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身少女料定了君无忌身手杰出,只是不便施展而已,才以上乘内气功力接引。这一手,果然发生了奇妙功效,君无忌只需配合起落纵飞的身法步眼即可,一切内里的功力,皆由长身少女施展,确是微妙奇特。
二人初次携手,竟然配合施展得惟妙惟肖,简直天衣无缝,设非心有灵犀,万难这般得心应手。
长身少女一经试探,甚是惊喜,便自不再担心。当下一面运施内气功力,借着手上长剑,将内力传向对方身上,使之与本身运力相当,一面施展早已忖量恰当身法,配合自己师门传授的极上乘轻功“轻踩云步”身法,一经施展,真个快若鹰隼,轻同幽灵,十几个起落之后,已自遁出眼前这片疏林之外。
眼看着一双人影,宛若飘风,宛若神兵天将,陡地自空而降,眼前清风明月、沙白水碧,正当流花河一处幽静隘口。
水声潺潺,凉风习习,一天星月恰与浅水丛石互衬得分外出色。至此敌踪已沓,确知已全数摆脱,长身少女的神机妙算,灵巧身法,不自禁地便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月色里,这个姑娘更似无限娇美,偏偏有那种“冷艳”的侠女气质,当她用那双剪水瞳子,直视向君无忌时,后者着实有一种强烈的心灵感受。
不自觉地他松开了紧紧握着对方剑鞘的一只右手,这才惊觉到,剑上已失去了应有的强大内力。正由于君无忌本身是此道健者,才愈加能以慧眼相识,一霎间,他内心充满了对长身少女的钦然与好奇,毕竟长身少女这等能耐,足以自豪,世罕其见。
“她是谁?”这个问号不经意的起自心底,透过了她的眼神,一径地传了过去。
月下佳人,分外明艳动人,像是无独有偶,也正自睁着一双澄波眸子,一径的向君无忌打量着。透过那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交织着无限的悬疑、好奇。
然而,她毕竟是矜持的,尤其是对于这个来路不明,认识不清的人,存在着应有的戒心,更何况这个人在她潜在意识里,还未能脱掉“敌意”,犹侍她进一步的刺探观察。
河风回荡,引动得二人身上长衣猎猎作响,除了双方隐藏在意识深处的强大澎湃的心声之外,便是眼前惟一能听见的声音了。
“多谢姑娘援手隆情……”君无忌微微抱了一下拳,目光里交织着由衷的感激。他原想出言询问对方的姓名,只是话到唇边,却又吞了进去。忖思着自己的多此一问,因为对方无论如何是不会一上来就把真实姓名告诉自己的。
“你心里还有话,为什么不一次都说出来?”长身少女唇角轻启,颇有要笑的意思。她显然心具睿智、冰雪聪明,故而看出了君无忌的腹内机关。
君无忌怔了一怔,点头道:“那是因为……”
“因为你问了也等于白问,是不是?”接着她微微一笑说:“那是因为我们相知还浅,过些时候也许就不同了!”
君无忌点了一下头,以沉默代替了他的回答。他真的觉得很累了,身上的“毒”尤其使他警惕着不敢掉以轻心,设非如此,他势将不会放过进一步观察对方这个奇特美丽少女的机会。然而眼前,他显然连多说几句话的力量都没有,尤其是在一次震人心魄的攻杀大劫之后,这种微弱的情绪就更为显著。
“啊!”长身少女才似忽然警觉到了:“我几乎忘了你身上的毒……要紧么?”
君无忌摇摇头说:“不要紧!”
“我想也是!”长身少女说:“你内功深湛,想已到了打通‘天眼’境界,只消运功调息,将毒气逼出经脉之外,便可无事。”
君无忌由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很是惊讶她的观察入微。
分明是由于刚才一番内力的接触,才为她探出了虚实,相反,君无忌又何尝不然?
彼此“心有灵犀”的互看了一眼。长身少女颔首道:“我走了!”待得转身之际,却探手腰间,取出了一个羊脂玉般的小小药瓶,摇了摇,蛾眉轻舒道:“还好,不过也所剩不多了,每日早晚各服一粒,能使你加速复原,你留着吃吧!”
纤手轻挥,手上玉瓶“哧——”挟着一缕尖锐劲风,直取君无忌两眉之间疾飞过来。看似投递药瓶,手法中却另有微妙。
君无忌方才已眼见她施展过“弹指飞针”的暗器,悉知她指上功力了得,这一手信手掷瓶,看似无奇,其实却非同小可,妙在她两根纤纤玉指的那么一“捻”,再加上手腕上那么灵巧的一”翻”。
看来,她是在审量君无忌拿接暗器的手法,凑巧了君无忌正是个中高手。迎着对方玉瓶来势,君无忌一扬手,哪知玉瓶后劲儿极大,忽地在掌心一转,力道极猛,大有钻脱指缝,乘势飞出之势。
敢情对方少女施展的是暗器手法中极为罕见的“九曲一转”,指功,君无忌一惊之下,所幸事先已留了几分仔细,慌不迭巧运指掌,一连转了两转,才将那枚小小玉瓶上加诸的力道化解干净。
长身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对方,如此才略略含笑地点头说:“真高明!”说罢仰头盼了一下道:“你的那位朋友,竟然弃你而去,到现在也没有现身。”
君无忌道:“他为人奇特,姑娘既现身相助,他自忖多余,也就不必再多事现身相见了。”
“是么?”长身少女挑动着一双遄起的蛾眉,脸色不无迷惑地道:“他是来自大漠?还是西藏?”
君无忌想到了苗人俊的当日托瞩、自不会道出他的真实身分,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一定是,”长身少女思索道:“中原内陆,没有他这么一个人,一个你已经够令人奇怪的了,不可能又出来一个。”
君无忌微微摇头道:“姑娘这么说,恕难苟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对于我说,姑娘你又何尝不是一样?且莫自以为是,否定了别人的存在,姑娘以为是么?”
长身少女状似微嗔,却又改为笑脸道:“也许你说得对,我会记住这句话的。”
君无忌于对答之际,一直在运功调息,无如毒势由于上来控制不当,十分顽劣,这时更难制伏,对答之际不能专心,一时腹痛如绞,由不住神色猝变,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长身少女体察入微,见状愣了一愣,脸色间不自禁地便自出现了关注同情。无如限于眼前这个人的奇特身分,即使兴起了这类高贵的人性情操,却也不能尽情付诸施与。
略为犹豫了一下,一声不吭地掉头自去。她身法至为轻灵,依然施展的是“轻踩云步”身法,转侧之间,已自消逝无踪。
君无忌原己支持不住,这番情景,势难返回居住之处。再者更得提防着纪纲的乘虚而入,当下便不假思索地即在附近觅得一方平滑的巨大石块,随即盘膝坐于其上。
这一坐定下来,略事调息,才自觉出全身上下百骸尽酸,显然体力透支,已是不胜负荷,紧接着出了一身大汗,更感遍体飕飕,才自觉出毒势凌厉,不若自己所想象的那般轻松。
天色益黑,除了当空一天星月,眼前河水沙石之外,别无所见,偶尔泼刺的小鱼,映着月色,其亮如银,人的思维至此便见犀利明锐。
方才一番打杀,自非偶然。纪纲这番部署,煞费苦心,用心至狠,分明意图将君无忌拦路狙杀于中途,不意事与愿违,先后出来了两个多事人,抱打不平,因此功败垂成,观诸纪纲所施展,十不及一二,尚不知有多少狠毒杀招未曾施展?以他素日为人之狠毒自负,焉能会受此羞辱,就此甘心!假面目既已揭穿,更厉害的杀招,将会陆续而来了。
这一霎,君无忌思域甚是广泛,由纪纲不自禁地便自联想到了汉王朱高煦身上。事实已甚为显明,这一切当然是奉命于高煦的唆使。那么又为了什么?难道说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出身来历?是以才唆使纪纲用此卑劣手段,非欲置我于死地不可?君无忌只觉得遍体奇热,万难宁静下来,一颗心几乎为之粉碎了。
有关他离奇的身世,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亲生母亲,与他本人之外,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事实上他那个自从稚龄即与判袂的母亲,对自己又知道多少?自己是死是活,她知道吗?甚至于母亲本人,至今是否还在人世,也在未知之数,果真如此,能确知自己身世的,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君探花,君无忌!谁又能想到,这个浪迹流花河畔、餐风露宿的野人,竟然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说得实在一点,他的真实姓名应该是“朱高爔”,乃当今永乐皇帝的第四个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
原来永乐帝共有四子,依序为“高炽、高煦。高燧、高爔”,高炽即今日“太子”,高煦受封“汉王”,高燧封为“赵王”,只有最幼的高爔,生来可怜,不及受封,便自“夭折”了。不只是“高爔”生下来就“夭折”了,他那个可怜的母亲“姜贵妃”也“早死”了。
这些都是传自朝廷的事实,距今不过二十来年光景,有心人认真追思起来,应该尚称清晰。
传说的情况是,高爔幼年是以“风疹”而暴卒的。他死后的第三年,姜贵妃住处寝宫“春暖阁”忽然着了一场火,姜贵妃不及逃出,便活活烧死其中了。
今日皇帝,当日还是“燕王”的朱棣,对这位贵妃,极其疼爱,曾为此事“三日不语”,可见其爱之深了。
据说这位贵妃出身于精通“天仙”玄奥武术的军功世家,有一身杰出的武功,人又长得美,是以极得朱棣宠爱,想不到如此不幸,生了“早亡”之子,自己更不幸,竟会葬身于火窟之中,真个匪夷所思,令人大生太息了。
以上是见诸朝廷的公报传说。却有那好事之徒,暗里散布谣言,说是皇帝那个最小儿子“高爔”,其实并没有死,那猝卒的“高爔”,不过是买来别家原已生病快死的儿子,真的高爔,早已为其母送走了。
还有人传说,姜贵妃也没有死,大火之初,早已施展神技逃之夭夭,烧死的只是不及逃出的宫人……
荒诞不经的传说,似乎不值智者一笑,听过不就算了,哪里还能当得了真?
偏偏这一次例外!这些被视为“无稽”复“荒诞”的传说,竟然是再真实也不过的事实!却似乎只有万幸还活着的“当事者”本人心里有数了。
君无忌缓缓抬头,仰视着银河星系的天际,只觉得心里像是压着一块万斤巨石般的沉重。每一次,当他不自禁地想到自己这“不幸”却又“不幸中大幸”的身世,想到这万万不能为外人道及、势将隐秘终身的“身世”时,一霎间,空气里便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大手掌,紧紧的扼及他的喉头,且是越收越紧,以至于有“窒息”的感觉。接下来便像是天旋地转的一阵子打转,那种感触,简直仿佛是自己已经死了。
那种滋味真比死还要难受得多。他已付出了太多的容忍与超乎常人不知凡几的坚毅,才能平安地活到如今。一个人,渺小的人,何能想象出抵挡得住如此巨大的内心压力!
果真他生性愚鲁,倒也罢了。果真他以前所谓真的“死了”,倒也好了。他却“不幸”的既非愚鲁,更还健在,而最大的痛苦却来自他不能与现今的生命取得一致与苟同,这便每每陷他于痛苦深渊,无以自拔。
每当他想到“朱高爔”这个名字,都会带给他极大的痛苦,这个姓氏对他来说,非但没有一点点荣誉,反倒有无尽的耻辱。却又是那么的陌生,一如天边的浮云,毫无实在内涵,与自己这个人丝毫也没有发生关系。
思潮像澎湃的海涛,一次次地涌向他的脑海,拍打着他的心房,此时此刻,原是不应为这些而分心,他却偏偏无能自制,一任思虑如脱疆之马,在无限的往事忆域里撒蹄狂奔……
那是一个下大雪的夜晚。福庆——一个年老的白首苍头,背着自己,拿着母亲的亲笔信函,投奔到了山西布政使司衙门,布政使姜平是他舅舅,见信后一声不吭地就收下了他们主仆,赐了他“君无忌”这个名字,自此便在姜家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年,三年来“君无忌”被严厉地嘱咐,绝口不许提问往事,生父生母尤在大忌,偶尔问及,换来的必是舅氏一顿毒打。却似只有那个老苍头“福庆”才真正疼他,不只一次地抱着他落泪痛哭不已。
“金枝玉叶的身子啊,打不得的!老天呀!”福庆沙哑的嗓子喃喃泣诉着,说什么:“真命天子的龙种,冲犯不得呀!”像是疯了似的,把小小的君无忌先高高的“供”了起来,自己再跪下来叩头,用他的舌头,舔润着他膝盖上被舅舅家法打伤了的“伤痕”。
这种事习以为常,简直记不起有多少次了,直到有一天……
在后院柴房里,福庆正跪地叩头,用舌头舔治他膝上的伤痕,一面舔一面哭,大颗的眼泪,像撒落的珠串儿似地抛落地上。
“真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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