑脸的道:“阿离?这个人和父皇关系应该不一般吧?”
唐月想了想,笑道:“他是和我的生命同等重要的存在。”他就是过去的自己。这其中渊源,还是留待以后再告诉小礼好了。
“不过……”这“不过”二字,生生吊起了唐礼那些情绪,堵得他胸口发紧。“不过,小礼你这生大概没机会见着他了。他,不在这世上了。”原来的自己应该是死掉了吧,不过最后见到的那阵白光到底是什么,他还是没有回想起来。
唐礼长长出了口气,放松下来,但并不为自己这点可鄙的小心思感到羞赧。他从没如此庆幸过一个人的死亡。父皇的神色,让他很不安。那样怀念的表情和语气,会让他觉得,若是这人还在世,还在父皇身边,说不定父皇就不会同自己在一起了。
“那,我们就把这幅画好好收着吧。”唐礼手脚麻利的卷起画卷,迅速将唐月的目光和思绪从画上转移。“这个人对父皇这么重要,这幅画还是让小记子收到最安全的地方为好。”
唐月搂住唐礼,亲亲他的面颊,“恩。不看画了吧,我们去走走。”
“我们”,唐礼为这个词感到一阵欣喜。现在,父皇是我的!
那副代表了无数过往的画卷很快被收好,但名为“阿离”的画上的人,却从此被唐礼牢牢记住,虽不是视为生平大敌,但也刻在心底。
华唐 第45章 为。
“啊~~是皇姐啊。”唐礼挂出笑脸,“你怎么又来了?”
唐希回个假笑,“当然是想念皇弟你,我才常常回宫来看看你啊。”
看他?唐礼不置可否的冷哼。
自从上次被她撞见了自己同父皇的爱事,这皇姐三天两头便找些借口跑进宫里来,一回宫就朝着朝阳宫跑,总要在他和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断了不少他和父皇两人在这朝阳宫内的自由。唐希还常常面红耳赤的跟他说些什么,要节制?!还有什么注意措施……开玩笑,这些事情他早在初次和父皇做之前就了如指掌了,更别说如今他依旧在偷偷学习其中奥秘,虽然面对父皇的高明技巧他都没办法施展罢了。
每次来都啰啰嗦嗦的!不过,也不算讨厌就是了。
唐礼对唐希,多少还是抱了些感情的。这皇姐自小就胆小爱哭,但每每都还是能够挺身而出,小小的护他一护。这份情谊,虽然不浓厚,却也比临妃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
说起临妃,唐礼眼露不屑。
自从前些年,父皇寻了个借口说闻侍卫犯了错,罚到凌波宫内负责凌波宫的安全之后,临妃可算是和闻侍卫终成眷属。虽在深宫,这感情见不光,但也过得舒坦。那之后,临妃更加不管护唐礼了。即便是他十天半个月不归,也不会见得临妃说上半句担心的词藻。其中固然有对唐礼自身的信任,对唐月的信任,但也不可或免的透露出了临妃的冷漠。对那样个冷清的人来说,怕也是只有闻侍卫才甘之如饴。
唐月和邛孟两个单独坐在另外一边,闲谈。邛孟仍旧有些拘谨,常常动作停滞,面色僵硬,想来还是有些介怀的。但唐月并不在意,言谈之间,温温和和的,对邛孟的不自在视而不见。
邛孟虽然见着了这种事,但能够镇静谨慎闭口不言,对唐月来说就算可以了。他没指望过会得到承认,对于小希的接受其实也可有可无。
但端看这邛孟直面此事,因为小希的话就能保守秘密,还能强迫自己时常随小希入宫来见到自己——他对小希,倒是相当的喜爱。这对小希那孩子来说,也算是幸事了。
唐月端茶入口,这端茶的手却在半空里顿了一顿,被眼尖的邛孟见着了,犹犹豫豫发问:“陛下?”
“没事。”唐月笑道,呷了口茶。
小记子进来报:“陛下,永逸王来了。”
唐希的笑脸僵了一僵。唐礼勾起笑,还没忘记大皇兄啊……
邛孟起身,到唐希身边握住她的柔荑,“小希。”该不会……?
唐希回个浅笑,宽慰了他。
永逸王唐空稳步入来,一撩袍角,“儿臣见过父皇。”
“皇兄安好。”唐希、唐礼齐声道,邛孟则是规矩的行礼,“王爷贵安。”
唐空点头应了,沉毅的脸庞看不出情绪起伏。他道:“父皇,儿臣今日有要事要同您商量。”这句说完,他就闭口不言了。唐希施施然站起,牵手唐礼,对唐月笑笑:“父皇,我带小礼去熹微苑了。”
唐希和唐空擦身而过,目不斜视。而邛孟不顾礼节,一直牢牢握紧唐希的手。唐空略略向她看了下,便移回了专注在父皇跟前的目光。
果然,还是这般的……唐希几乎要大笑出声,却感觉泪意上涌。
自从皇兄立冠,她花簪之后,这世上便多了永逸王爷唐空,久舒王爷唐重,和她这位长安公主。她本以为,自此各各出了皇宫,一在城南,一在城东,邛家和大皇兄的管辖又没有重合的地方,若非皇室家宴该是再没其他见面的机会了,那些隐秘的疼痛终将慢慢消散。没曾想再次面了,却疼得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厉害。
“小希,当初是你自己说,你会忘记他的。你说过,你会同我在一起,好好的过下去。”邛孟别过头去,没看唐希。
唐礼多看他几眼,皇姐连这种事都愿意告诉他?这夫妻情义,可真是诚挚啊。倒是不知道邛孟的小心思,又告诉了皇姐几分呢?这邛孟给他的感觉,总有些不快。这次跟了他在外一段时间,本来是觉着这人虽然也是个守礼刻板的人但还不错,可确实打从心里喜欢不起来,就和他对临妃那般人一样。
唐希深呼吸几次,绽开笑颜,“阿孟,给我点时间。倒是让小礼你看笑话了。”她对唐礼一摊手,“你也知道我对皇兄的感情吧,恩?”、
小礼和父皇看起来好了也不止一两年,父皇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绝对不是会主动下手的人。这两人怎样开始的,她虽然想知道但也明白不该问。而对于皇弟到底是怎样的人,从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慢慢也窥出些端倪来。或许,很多事情小礼早就知道,只是作壁上观罢了。
“恩。”唐礼很干脆的应了。从被撞破的那刻起,他就没再打算在唐希面前太过伪装了。某种程度上的坦白,只会让唐希离他更近,在将来指不定就会成为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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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儿,朕说过了许多次,你不必在朕面前这般有礼的。随意些就好。”唐月微带无奈,笑道。这孩子,总是这般,搞得他自己老觉着自己若是随便了就对不起这孩子的认真。
唐空固执的道:“父皇就是父皇,再随便也不能失了基本的礼节。还有,父皇,请不要转移话题。”
“唉~~~~”唐月叹气,“空儿,你也明白的。以你父皇如今这般境地,你就算说了这许多,朕也无计可施啊。你也是有主见的人,自己做决定就好,不必来过问朕的意见的。”
“父皇!”唐空似乎忍耐着什么一般,道,“父皇,儿臣希望您能够认真对待此次的事情。”
我很认真啊……唐月揉揉眉角,果然还是早些把这皇位传了下去比较好吧。
“父皇,请早些决定太子之位的归属吧!”唐空再次提出自己来的理由。
“空儿,”唐月突然发问,“你这么着急着太子之位,到底为了什么?”
唐空说不出话。
“朕知道,你并非利欲熏心的孩子。想要朕早些决定这太子,也定然不是为了你自己可以早些做皇帝。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恩?”
一时寂静。
但唐月耐心是出了名的好,他慢慢把自己的手握了又打开,像在检查自己手的灵活度一般。唐空“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地,声音低沉,含了说不尽的沉重,“父皇,请早些决定太子之位吧!”他闭上眼,请早些决定太子之位,这样才能将暗地里那些斗争早早的摆上台面,才能……
“空儿,是因为朕吗?”
唐空僵住。
唐月了然的笑出声来,“空儿,你想得太多了。朕不会有事的。”
“父皇,”唐空抬头,沉毅的青年脸上首次于人前展露出痛苦,“儿臣不希望父皇有任何不测!但是儿臣真的感觉力不从心,儿臣无法将那些言论完全压制下去,现在……”他猛然向前移动几步,跪到唐月脚前,“我很怕,某一天父皇真的会出事。现在,和皇弟的争夺愈演愈烈,而我实在无能,根本没法保证父皇您不会被我们波及到!”
唐空痛苦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唐月心里一叹,空儿自小被推上了那个位置,也确实是身不由己。难为他了。
“所以在某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之前,请早早决定继位人选,早早退位,远离这皇城吧!父皇!”唐空的额头重重磕上了地面。
唐月拉起他,给了唐空一个有力的拥抱,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拥抱。
“空儿你不必替朕担心。”他松开唐空,重重拍拍唐空的肩膀,笑道,“朕不会有事的。朕相信你有能力,不会让事情到那个地步,不是吗?”温柔如昔的浅笑,抚慰了些许唐空的痛苦。
他暗声道,“父皇,儿臣会尽力。但今日之事,还请父皇好好考虑。迫不得已之下,动用武魂令也不无不可。万事,仍是该以您性命为重。”
武魂令,是华国最大的特权,甚至高于玉玺之令。但武魂令毕竟是华国至高,不到情非得已,没有哪个手握武魂令的人会想要动用。纵观华国历史,武魂令出现在史书中的次数着实屈指可数。武魂令纵然是至高,但一旦动用了,用令之人将终生不得触碰政事,再度踏入朝堂。对华国的皇帝来说,如同鸡肋。
倘若提到了武魂令,唐月若有所思,朝堂之争已经严重这般地步了吗?他从来都不管事,小礼那孩子也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这段日子,那孩子到底是抱了怎样的心情待在自己身边啊。
叹气。
华唐 第46章 诡。
唐礼回去千页阁时,唐空早已离开,剩下唐月独自在书桌前,在那张大椅里半躺半坐。
“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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