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端起旁边的一碗参汤,小心地给桐壶院喂了下去。过来没多久,桐壶院的脸色红润起来,眼睛也变得有了神采。
“唉,我本想将你们单独唤来,奈何天不与我,这最后几句话便这样说了吧。”
朱雀和萤都不是那种嘴上绽花的人,皆是坐正了身体,凝神细听父皇最后的嘱音。
桐壶院先是看向了帅宫殿下,这位正值年华的殿下有着皇室人不一样的体魄与魅力。这让桐壶院曾十分羡艳。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他的皇子们或多或少都继承了父亲温软的性格。只有萤宫刚正果决,不容人拿捏。
幸而,这位皇子并无争权夺利的心思。若他真表现出些许野心,以其身后的母族势力,此时的朝廷格局或许都难说吧。
“萤……你一直是个很让我放心的孩子。”桐壶院这样评价帅宫殿下,“你一直很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做出自己正确的判断。这,也许是继承了你母亲的优点。”
“儿臣惭愧。”
“让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你的母亲将你教导的很好。”
提到承香殿女御,桐壶院心中有些感慨。这位女御与自己的关系并不亲近,纠葛也不深切。生下孩子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怎么过多的接触。很难得地,像是普通朋友一样相处着。
“从今往后,也请你多多照顾你的皇兄。不管是朱雀也好,还是光也好,他们都是小时候待你极为亲近的人。为臣弟,要多帮他们一把。”
“是,儿臣谨记。”
“啊,还有东宫……那个孩子很喜欢你。”桐壶院的嘴角抽动了两下,露出点笑容来,“我本来以为有光就够了。现在看来,让你一起辅助教导泉,也是极好的安排。”
帅宫殿下点了点头,表情十分认真严肃,“儿臣自当会好好辅佐东宫殿下。”
得了这两句承诺,桐壶院也就对帅宫放心了。再又想了想,发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个孩子一直是让他最放心的,不论是地位还是势力,也没有什么太让人操心的地方。所以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看向了朱雀。
见桐壶院似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帅宫半阖着眼眸并没有如以往一般告退。目光与朱雀在半空中交汇了一瞬,他垂下头继续安静地坐在那儿。
桐壶院望着自己已经把持朝政多年的长子,其眼中深藏的复杂情绪,只怕连他自己都辨别不清吧。当初的自己执意逊位,将重担丢给了朱雀,并没有考虑他是不是能接下这个重任。或者说,他是知道朱雀并不能极从容地面对前朝的诡谲风波。
但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忧虑过。那时的桐壶院抱着一种满足又自暴自弃地心情离开了御所。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和自己毫不相干罢了。就算朱雀被逼上那个位置后很痛苦也没有关系,这不过是身为人君的必然经过罢了。
而且不还有右大臣和弘徽殿么?
朱雀身上流着家族的血,若是支撑不住了,完全可以找他们求救。不论从何种角度,这两个人都一定会好好帮忙的。
那时的院君抱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追求着自己向往的风花雪月。可他没想到的是,朱雀竟然撑下来了。在萤宫的帮助下,虽然如履薄冰,步步维艰,可仍然扛起了这个重担。并且,做到了许多自己想做不能做,许多他根本不敢做的事情。
这样的发展着实出乎桐壶院的预料。他有点惊讶,也有点懊恼。心中生出一个想法来,若是自己晚些退位,或许也能走到这样的地步呢。抱着这样稀里糊涂,模模糊糊的想法。院君忍不住想要重新到自己曾极为厌恶的前朝再看一看。然而,很显然许多微小的动作都失败了。
他感受到了这个一直很温和的长子不容辩驳的强硬一面。失望之下,院君将一切希望也都寄托到了东宫身上。或许,在有生之年他还能培养出一代君主。朱雀的江山迟早会传到泉这里,那时也正是他如愿的时候吧。
桐壶院对长子的感情是复杂的。厌恶他身上另一半的身份,又羡慕朱雀能摆脱自己挣脱不掉的牢笼。既骄傲这个孩子展现出治世的才能,暗中又隐隐有些嫉妒羡慕。
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化成一道长久的叹息——
“你……做得很好……”
感受到了这句话中隐藏的不同意味,朱雀心中微微有些震动。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感情外露的单纯少年,此时也只不过在看向父皇的眼神中带着些濡慕。
“我曾一直都不放心将一切都托付给你。可现在看来,你做到的事,已经很让人惊讶了。”说到这里,桐壶院停住了。
朱雀与萤都预感他后面有一些十分惊骇人的话。这样的惶恐让帅宫殿下感觉很不好。他明显的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很想伸出手,掩住桐壶院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朱雀感受到了萤宫身上散发出来的焦躁情绪。借着身体和宽大衣袍的遮挡,伸手在萤宫的后腰上安慰地轻抚了一把。然后手指立马就被帅宫给勾缠住了,二人的手臂垂下来。十个指头在袖子中交缠,轻抚,然后死死地扣在一起。
桐壶院并没有察觉到两个人的小动作。或许是因为累了,也可能是想到什么走了神。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吃力地挪动着头看向朱雀。
此时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不赞同的意味,即便是在很昏暗的烛光下也十分明显。那种不安紧张的气氛愈发明显,帅宫握着朱雀的手用力到让人吃痛。
“只是……”
“父皇!”帅宫忍不住低呼出声,整个人几乎就要站起来。朱雀狠狠地拉了一把帅宫的手腕,将他急切的动作给拖住了。
桐壶院对刚才的声音置若罔闻,虚弱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种残忍的冰冷,“你至今未曾立后纳妃的举动,让为父和众位卿家们都十分不满!”
紧绷而不安的情绪随着这样一句话忽然消失了。如同是点了一把火,将它们全部焚烧了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感到害怕的压迫感。这是来自双方的对峙角逐。在隐没中的角落里,帅宫殿下双眸赤红,一若修罗恶鬼。
朱雀陛下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睫毛颤抖着,如一只脆弱的蝴蝶。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仿若有千言万语在那一瞬间被咽了回去。
他俯下身来,腰杆笔直却僵硬无比地行了一个礼,“此事……是儿臣疏忽大意了。”
“这是大不敬!”
不论是用词还是语气,这句话都可称作是最为严厉的。桐壶院瞪着眼睛,两颊冒出两块病态的酡红,狠狠斥责着年轻的人主,“立后纳妃,留下子嗣这是你身为人君的责任!朱雀,这可不是疏忽大意就能随随便便应付过去的。”
“父皇……”
“我听说你将那些上奏请立后宫的奏章都留中不发了是么。”
“……是。”
“这真的是你的疏忽么……”
“皇兄他一直在为国事操劳,此等小事确实……”“为皇族留下血脉传承,这难道也是小事么。”着急之下的口不择言并不能打消桐壶院的疑虑,反倒是变本加厉,“萤,你一直辅佐朱雀左右。如此重要的是,你不知道劝谏的么。”
来自父辈的指责,让朱雀和萤都无法反驳。这正是形势逼人,不论从何种角度,二人都没有办法做出挣扎的举动。桐壶院说的没错,此事的确是身为人君的责任。只要朱雀在位一日,他永远都不可能避开这件事。
“各位大臣,其实早已来拜见过我。让我在此事上,多与你交待。”
桐壶院叹着气,他或多或少能体察朱雀现在不愿开立后宫的心情——不想让自己从一个牢笼中,陷入另一个桎梏里。
所以,他在背后为朱雀抵挡住了一些压力。但是,如今的自己已经要前往彼岸,已经没有办法再缓和各个家族不满的情绪了。
朱雀与萤执拗而沉默地跪坐在下方,从他们挺直的脊梁上流露出一些让人心酸的悲伤。虽然看不到二人的表情,桐壶院却觉得有些难过。他在心中叱骂自己,为何还要为难他呢。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此苛责于他,就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无趣的高高在上么?
最后,这个久病的男人对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终于流露出不舍的情感。他伸手在朱雀握成拳头的右手上拍了拍,“回去吧……等我走了之后,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你就迎接几位世家的女公子入宫吧。”
良久,在场的三人才听到朱雀嘶哑而漂浮的回答——
“……是,我知道了。”
第92章 影暗
当朱雀和萤两个人刚走出殿门时,萤也顾不上别人怪异的目光,只将朱雀往旁边的暗处死命一拉。沉默的阴影瞬间把二人吞没,朱雀的背撞到坚硬的墙壁上。撞得他整个背部都痛麻一片,压抑地哼了一声。
萤顺着力道贴上去,将人拢在自己怀里。带着极度不甘的神情,在黑暗中注视着朱雀。
这角落里没有什么光线,隐隐只见到帅宫殿下挺拔的轮廓散发出深深的压抑。朱雀被他禁锢着,空间之小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手,黑暗中摸索着去碰萤宫的脸颊,刚一碰到就被攥紧了放在滚烫的胸口上。
“朱雀……”
帅宫的声音里饱含着无限的压抑与痛苦,热烫的气息靠近,喷洒在朱雀的脸颊上。直到这时,朱雀才发觉自己的脸上竟带上了泪。心中的悲切被放大,陛下微微一个偏头凑上去与帅宫殿下唇齿相接。二人在这角落里缠绵地拥吻,仿佛要把自己揉进怀里。
朱雀的两只手被萤固定在腰间,薄嫩的手背因为挤压磨破了皮。下一刻,劲瘦的腰肢被上方的人环住,可是头却因侵略的姿势向后仰去。朱雀反手回抱着萤,手指紧紧抓着萤的衣服后襟。直到尝到嘴角那丝血腥,帅宫才舔舐着朱雀的唇瓣,慢慢放开他。
月影偏移,银色的温柔月光无声地游进二人的中间。一半光晕一半黑影之下,朱雀的眼眸水光潋滟,水润的嘴唇欲说害羞。那一瞬间的惊艳带来愈多的痛苦,萤宫下意识要呼唤心上人,树枝摇动光暗,朱雀整个人又重新淹没在了黑暗当中。
这一幕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性格刚毅的帅宫殿下心痛得一声急喘,几滴清泪落在二人脚边。
夜深屋檐暗,
月留人不留。
朱雀捧住萤宫的脸颊,沙哑着声音轻道:“萤,我们回去吧……”
回到安寝殿内,侍女见朱雀嘴角带血,都惊了一跳。方要上前关怀,见后面跟进来的帅宫殿下脸色极为难看,吓得两股颤颤瞬间跑了个干净。帅宫看着朱雀略显清瘦的背影,上前两步把人抱住。朱雀被他撞得一晃。
“……还有时间。”
“什么?”朱雀不解地看向身后的人,他的眼中燃烧着两团幽幽的火焰,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是说我们还有时间……”帅宫深吸一口气,从混乱得濒临崩溃的思绪中解放出一两丝理智,“等……等父皇他……这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定能想到办法不让别人进宫。”
恼怒痛恨之下,帅宫殿下的用词都已然没了平时的严谨和文雅。带着一股粗鲁的蛮横表达着自己的意思。若是平日朱雀必然是要皱眉的,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管这些旁枝末节,只能无力地叹气而已。
萤见朱雀如此消极的态度,心中越发着急起来。他把人掰过来,让朱雀面对着自己,“不过也只是像以前一样的境况而已,不必有什么忧虑。”
二人都心知肚明此时并不如之前,可以强硬的驳回。他们曾猜想过朝中有人来找过桐壶院的可能性,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会这样快。而若等桐壶院驾崩之后,逼迫的势力因为没有了缓冲阻挡,只会更加激烈吧。
见朱雀低垂着双眸,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萤的心抽痛起来,伸手把朱雀的脸抬起,忘进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睛里。帅宫殿下的声音又轻又浅,“你不相信我么,你不相信我可以做到吗,朱雀。”
这一声声的询问与其说是在问朱雀,倒不如说是在询问帅宫自己。他的方寸大乱,他的痛彻心扉都让这位骄傲的人失去了平日应有的从容与淡定。
朱雀陛下迟疑无力地摇了摇头,表情带着实足的苦意,“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相信我自己……”
这句话就如一盆冷水,将帅宫的心浇了一个透心凉。他缓缓放开抱着朱雀的手臂,迟疑地退后了两步。又好像是发现什么不对一样,脸上露出十分委屈茫然的神色。他的嘴开了又合,反反复复才问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