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无数种方法让江允成和何夕之间的仇恨更深,却一种也没有用过。而原因,仅仅是他不忍见江允成伤心憔悴。
他也有无数种方法让江允成和何夕和好如初,他也没有用过。他不是圣人,如何能将他心心念念的人推向别人身旁。
北盟未灭之前,他只是待在江允成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北盟覆灭之后,他也只是默默等待江允成——这个或许会来找他也或许不会的人。
若是有人写一本关于江允成的书,何夕一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他,估计是稍稍提及。
秦楼楚馆,倚红偎翠,他风流之名天下相传。可楚腰卫鬓,解不了他的相思苦;红巾翠袖,搵不了他的英雄泪。
沈砚冰拿着烛台在长廊上行走,夜风不仅吹拂着他的长发和青衫,还送来了不知何种植物发出的清幽香气。
他步入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在床上睡下。
也许是今夜和江允成的交谈的缘故,他做了一个关于往事的梦。
房间的窗户没有关上,明月在窗外窥伺着这个入梦的失意人。
“受死吧,北盟的走狗们!”
“我道是谁,原来是南盟的鼠辈!”
两队人马战至一处,刀光剑影,好不热闹。
武林中人,不受拘束,若要他们日夜操练,排兵布阵,无疑是个笑话。但他们若是各自为战,又不成气候。于是北盟副盟主沈砚冰便让北盟盟众以小队为单位进行活动,着实让南盟吃了大亏。南盟吃亏之后,也效仿北盟,将盟众分为小队。南盟与北盟的争斗,也因此愈发激烈。
北盟的这一队人马,与寻常的小队不同,队伍中不仅有北盟最顶尖的高手,还有北盟副盟主沈砚冰和北盟盟主江允成。因为这一对人马运送的是一件名为“九龙令”的武林至宝,据说“九龙令”不仅可以号令黑道,还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沈砚冰为了此事,可谓是殚精竭虑,布了不少疑阵扰乱视线。他此时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队南盟人马,不知是君游看破了自己的布置,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观察了一阵,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南盟的这一队人马,只是南盟中的普通高手。若君游知道了他们准确的位置,不可能只派这些人。
南盟这边渐渐不支,其中一人从怀中拿出烟花与火折子,准备点燃烟花求救。
沈砚冰眼疾手快,一枚飞蝗石出手,将烟花打落在地。
江允成刀锋凛冽,划过那人脖颈。那人捂着脖子倒地,气绝而亡。
可巧的是,何夕正领着一队人马在附近巡查。本来以他南盟副盟主之尊,是不必做这些事的,可他厌恶勾心斗角,宁愿领着一队人马与北盟厮杀。他的行为颇得南盟盟众的欣赏,在南盟之中的声望,竟比南盟盟主君游还要高。若这南盟盟主不是君游,而君游素知他的禀性,恐怕会猜忌于他。
何夕听得打斗声,一马当先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施展轻功跑去。他身后的南盟人马也连忙跟上,但是各人轻功修为不同,这一队人马各有先后。
何夕第一眼便看见了江允成,他吼道:“江允成,纳命来!”他弯弓搭箭,射出三箭,分别指向江允成的眉心、心口和小腹。
“阿夕,别来无恙。”江允成刀光雪亮,只用了一招,就将三箭斩落。
何夕十分清楚江允成的武功,早已料到了江允成的应对。他不急不躁,又射出三箭,三箭都指向江允成的喉咙。
江允成用刀斩落第一箭,再扭身躲开了第二箭和第三箭。他余光看到自己身后正是沈砚冰,欲要相救,奈何招式已老,无能为力。
沈砚冰用铁箫挡开第二箭,虎口发麻,第三箭他是万万挡不开了。他本不该中如此简单的计谋,可惜关心则乱。那一箭射中了他的右肩,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衫。
江允成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怒火中烧。他素以为何夕心性单纯,没想到何夕居然骗到了他和沈砚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他之前只用了腰间的第五把刀,现在他一边说话一边抽出了第七把刀。
江湖人都知道,江允成有十二把刀,分别叫不同的名字。他对付不同的对手,会用不同的刀。他的第一把刀,是他最弱的刀,而第十二把刀,则是他最强的刀。至今为止,江湖中人还只见过他的第八把刀。
何夕箭如疾雨,江允成刀如幻光。
忽然,何夕卖个破绽。江允成的刀略微迟疑,却已被何夕抓住机会,他的袖中射出一支弩箭。江允成竭力躲闪,却还是被弩箭射中了右胸。江允成捂着胸口掷出手中的短刀,何夕竟然不躲,让那把短刀划过自己的腰。
何夕的腰上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直流。他抹了一把腰上的血,看着自己染上鲜红的手掌,笑道:“悬崖之下,寒潭之旁,蒙君喂血,今日还君。”
刹那间,江允成心痛如绞,“我……”
何夕抱拳道:“我知你们运送的是‘九龙令’,我不阻挡,当全了昔日兄弟情义。他日相见,你我即是死敌。北盟的诸位,请吧。”
江允成看着何夕,“阿夕……”
沈砚冰何等聪明,略作思索便明白何夕这是以退为进。南盟这一队人马虽然算得上精锐,可北盟这边更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若是何夕率领南盟人马死战,恐怕南盟除了何夕无人可以生还。何夕口上说卖江允成一个人情,为的是使江允成心软,放过南盟盟众。他虽明白这是何夕的计谋,却不能点破,若是点破,他与江允成恐生嫌隙。所谓疏不间亲,正是如此。
“我们走。”江允成在北盟人马的簇拥下离去,他在人群中回头,却看不到何夕的身影。他于是只能转过头来,不动色声地走下去。
一位南盟中少年侠士不甘地说:“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派一个轻功好的人远远跟着,另外通知君游。”何夕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包裹住腰上的伤口,“我说的不阻挡,是不阻挡他们去死。”
九月初三,北盟运送“九龙令”的队伍遭君游率领的大批南盟盟众围攻,北门盟主江允成及副盟主沈砚冰均重伤,“九龙令”失踪。
沈砚冰从睡梦中惊醒时,天才蒙蒙亮。
他呆坐在床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子里的一个花瓶。花瓶是青花瓷的,上绘栩栩如生的花鸟。他的眼光顺着瓶上的线条流淌,想着当初的匠师是如何在瓷器上留下如此卓越的杰作。
他如果不让自己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怕自己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等到天完全亮时,沈砚冰已经把房内的摆设研究了个遍。他看着外面的天色,估计江允成已经起床。于是他略作洗漱,打算去看江允成。
扰乱了沈砚冰心绪的罪魁祸首却一夜无梦,正在院中练刀。刀光霍霍,照亮了沈砚冰的眼睛。
看到江允成,沈砚冰的愁闷都如冰雪消融。他笑着问:“怎么起得这么早?”
“睡醒了就起来了。”江允成停下动作,将刀插回了腰上的囊袋。
沈砚冰又问:“用过早饭了吗?”
“没有,我等你一起吃。”江允成神情很温柔,温柔得近乎不真实。
沈砚冰却没有察觉,他满心欢喜地说:“好啊,我们一起。”
两人一起在江允成的房间中吃早饭,沈砚冰吩咐仆人将这一顿早饭做得很是丰盛,各种食物摆满了一张桌子。
在吃饭过程中,江允成给沈砚冰夹了一个他最爱吃的金丝酥雀。沈砚冰简直受宠若惊,那一个金丝酥雀尝起来也分外可口。
江允成其实之前并不知道沈砚冰喜欢金丝酥雀,他只是看沈砚冰对着金丝酥雀频频伸筷,便为沈砚冰夹了一个。
沈砚冰则对江允成的喜好了如指掌,他也为江允成夹了一个江允成最爱吃的翠玉豆糕。
早饭过后,江允成还陪着沈砚冰喝了一会儿茶。
茶是从福州运过来的茉莉雀舌毫,同时也是江允成和沈砚冰两人都很喜欢的一种绿茶。其滋味鲜爽醇厚,汤色嫩绿明亮,饮之令人忘俗。
在茉莉雀舌毫馥郁的香气中,沈砚冰并不知道,这一场决斗,无论输赢,江允成都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第五章 君既多情又无情
何夕与江允成的决斗,约在城外的一处树林中。
江湖中有句老话,“逢林莫入,欲水随流”。因为林中多藏有盗匪,而顺着水流多半能找到人家。
何夕的兵器,是江湖中少见的长弓。江湖中又有一句老话,“三年练刀,十年练剑,一辈子练枪”。但是长弓这种东西,若是没有天赋,一辈子也练不成,即使是练成了,因为长弓这种兵器本身上的局限,在与人近身动手时常常处于下风。
何夕可以算是江湖中用弓的第一高手了,可要是让他对上全盛时期的江允成,他只敢说自己有三分胜算。但是在树林之中,他就敢说自己有五分胜算。
何夕提前了半个时辰到了城外树林,他用轻功飞至一颗树上,站在了树枝上。他看着那条通向城中的小路,静静等候江允成的到来。
江允成是按时到达树林的,他一进入树林,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地插在了他的足前。他笑着抬头,“阿夕,早啊。”
何夕在树上冷冷地看着江允成,“拔你的刀。”
江允成叹口气,“我只有六把刀。”
何夕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就只用‘鹤雪’,不用暗器陷阱。”
江允成拔出了腰间的第八个囊袋里的刀,“我一点都不想拿刀对着你,你为什么总是逼我?”
何夕仿佛听了一个笑话,他冷笑几声,“我逼你?是你先逼我的!”
江允成又怒又疑惑,“我何时逼过你了?”
何夕质问道:“你当初分裂武林盟,难道不是逼我跟你走么?”
听到何夕的话,江允成的心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你为什么要走!”何夕吼道。
两人面红耳赤的对峙着,像两只竖起羽毛的斗鸡。
江允成深吸几口气,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当初以为,哪怕整个江湖都与我为敌,你也会站在我身边。我却没有想到,最后跟我走的,却不是你。”
“我当初也以为,哪怕武林盟只剩下一人,那个人一定会是你。”何夕的手放在树上,手指不自觉地插入树干之中。
江允成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武林盟?武林盟不过是一群赳赳武夫罢了,能成什么气候。”
“武林盟纵使成不了气候,它也是我们兄弟四人的心血。”何夕冲江允成射出一箭,“你自毁长城,如今举国通缉,众叛亲离,你可快活?”
江允成并不躲闪,那一箭擦过他的脸庞,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伤口,“我不快活,我也不后悔。”
何夕握住长弓的手收紧,“好一个不后悔!我以前以为你是个伪君子,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真小人。”
“我虽然落得如此下场,但三弟没事,君游没事,你……也没事。”江允成也用轻功跃上了树,他和何夕站在一根树枝上,彼此之间只有三尺的距离。
何夕与江允成对视,一如许多年之前一样,他们彼此倒映在彼此的眼睛里,只是不再年轻。
何夕偏过头说:“我宁愿和你一同为武林盟战死,也不愿同你一起苟活于世。”
江允成往前踏了一步,“却宁愿你活着,即使我背负骂名,千夫所指。”
何夕后退一步,“看来你我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什么是道呢?道只是一个谁也说不清的东西。”江允成的语气里充满了诱惑,“你我寻一个地方隐居,我会像湘君一样,为你在水中建一座荷叶覆盖、荪草饰壁、紫贝铺满庭坛以及厅堂撒满香椒的屋子。我们一起看日升月落,再也不问江湖事。”
何夕不可抑制地心生向往,但他还是强压内心的渴望,用轻功飞到了另一棵树上。那一棵树的树枝较为纤柔,他的身体在树枝上起伏不定。远离了那个总让他失去理智他的对象,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总是你再巧言令色,我也不会受你欺骗,收起你那副令人恶心的嘴脸吧。”他说完,便朝江允成连射三箭。
江允成躲过了那三支箭,但他躲避的方式却是直直地从树上掉了下去。
何夕用轻功飞到了离江允成最近的一棵树,他拨开枝叶观察江允成。江允成紧闭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何夕心中惊疑不定,他在树上待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不见江允成动弹。他于是跃下树来,小心翼翼的靠近江允成。
等到何夕靠近,江允成挣开眼睛,嘴角流出一缕黑血。他的形容很是狼狈,但他还是微笑着看着何夕。
何夕蹲下身子,“你中毒了?”
“是的,我中毒了。”江允成想要抬起手抹去嘴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