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只凭着李无心的料事如神,沉着冷静,实已不知高出了自己几许。
真实的情况是,昨日酒楼中,彼此虽隔着一层画屏,对方脸上更蒙着一层面纱,她却已把自己瞧得十分清楚,或许她已认定了自己就是君无忌,却是那么从容不迫,并不率尔的加以认定,却自施展奇功,留下线索,蛛丝马迹,引诱着自己的步步上钩,自投罗网,自己真的来了,也就不打自招,无异说明了一切,即使有心扯谎,也是不能了。
再看方才少女的出现,该是何等精细的布局?步步引君入瓮,果然如其所说,三天不来,自己也就不是自己了。“三天?”偏偏自己连短短的三天时间也按捺不住,李无心这个女人,何至于把自己揣摸得如此清楚?只此一端,已绰绰胜过了自己,真正的交手,倒似多余之事了。想到这里,君无忌一时面色大惭,以他个性,原应自甘落败,即行自去,只是眼前情形却不能一走了之,还得打点精神,继续对抗下去。
“你知道吧!”李无心缓缓说道:“在这里,我只打算等你三天,三天之后,你不来我便认定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便会走了,昨天在酒楼你所表现的沉着,很让我吃惊。”微微顿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你的冷静沉着,几乎不像是武林中一个拿刀动剑人所具有的态度,所谓‘重为善,着重为暴’,那是古来明君圣主所持有的态度,一个不轻易在小事上行善的人,也必不会轻易为恶。因此我总算对你有了一些认识,你所以胆敢与我为敌。便是仗恃着这种内涵功力,比较起来,武功倒是次要的了。”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怪不得我女儿会败在了你的手里。废话少说,现在先让我瞧瞧你到底有些什么能耐?”
君无忌感觉到她那一双隐藏在薄纱之后的眼睛忽似为之一亮,随着她退后的身子,倏的人影电闪,两个高佻窈窕身材的少女,已交叉着纵身而出,现身当前,正是李无心身边的一双女婢。其中之一,正是方才伪作摘果,引诱君无忌自行上钩的束发长身少女。不只是李无心本人的神出鬼没,即以她身边的这两个小婢来说,也是这般行动飘忽,乍然现身,宛若一双鬼影。
二女猝然现身,却是心有灵犀,一经落定,左右各一,像是一双凸出的虎齿,紧紧把君无忌嵌在正中。
君无忌在饭馆己见过她们一次,尤其对于其中之一,更不陌生,二女衣着完全一样,长可着地的缎质长衣上,各自系有一根丝绦,一双袖管,原是十分肥大,只在临腕部位紧收缩小,便自无碍行动,若是动起手来,长衣飘飘,虎虎生风,无形中增加了几分气势,在敌人心理上自当构成一种威胁。
二女身材相等,高矮亦同,乍看之下,简直不易辨清,只是容貌各异,一个单眉杏眼,面冷如霜。一个眉如新月,望之有三分喜气。
春花秋月,各擅胜场,凑巧“春花”、“秋月”正是二女芳名,隶属李无心身边四大爱婢之二,一向玲珑透剔,却又武技高超,故此李无心特地把她们带在身边。虽说是一双女婢,由于出身于“摇光殿”李无心的亲身教诲之下,便自大有不同,君无忌焉敢对她们心存轻视?
其实,在二女猝然现身的一霎,已有大股凌人气机,分别由二女身上透逼过来。君无忌猝然后退一步,继而拿桩站稳。
长廊冷寂,夜深无人。寒风时起,滴溜溜转动着眼前一溜长灯,无形中凝聚的阴森,给眼前平添了几许杀气。
“君先生身手不凡,连瑶儿也无能取胜,你们不必顾忌,就亮剑一齐上吧!”这几句话无异要二女既现兵刃,又要全力一搏,自无手下留情之意,听在君无忌耳朵里,不免惊心。
二女轻应一声,偏身抽剑,唏哩声中,一双银泓已分执手上。单眉杏眼,面若冷霜的一个叫“秋月”,眉如新月,带有三分喜气的叫“春花”。长剑在手,顿感无限杀机。尤其是殿主李无心亲自在场督阵,哪一个胆敢不全力以赴?四只凌厉冷锐的眼睛,早已向君无忌死死注定,随着长剑在手,已自左右拉开了架式。
君无忌想不到一上来即被逼入到死角,目下情势发展,简直不容多说,似乎只有放剑一拼之途。
李无心精深诡异,只看她眼前着令二女出手,自身仅作壁上观之安排,实是透着高明,君无忌战既失策,败无能遁,简直是死路一条,他却别无选择,只有伺机待变了。
抱定了“搏狮当全力以赴,搏兔亦当全力以赴”的信念,对眼前二女着实不敢掉以轻心。当下不再迟疑,右手轻起,己自把背后长剑掣了出未,道一声:“二位姑娘剑上留情,请赐招吧!”话声出口,他下躯不动,整个上身却作左右地微微晃动起来,手上长剑由于内力的充沛贯入,益见璀璨,真似有刺目之感。
看到这里,遥立一隅的李无心不禁轻轻地哼了一声,她却是大家风范,人又自负,虽然看出了君无忌的用心,却是不与说破,端看一双爱婢春花、秋月如何自行解破。
时机的酝酿,常常是一触而发。对于二女来说,她们所面临的,果然是生平所从来也没有接触过的强大敌人,君无忌诡异的身法,无异使她们相当困惑,只是苦待时机成熟,不出手比出手更难对付。
一声清叱,出自“秋月”的芳唇,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两口雪花长剑.一左一右,同时直向着君无忌身上招呼下来,冷森森的剑气,扇面儿似地拉开了弧形的两片剑光,直向着正中的君无忌身上双双切下。
饶是天衣无缝,却自走了空招。事实上君无忌眼前所施展的诡异身法。正是以虚掩实。二女挟其联手的强大剑势。自以为声势浩大,却不免走了空招。扇形剑光,交叉着自眼前闪过,恍惚里竟自失去了当前敌人的身影。
其时君无忌却自剑光空隙里翩然鹄起,贴着长廊壁顶,一闪而过,衣袂飘风,噗噜噜,疾劲声中,宛若大星天坠,已自落在了二女身后。
春花、秋月,既能追随李无心进出,自非无能之辈,一剑落空,倏地回身旋剑,旋风似地转过身子,动作不谓不快,却也难当君无忌神出鬼没的一剑。这一剑出奇的快,顺着君无忌潜下的身子,长剑一振而出,爆出了斗大的两朵剑花。分向春花、秋月二女咽喉上刺了过去。
“啊!”春花、秋月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眼前地势敞阔,足可尽情施展,只是在君无忌狠厉剑招逼迫之下,春花、秋月二女却感觉到举步维艰,几无转侧之地。随着一声惊呼之后。双双踉跄后退。一时花容失色。几至跌倒在地。
君无忌若是心狠手辣,足可运施内气真力,透过剑锋,于此一霎,迫取二女性命,他却是不此之图,见好就收,长剑倏地向当胸一抱,气定神清地哼了一声:“承让!”便自不再出招。
春花、秋月惊魂甫定,见状始知对方的手下留情,只是就此落败,却又心有未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二人既承李无心间或指点,所学当不止此,只是上来大意,失了先机,被迫出手,乃致一招落败,下面的许多绝妙剑招,竟自不及出手,碍及“摇光殿”的盛名,终不便死皮赖脸地再往纠缠,只觉得迸退维谷,好不尴尬,又怕殿主以此降怒,一时小可怜儿般的,却把眼睛看向李无心,看看她如何发落。
隔着一层面纱,自是无能看见她的表情如何,李无心久久没有说一句话。忽然她发出了一声叹息,向着春花、秋月二婢。颇似感伤地道:“我平日怎么跟你们说来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家不好好练功夫。一到外面可就丢人现眼,却又怪得谁来?还不给我退下去!”
依照李无心昔日个性,极可能当场向二人赐死,若令她们横剑自刎,也非奇怪之事,想不到竟会这般轻松的一言带过。
春花、秋月聆听下,不啻皇恩大赦,各自答应一声,退开一旁。自然,她们已猜出,殿主决计不会放过眼前的君无忌,势将要向他出手了。
许多年以来,尽管摇光殿曾经遭遇过许多不顺之事,大不了苗人俊或是沈瑶仙二者之一,一经出马,事无巨细,无不迎刃而解,从来可就没有见过什么事儿,却要劳动她老人家亲自出马,至于亲自动手,那就更不可思议了。却是君无忌,这个人不但劳动了她老人家亲自出马,看样子更需亲自出手不可。“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家动过手了!今天倒是要破例一回。好吧!”话声出口,人已徐徐前进。
感觉上她的一双脚步根本就没有移动,像是风中的纸人儿一般,便自轻轻前移,事实上她当然不是个纸人,当她定下脚步时,身子再不动摇。却又仿佛深深打入地下的一根钢桩,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使她晃动一下。
君无忌呆了一呆,感觉中有一种起自内心的震撼,这才是他生平未曾经历过的大敌。他却努力镇压着自己的情绪,不使少惊:“前辈指教!”说了这句话,随即作势准备将长剑还入鞘中。
李无心摇摇头说:“不必了!”
君无忌长剑已将入鞘,中途忽然停住,十分不解地向她看着。“莫非她想空手对敌我手中长剑?”这只是他心里的一个念头,一霎间闪过脑海。
“不错!”李无心却回答了他心里的这个疑点。微微点了一下头,她缓缓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前辈是说……”
“我只用这一双空着的手,来跟你玩一趟。”李无心说道:“你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有诸内,必形诸外’,孟子不是说过么:‘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你的眼睛已把你心里想要说出来的话,先已告诉我了。”
君无忌呆了一呆,点头道:“前辈猜得不错,我正是有这个疑问。”
“不是‘猜’,是我确实有此感觉。哼!”李无心阴森森地在冷笑着。
只听见这个声音,己由不住令君无忌心里打颤,他多么渴望着能够一窥眼前这个女人的庐山真面,只是格于那一袭薄薄面纱,却不能如愿以偿,由是大生遗憾。
“没有人能让我轻易拿掉脸上的纱!”再一次她显示了离奇的奇妙感应,“除非你胜过了我!”
她用着冰冷的声音说:“如果你能胜过了我,非但你可以解除了心里的谜团,而且当然你也可以杀死我,否则……”接下来的又一声冷笑,却使得君无忌心惊胆战,“否则,你也就非死不可了。”
说完,她的两只手微作环状由两侧向正中合拢,依然神闲气清,不着丝毫“烟火”气息。
君无忌由是大生钦佩。多年以来,他已登诸武术的最高境界,所欠缺的正是类如眼前李无心所展示的这种宁静,不着一些儿烟火形态的优闲内涵。正由于多年来的追求力行,才使得他越加的体会到,这种心如止水的心境,远较最上乘的武术蓄华更难求得,从他内涵心境上来说,他已颇有收获了,只是较诸眼前的李无心来说,相形之下,却是差了老大的一截。目睹之下,由不住好敬佩。
李无心冷冷地笑了,“你这个孩子,果然有许多可爱之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话声微顿,轻轻一叹道:“你所看见的一切,其实是很浅显的东西,‘万物静观皆自得’,人却往往自寻烦恼,武术也是一样的,我所施展的武功,其实别无奇特,只是‘无心’而已。”
一言惊醒梦中人。
“怪不得前辈取名‘无心’了?”君无忌眸子一亮,点头说:“无心无心,其实有心。有心有心,却自无心,我明白了!”一时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竟自忘记了眼前大敌当前,生死瞬间。
李无心谛听之下,着实地向他打量了几眼。无疑的,这几句话,确是真知灼见,一言道尽了“无心”真谛。往昔岁月,她不知虚掷多少才自摸索出“无心”术的真谛所在,眼前这个青年,福至心灵,竟然一念之间贯穿前后,顿时悟彻,虽说得力于一霎间的“灵性”感应,若无绝顶智慧,何能至此?一霎间,李无心这个“无心”之人,亦禁不住大生感叹了。她不禁有此一想:试拿眼前君无忌与自己一双义儿作一比较,论胆识智慧,他已丝毫也不较人俊、瑶仙逊色。若论及玄妙的灵性悟彻之力,苗人俊固所不及,即使素蒙自己激赏的义女瑶仙,相形之下,也有所逊色,这等美质,偏偏坐令失之交臂,已是可叹,悲哀的是,今日处境……
“你这个孩子……”容得这句话说出,李无心才自突有所警,中途忽然停往不言,这哪里像是敌对的口气?哪里又像是出自一个“无心”之人的口气?
多年来,她所予人的印象,分明如槁木死灰,早已没有了生气,这“孩子”二字,该是何等亲切口吻?那是充满了慈爱的双亲,对膝上儿女惯常的称呼,何至于自己这个久己冰封了的无心之人,在面对着自己意欲击杀的敌人,竟然会离奇到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