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显示着色情,不怀好意的笑,每当他摊开左手,往空虚延。就表示要喝酒了,即有一位身着白绫的体面太监,双手恭持玉杯,把满满一盅酒呈上去,朱棣看也不看地接在手里,常常是延迟下咽,因为他的注意力,已全被舞池里的一双姐妹吸引住,再也无暇兼顾其它,直到忽然感觉到手中有物时,才下意识地举杯近唇,即使这样,也常常会有一番逗留,直到下一次的忽然清醒时,才会一饮而尽。
这几天他心情好,是有原因的。北征凯旋之便,就近到了一趟北京,那里的宫殿建筑顺利,规模大极了,除了二十万征调自各省的百姓,作全天的义务劳动之外,他还抽调了十万亲军,参加协助工作,一切的建筑木材,都是由四川、贵州、广西、湖南、云南等遥远地方采伐专运来的,其间艰难困苦,诚然一笔血泪史,罄竹难书。然而观诸在皇帝眼睛里的,却只是美丽的成品,以及工程建筑的浩大。他满意极了,对于建筑贡献最大的匠工蒯氏父子一家人(蒯福、蒯祥、蒯义、蒯纲)特别打赏了许多银钱,立为工人表率。
接着三保太监郑和回来,带来了各小国的许多贡物,还活捉了一个苏门答腊的“叛贼”首领“苏干拉”。这一切满足了他天国皇帝好大喜功的虚荣心,高兴极了。
对于朝鲜女子发生兴趣,还是近几年的事,也许是年岁渐渐大了,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作祟,使得他有此转变,竟然对于年未摽梅的小女孩子,也会产生了极大兴趣,这类心态屡屡已见诸发向朝鲜的诏书,是以贡来的女人。也就越来年岁越轻,停是眼前的李氏姐妹,妹妹李夕,今年才不过十四岁。
五十七岁还能率军北征,扬威沙场,闲居宫廷,每使佳人雌伏,并不曾明显的现出什么老态,他对他目前的健康情况很是满意。今夜的宴舞,只不过是一时的即兴而已,真正的乐趣,应在宴会之后,对于这双来自朝鲜的稚龄公主,他无意厚此薄彼,打算雨露均沾,看来势将通宵夜战了,想到了奇妙之处,飞金透紫的两颊,禁不住叠起了重重笑纹。
君无忌对于自己父亲的观察,极为小心谨慎。
事实上即使宴乐之中。他的安全亦在两旁卫士、近身护从的严密防范之中,那是丝毫也大意不得的。护卫在他蟠龙金漆座椅左右两侧,是六名锦衣侍卫,却有一个高脚长颈,头顶微秃的中年瘦子,紧紧侍立座椅一角。这个人使君无忌对之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久闻皇帝近边有个能人“高先生”,想必就是此人了。
今夜侍宴的人不多,两个着一品官服的近臣,各据一案,都有坐位,一个是吏部尚书蹇义,一个是武安侯郑亨。两个官位较低,却为皇上宠信、无话不谈的人,一个是胡广,一个是黄淮,他们的官位约在四五品之间.现职是“文渊阁”的左右庶子,其实这几个人不过是今夜的陪客而已,主客是才由西洋回来的三保太监郑和,郑正使。皇帝要蹇义、郑亨作陪,主要是听听郑和此一行的文经武略,至于胡广、黄淮早已是随传随到的近身游宴之土,算不得特殊人物。
郑和虽然如今官拜“正使”,并兼领了“总兵”的武职,手下统率着近三万官军的船队,但是他本人却是从很小时候,就在“燕王”身边当小太监出身的,连他的这个“郑”姓,都是当日燕王所赐给他的,对于皇帝的知遇隆恩,衷心万分感戴,一点也不敢心存居功,皇帝特别赐了他个坐位,就在自己身边,算是对他劳苦功高的特别优宠。
“承乾阁”一片歌舞升平,早在李氏姐妹表演之先,皇上己传过了两班歌舞。这类用为余兴的宴乐,自不比朝廷大典时的所谓“中和韶乐”,歌舞声艺都活泼轻松得多,一点也不严肃,形式上更无拘束,只是除了皇上本人之外.谁又敢放浪形骸?连大声笑笑也是不敢,在一旁恭谨侍陪,尤其是这么晚了,累了一天,还得努力打点精神,真有点活受罪。只是在别人眼里,还当是特殊的荣耀恩宠呢!
君无忌侍立在左侧一行内侍的最边首。距离皇帝仍然还有一大段距离。把眼前这番景象看在眼里,君无忌特别留意到那些出没在暗中的戒备,知道想要靠近皇上,确是万难,更不要说父亲身边的几个极精武术的侍卫,以及那个传说中的奇人高先生了。
他却不甘心就此而去,惟一之图,便只有陪着耗下去。俟到皇帝归寝时候,企图着能够近身,与他说上话儿.虽然破坏了父亲的“好事”.却也说不得了。
两位朝鲜公主的宫阗舞曲,总算告一段落,乐声一停,双双趋前,跪地谢安。
朱棣笑嘻嘻地赞了声好,颁了厚赏,却在近身的一个太监头儿身边说了几句,那位太监总管,随即叩头领命,不容二位公主稍事休息,便自趋前传旨,带着她们去了。
“乾清宫”各殿堂宫室之间,皆有通道门户相连。李氏姐妹其实并未远离,即由承值太监带入“承乾阁”后室,那里的“承乾小殿”才是皇帝今夜归息之所,照例在侍寝之前,还有“兰汤赐浴”等一番净身、香体工作,这么一来,敬事房、混堂司的承值太监、宫女都有的忙了。
两位公主悄悄不动一色地被带走之后,皇帝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嘴里说了句什么。身边的承宣太监,才代主宣旨道:“万岁有旨,天晚了,各位大人这就回去吧!郑正使今夜留宿宫里,不用回去了!”
各人慌不迭一番跪安辞谢。皇帝却不待他们离升,先自站起来走了。
随着皇上的移驾。自有一干扈从紧随其后,君无忌不动声色地便自殿了后,一径向铺有鲜丽藏毡、六角形的阁门踱进。这便是今夜皇上息驾的“承乾小殿”所在了。
紧紧跟在朱棣身后的侍卫,除了那个高颈长脚的高先生之外,另有八名大内卫士,再就是两列男女内侍宫娥,君无忌一俟进了“承乾小殿”的六角阁门,便警惕着不便再跟下去了。
果然走在前面的太监之一,忽然定下脚步,回身向他打量了一眼,君无忌不待他表示质疑,自个便停下了脚步,紧接着转了个弯儿,停在了雕有龙饰的玉柱当前。那名回身太监,便不再说什么,继续转身前进。
即便停步不前,这里也不尽安全,“承乾小殿”既为皇帝下榻之处,戒备自当尤其严谨,不过所有的防范皆注重宫阁外围,里面反倒疏忽了。
一行锦衣卫士穿过了假山耸峙、花开如锦的乾清宫御花园,正向“承乾阁”走来,可能是按时的布防,打量着一行人数,约在三十名左右。
君无忌饶是武技过人,却也不欲以身犯众,如果容这些人布好了岗位,自己怕是寸步难行了。
定了定神,心里正自盘算,即见一名穿着似己的太监,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漆匣,匆匆向里面走来,君无忌灵机一动,上前道:“喂,站住!”
来人是个年岁甚轻的小太监,被君无忌这么出声一喝,吓得登时止住了脚步。“咦?”小太监扬了一下手上的匣子,怪不服气地说:“连我也拦着?我是小八顺子,你没听说过?”一面说。这个叫“小八顺子”的小太监,一双黑油油的大眼睛,只管上上下下往君无忌身上转着。对于君无忌这个身材魁梧,阳刚十足的陌生同行,确是感觉十分新鲜,“这位哥哥你是……”
君无忌岔口道:“手里拿的什么?”
小八顺子一笑说:“这叫抹香香,怎么,你也要看看才叫过去么?”一面说,随即揭开了手上的漂亮木匣,里面是红缎子衬底,却摆着大小不同花饰的十来个瓷瓶儿。一阵桂麝香气,传自匣内,敢情是女子沐浴后用以香身的讲究物什。
小八顺子斜着眼角瞅着君无忌,多少涵蓄着那种邪气的笑。特意地把脸凑近了:“说是朝鲜女人身上有味儿,非搽这个不可……”一边说,他特意地张动胳膊,显示那“味儿”是打腋下出来的。敢情宫里这帮子太监,嘴都刻薄极了,私下里蜚短流长,什么话都说,谁要是招恼了他们,准能把你“损”个够呛,守着天子眼皮儿底下,尚且如此,其它各处也就更可想知。
小八顺子想是瞅着君无忌这个“同行”十分顺眼,这时显出了他的“好感”,十分亲络的样子。“我可是第一回瞅见你,新来的吧?在哪‘监’当差?”
君无忌实在不惯跟太监打交道,尤其眼前这个。娘娘腔得厉害,要是头发再长一点,换上件女人衣裳,准保当他是大姑娘家。心里甚是别扭,无如眼前非得借重他不可,聆听之下,哼了一声,没说话。
小八顺子人小鬼大,偏偏自作聪明.见对方不答腔,自个耸了一下肩膀:“得!我知道这里规矩大,我们那儿就松得多,是陆公公叫你来的?”
君无忌又点了一下头,即由小八顺子手里,接过了那个盛放香瓶的匣子:“交给我吧!”
“好吧!”小八顺子笑瞅着他:“回头用完了想着给我送回来,咱们哥儿俩得好好聊聊。”
“错不了。”含糊地应了一声,君无忌头也不回地向里面去了。
一径的走进了六角阁门,正是皇上今宵息驾的“承乾小殿”,一面是扑鼻花香的御花园,一面是绘有精工彩画的半壁回廊,沿着回廊右侧,却垂挂着杏黄色的一式软玉流苏。制作精巧的六角纱灯,宛若一串天星明亮其间。看上去确是诗情画意,美极了。
君无忌手持木匣一路前进,却是拿不准该往哪里去?心里正在盘算,即见一名年轻宫女装束的少女,正自站在一处月亮洞门前向自己点首相招,料将是招呼自己的了,君无忌硬着头皮地走了过去。
年轻宫女看了他一眼:“是送抹香香来的吧?小八哥呢!”
“他有事,托我送过来。”
刚才那个小太监说是叫“小八顺子”,眼前宫女嘴里的“小八哥”料是称呼他了。
年轻宫女接过香盒子打开来看看,点点头说:“不错,二位公主正等着用呢!”
君无忌说:“小八哥说用完了,还请给捎回去。”
年轻宫女一笑,白着他说:“小气巴拉的,回头我去招呼一声,就许留下来用,不送回去啦。”边说,已回身迈腿,待要步人,却又回过身来,打量着君无忌道:“咦,你是……”“我是才调过来,服侍皇上的,万岁爷这会子又在哪里歇着?”
年轻宫女一笑,“啊”了一声,向着侧面努了一下嘴:“努,还能在哪里?”又上下瞅了他两眼,才抱着盒子进去了。
说话时,即见四名大内武士一路执戈而来。君无忌若是退回,便一定会遭到他们询问,这回好不容易混了进来,岂非前功尽弃?情急智生,不退反迎,大大方方向着四名武士面前走来,站住道:“万岁有旨,夜巡卫士今夜暂退殿外,不得擅入。”
四武士聆听之下,自各躬身道:“遵旨!”彼此对看了一眼,随即转身步出。
君无忌把握住此一霎,不敢迟疑,一连三四个起伏纵落,已扑向对面阁门,潜身进入。
陡地面前闪出一人道:“站住!”来人身着黑丝长衣,腰上扎着根杏黄丝绦,正是侍护皇上驾前最得力的二十七名“神鹰卫士”之一,一声喝叱之后,这人已快步向君无忌走来,一面说道:“谁叫你来的,有什么事?”
君无忌图穷匕现,情知这一霎是非出手不可了,偷眼一瞧,眼前幸无外人,乃将无限真力,陡地自丹田提起,瞬息间运之两掌,一面却佯装着向对方抱拳施礼道:“东宫太子有急事要面谒皇爷!”
黑衣武士怔了一下说:“太子?这么晚了?”
君无忌早已窥清了一切,其时功力内蕴,务期一经出手,即能将对方制伏掌下。当下从容说道:“太子现在承乾阁候旨,说是有紧急事不能耽搁。”
这么一说,眼前黑衣卫士也拿不准主意了。原来皇上驾寝,照例任何人不能惊动,只是来人既是东宫太子所派,碍在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哪个又能拦阻?黑衣卫士略一迟疑,说了声:“候着!”正待转过身子。
君无忌上前一步:“太子有东西要呈给皇上!”一面说,双手前捧,直向对方眼前递到,黑衣卫土怎么也想不到其中有诈,待将仔细观看,其势已是不及。
君无忌其时内力早聚,黑衣卫土再一趋附,更是正中下怀,猛可里,君无忌的两只手,倏地向两下分了开来。随着君无忌分开的双手,电光石火般的快捷,黑衣卫士简直不容作出反应,已被这双手拍中颈项两胛,登时“吭”了一声,面条儿般地软瘫下来。
按说朱棣身边二十七名神鹰卫士,皆为锦衣卫中一时之选,功力皆有可观,断断不至于如此不济,无如事出仓卒,防不胜防,对于这名神鹰武士来说,万万不会想到,眼前一个青衣太监,竟然会对自己猝然出手,而且功力又是如此之高?容得黑衣卫士乍惊不妙,己是无能为力。
君无忌智力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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