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悦颖,好久不见,没想到期限一到你马上就赶回来了。」杨焰爱嘲讽人的习惯这几年来完全没变,一开口就吐不出好话。「唷,真看不出来啊!乞丐出身也能翻身成为富商,还穿金戴银学起富贵人家来,只不过……牛牵到北京还是牛,想学有钱人家要阔气,在我眼里看起来还是一样寒酸,看看你那块布,真是有够俗气的……」
「说够了吗?」不疾不徐的一句回话,成功堵住杨焰刁钻的言词。
「你!」他气焰嚣张的回骂:「别以为你在扬州开了几间小店就可以目中无人,凭你那几间小店就想在扬州混下去,还不够格呢!」
悦颖展开迷人一笑,自信的神采在眼中闪烁不停,「喔……原来你口中所说的小店就是害你没生意的罪魁祸首,那在我跟里看来你的那些店也不怎么了不起。」在商场打滚了好几年的时间,牙尖齿利是必定得具备的手腕,三两下就让杨焰找不到台阶下。
「我告诉你,你可别太嚣张了!」说不过人,杨焰生气的往桌上猛拍,分明就是恼羞成怒的样儿,半点富商巨贾的气度都没有,也怪不得生意会被态度谦卑的悦颖抢光。
悦颖在回来扬州之前,就已事先备礼到扬州各大富商家打过照面,没想到就这项礼貌的举动,换来他接连不断的生意合作,现在光是他的店面就有追加不完的订单。
反观杨焰,因为这几年高傲惯了,对其他商人是百般苛刻,跟他合作过的对象无不被他从头批评到尾,浙渐地,不再有商人愿意跟他合作,纷纷都转向初回来扬州的悦颖,直觉他是个值得合作的好对象。
曾经跟在虹老爷身边做生意的悦颖,的确是在扬州认识不少小有名气的商人,而这群商人也对悦颖谦卑有理的态度印象深刻。悦颖这几年出外闯荡成功的传闻在整个商业圈里是无人不晓,只不过是听闻他即将衣锦还乡,加上又事先收到昂贵的礼物,众商人是纷纷急着想与他合作。
「我这次不是来跟你谈商场时事,我是要来问你虹莲为什么会在娼馆里卖身!」悦颖质问他的语气不存客气。
「喔……你说虹莲啊,他被娼馆的主事给看中,我就把人交给了他。」
悦颖气恼的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对着他开始开骂:「你凭什么把虹莲交给那种人!你不是答应我要协助虹莲重振家业吗?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杨焰也是练家子出身,他用力的推了对方一把,「是你愚昧!竟然傻到相信我说的话,还真的相信我会帮助虹莲。」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带着挑衅的言词回击,「也多亏你让出了虹家的地契,才让我有把柄威胁虹莲签下卖身契。你不知道他的第一次有多美味,而我就是替他开苞的人!哈哈哈!」脸上浮出意淫的陶醉,还不知羞耻的指着下半身,「就是我用这儿毁了虹莲的清白,不过现在的他也没什么清白可言,因为他已经被许多嫖妓的男人给辱了!」
「你这畜牲!」悦颖一拳疾速如风的挥向杨焰此生最引以为傲的俊脸,他的脸上也因此种下了青紫的痕迹。
一手抚摸疼痛的半边脸,杨焰面子挂不住的吼叫:「你……你竟然敢打我!」他暴怒的瞪着悦颖,好像想把他千刀万剐似的凶狠。
「打你算客气了!你这背信忘义的作法我绝对不能苟同,我今天就要将当年我们立下的契约交到衙门!」抽出腰间的那条长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张泛黄的纸契。
杨焰不怒反笑的扬起头嘲笑道:「你真的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啊!」他不明说,故意要由他亲自发现。
悦颖疑惑的打开契约,可出现的却不是工整的字迹,竟是全混在一块的模糊墨痕。「怎么会……这到底是……」
「哈哈哈……没想到吧,那墨水早就被我事先动了手脚,只要接触过空气,掺了杂质的墨水就会晕开。真是可怜啊!没想到你费尽心血换来的却是一张模糊不清的废纸,我想虹莲那家伙也不会轻易的谅解你!从云端摔下来的感觉不好受吧?但这是你咎由自取!」
第七章
悦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杨府的,失魂落魄的他在扬州各大街小巷胡乱走窜,直到夜幕低垂,他不知不觉来到恋花楼的门口。
月娘露脸,以卖「娼」维生的妓院无不点亮大红灯笼,门口站了不少仅着肚兜的俏粉佳人,整个花街柳巷都是浓烈的花水馨香味,招揽客人的手段更是花样百出。
一名眼尖的娼妓瞧见贵气逼人的悦颖浑身散着金光,想必他就是今晚她们要找的摇钱树!
娼妓热络的扑向悦颖怀中,纤细藕臂如蛇般攀上他的手腕,娇声做作的近身道:「公子……来嘛!今晚就让奴家好好伺候你直到天亮,我会让你终生难忘的。」说完不忘艳媚的抛媚眼,还向身边那群迟了一步的劲敌示威。
「可恶!迟了一步!」没能抢下客人,她们跺了地板啐一声,继续回到店门口等待下一个客人上钩。
娼妓得意的浅笑,拉着悦颖的手臂想往店里走,但却怎么都拉不动他沉重的身躯。
「公子,怎么不走啊?好事可别拖太久啊!」
没想到魂不守舍的悦颖回了她一句,「我要去对面的恋花楼。」说完,推开了缠身的细臂,直往恋花楼的大门冲去。
「可恶!那群男娼有什么好的!」她生气的骂了几声,带着羞辱回到妓院门前接受同伙的嘲笑。
悦颖进了恋花楼,形形色色的男娼挽着嫖客往内部的私密厅房走去,有好几人还是扬州有名的富商。
他走到一个很像是在收受银两的桌子前,站在前方的就是昨晚把他驱逐出去的青叶。
「请问虹莲此刻有空吗?」悦颖有些手足无措的朝他问,因为他可是第一次点娼。
青叶见到悦颖再次出现,似乎不怎么惊讶。
「你要点虹莲啊?」
「是,我要见他。」这么讲好像挺奇怪,他马上又改口,「对,我要点他,越快越好。」
青叶假装面有难色,「你要点他啊……可是你昨晚这么一闹,许多客人都挺不开心,我们多多少少也有些损失,而且虹莲又是我们这里的红牌……」
「我这里多的是钱,要多少你开个价。」
「一千两!」青叶狮子大开口,虹莲身为红牌的价钱不过只有六百两,他还自行加了四百两,摆明就是想借机挖钱。
悦颖豪迈的从怀中抽出千两银票,阔气的往桌上一按,「行!不多不少一千两,快带我去见虹莲!」
见钱眼开的青叶对着一旁的男娼命令道:「牡丹,快把悦公子领到丽字号的厢房。」
见悦颖人走之后,守在外头的保镖腾义,左顾右盼的拉着青叶到暗处。
「喂,青叶,这样好吗,你这样诓人家钱……」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是他自愿又不是我强逼。」他早已算准悦颖绝对会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昨晚他才敢对悦颖发下逐客令。
经昨晚细心观察悦颖和虹莲的互动,他笃定两人不只是普通旧识,说不定还有更深层的关系。难得有这机会,他理当得好好挖一笔,到时他就有机会向赤灵邀功,没准还能获得解药与腾义双宿双飞。
「那你自己小心点,我先到外头站岗了。」
门外挂着的风铃是通知有客人到的信号,当它响起之际便是虹莲即将接客之时。即便心里有再多的委屈与不肯,他也只能向命运低头。
朱唇柳眉,铜镜中映出的是一张浓如面具的妆容,看不清原本的长相,只剩那朱砂红点犹存。以前,他是扬州城内最有钱人家的独生子,可家中落道、遭奸人陷害,害得他从清白一身沦为男娼,一筹莫展的在火坑里拼命挣扎,却只换来被火烧得遍体麟伤。
出了这门便没人再将他当成是常人对待,世俗道德容不下他这等污浊的人存在。环境逼人,谁能倾听他们内心的悲情苦衷,只有恶毒言词攻心伤肺。
之所以选择偏僻陈旧的寝房为休憩之地,就是想刻意远离嫖客调戏男娼的欢笑声响,唯有这样才不会听见那让他打从心底怨恨的刺耳声音,因为这声音会无时无刻提醒他已经是不洁之人,会令他痛苦的怨尤老天的不公。
虹莲穿过充满淫声浪语的廊道,他听得出男娼快乐应和的背后是苦唱着无奈的悲歌,而他也何尝不是与这群同是天涯沦落人!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找出解毒的配方,解救这群有苦不能说的可怜人。
对于这样的淫声乱色他早就习以为常,他心平气和,即使皮囊被污浊泥泞所侵袭,但他不会让心灵一同沉沦。
杂役打开丽字房的木门,他独自步入后先为客人斟好酒,便合眼坐上精致的木椅。
今晚他还是得按惯例行事,认分接待或许素未谋面的恩客。
在穿着华丽的男娼带领下,经过一间间装潢华美的厢房,他停在一间挂着「丽」字木脾的厢房前,宛如闻到了莲花般的清香,与外头的俗艳香气不同,他敢断定虹莲人已经在里面恭候他了。
「今晚我只要虹莲一人陪我就好,其余的人切勿进来。」悦颖对着带领他的男娼吩咐,他不希望有不相干的人打扰到与虹莲独处的机会。
「知道了,我会替您留意。」牡丹识相的快步离开。
旁人一离去,悦颖迫不及待地打开大门,又快速地将门关上,像是怕有人会从中打搅。
「虹莲!」昨晚就想接近他的人,可他却忽然消失了身影,这次见到虹莲就在自己面前,他不会再像昨日一样的愚钝,轻易的放任人消失在自己眼前。
不多说半句,他绕过宽大的木椅,将闭眼坐在椅上的人儿给抱个满怀,紧到都快像年糕似的分不开彼此。
乍听耳熟的余音,他倏地睁开眼帘,「悦颖?」不给他拥抱的机会,他残酷的推开悦颖。「你来做什么!我说过了,我不想再和你见面!」
「我知道你气我的原因,可是那其实是……」
「我当然知道原因是什么,你还想提出来让我难堪!枉费我对你这么信任,竟换来你对我的伤害!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关系,我在这里被多少男人侮辱?你知不知道我走在路上,就有人当着我的面嘲笑我是个人尽可夫的男妓,还对我言词讽刺,丢鸡蛋、丢石子?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连踏出这里半步都怕的要死……」哭花了费心完成的丽妆,不怎么有伤害力的粉拳捶打着悦颖强健有力胸膛,嘴里满是怨慰之词,「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哭到最终溃不成声,多年来的压力加诸在瘦弱的肩膀上,他累得倒在悦颖的怀中哭湿了整件干净的上衣。
「虹莲,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的!要打要骂随便你,但请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悦颖,我们虹家到底是哪儿亏待了你,为什么你要如此的回报我们虹家,为什么你要如此对待我?」
一个强劲有力的拥抱,化解人儿内心的不平,那断断续续的粉拳最后是紧握住胸前的衣襟不放。
「不是这样的,我是被杨焰陷害的!」悦颖实话实说的将过程叙述给虹莲听,只盼能唤回他的原谅。「那年,我为了要帮你讨回虹家的产业,私自瞒着你去向杨焰求助,他要我将虹家的地契交给他,他才愿意帮助岌岌可危的虹家度过难关,甚至还向我立契约保证事后会将一切都还给你。」
他陈述着往事,语意里蓄满了浓浓的愧疚。
「那时我没有什么能力帮助你,才会一时胡涂相信他的谎言,还被他设计签下一张假的契约,而那张契约也早已经……」说的同时,他掏出了那张讽刺自己愚昧的契约,看到它,悦颖便会想起当年怎么会轻易的受骗,亏他还跟在虹老爷身边学商,平日所学的东西在紧要开头竟然派不上用场,还害得虹莲这几年来的委屈无处申诉。
「这张契约就是杨焰设计陷害我的,他在墨水里动了手脚,早就变得模糊不清,字迹全都融成一团看不清原文。」
虹莲开始出现些许迟疑,说话也没有方才的言词激昂。「那你又为何忽然消失多年,此刻才出现在我的面前?」
悦颖自嘲的说着,他被人骗得可真是彻底。「杨焰答应帮忙的条件是要我离开扬州,六年之内不准回来,六年期限一到,我便急忙赶回来,目的就是要找你啊!」说得真挚,恨不得就把真心掏出给他看。
「哈哈哈!原来……原来啊……」虹莲放声大笑,笑声中含着哀伤、苦涩,听得悦颖是无比心疼。
原来这就是他怨恨多年的原因啊,原来就是那些身外之物害惨了两人。
每当夜晚高悬的月光刺进心扉,就令他自问究竟是哪儿做错,为何悦颖要这般狠心的对待他,还一直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