趺淳筒辉诹四兀俊
林殊心中一痛,他伸手覆住霓凰的手,紧紧握住。
夜风拂过,吹来一缕闹市的喧嚣,在河面上打了个旋儿之后,复又消弭。
红衣少女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手轻触一旁垂柳的树干,声音轻缓,道:“对不起林殊哥哥,我……这几天,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林殊站起身来,霓凰慢慢转过身,眸子里是他没见过的无措惶然,红衣少女看着他,道:“我们会成亲的,对吗?我以后不能住在穆王府了,对吗?我也不能再陪着我爹和青弟了,是吗?”
林殊上前一步,哑声道:“霓凰——”
穆霓凰兀自道:“林殊哥哥,如果我们成亲了,那你就是我的相公了,对吗?那你会变成什么样子的呢?我呢,我又应该变成什么样子的呢?”
林殊惊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竟未能体察霓凰的心情,登时内疚极了。
他走过去执住霓凰的手,轻声道:“别怕,霓凰,不会变的。即便成亲了,我们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每天一起去骑马练剑,抓鱼踏青,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我永远都是你的林殊哥哥,永远都不会变的。”
霓凰抓住他的手,道:“林殊哥哥,既然这样,就算不成亲也没什么要紧的对吗?这样我既可以和爹还有弟弟在一起,我们又可以每天出去玩,这不也很好吗?”
林殊深吸一口气,柔声道:“霓凰,你记得赐婚第二天我们进宫去谢恩的时候吗?太奶奶握着我们两个的手,嘱咐我须得照顾你一生一世。”
林殊的耳朵一阵阵发烫,仍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道:“虽说成亲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不同,但之所以要成亲,就是因为我要一辈子照顾你、陪着你。你看,以后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喜欢的东西我会帮你找过来,困难的事、讨厌的事都交给我来做,要是你闯了祸也都有我顶着,你只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霓凰低着头,没有言语。
林殊心里有些没底,轻声道:“成亲之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在一起,这样不好吗,霓凰?”
红衣少女睫毛微颤,抬起头看着林殊,认真道:“成亲之后,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了吗?你去到哪里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吗?”
林殊点头,道:“当然了,傻丫头!不信你去问夏冬姐,她明年就要和聂大哥成亲了,你问她看是不是成亲了两个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霓凰微微蹙着眉,思考的极其认真,而后眉心一舒,脸上忧虑一扫而空,整个人又像平日那般神采熠熠起来。
林殊自然看出自己已经说服了她,登时也是欣喜异常。
霓凰再抬眼时,青衣少年的眼睛灼灼闪光,正一瞬不瞬地瞅着她瞧。她陡然觉得有些害臊,脸也红起来,推开林殊的手就要走。
林殊不知她又是怎么了,忙扣住她的手拉回来,道:“你又想去哪里?”
霓凰垂着头低语了一句什么,林殊没听清,道:“啊?什么?”
穆霓凰抬起眼眸,纵然红着脸颊,还是勇敢地迎上林殊的眼睛,道:“只要有林殊哥哥在,我哪里也不想去。”
河水银波漪澜,桥身上的 “容余”题字也一圈一圈散着微光。
红衣少女眸色温暖澄澈,盛着漫天星光。
不知为何,林殊的眼眶竟然一热。
他执住霓凰的手,笨拙却用力地拥抱住她。
☆、西江月(中)
大梁与南楚边境条约的修订整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待到南楚使者离京之时已入深秋十月。穆深本意在南楚使团离京后也尽快返回藩境,但梁帝却没有同意,道既然跟金陵这边结了亲家,眼见要入年末,第一年当要在这里过年才是。
穆深思忖,不知这确实是梁帝的意思,还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不过今年竟如此顺利地由梁帝牵线结了林家这门姻亲,倒让穆深对这京中局势乐观了不少,因此他礼节性推辞后便依言留下了,复又派心腹回云南接了幼子穆青上京。
翌年仲春时分,穆深接到梁帝的旨意,择定了返滇日期,就定在春暖花开的二月初七。穆霓凰虽然已经被指婚给了林殊,但毕竟未过门,穆父坚持要带她一同回云南。
虽然回家亦是很好,但霓凰自然也舍不得金陵,如此离别将近,不免有些郁郁寡欢。
林殊自然看得出她心情低落,于是变着法儿的想让她开心。
今天午后,他便又带了两个手捧树苗的小厮找上门来,说要带着霓凰种树。
霓凰打量着放在地上的三株小树苗,道:“林殊哥哥,为什么突然要种树?”
林殊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傻丫头,你不记得啦?去年秋天在洛林玩的时候你不是说那儿的槭树很好看,想在王府里也种几株吗?”
霓凰拍手道:“啊,这些难道是槭树苗吗?”
“对啊,”林殊蹲在地上,指点着那三株树苗,道:“你看,这一株是上思槭,这株是青枫,它们的叶子到了秋天都是通红通红的,那一株是扇叶槭,颜色稍微浅一点,有时候红黄掺杂着,不过也很好看。”
霓凰眼睛弯弯地笑着,道:“嗯,一定很好看!——不过,把它们种在哪儿呢?得找个大点的地方。”
林殊环视前庭,道:“花厅西面那块地方挺空的,应该可以种。”
霓凰想了想,道:“那块儿应该容得下两株,三株有点挤,它们可都是要长成参天大树的——不如这样,把扇叶槭和青枫种在那儿,上思槭栽到□□我房间前面,那里应该也有地方。”
林殊抱着臂笑看她一眼,道:“穆王府里自然我们郡主说了算。”
霓凰“切”了一声,也咯咯笑起来。
府上的下人送来了工具,殊凰两人遂亲力亲为,在院子里锄草掘土,忙的热火朝天。
一个时辰后,三株槭树苗都安置妥当,殊凰两人遂就近从□□藤萝架边上的水瓮里舀水洗手。
林殊帮霓凰舀起一瓢水,倒在她手上,听霓凰道:“现在想想,我这次在金陵呆了好久呢,都有一年多了!不过我完全没觉得有这么久,感觉过的好快啊。”
林殊笑道:“怎么样,金陵好玩吧?下次你过来我还有更好玩的地方带你去。”
霓凰神气地抬抬下巴,道:“林殊哥哥,你别总觉得我只知道玩!”
林殊故作认真,道:“哦?那我们霓凰还有什么别的绝技吗?”
霓凰哼一声,道:“当然!我这次回去就要好好学女工,下次让你大吃一惊!”
霓凰去年冬天扬言要绣一条青鸾手帕,结果绣出来个四不像,在被萧景琰脱口而出:“这是山鸡吗?”之后,穆小郡主便恼怒地丢了帕子,再未动过针线。
林殊忍着笑,道:“好,你下次再来绣青鸾,我保证这次景琰不会再说错了。”
听出他在调笑自己,红衣少女遂报复地湿着手向他脸上弹水。
洗完手,两人坐在回廊台阶上歇脚。
右手边是郁郁葱葱的藤萝架,林殊信手拽下一片藤叶放在手里搓着,道:“对了,听门房说穆伯伯今天没在家?”
霓凰“嗯”了一声,道:“我爹出门去了,说是快离京了,有一些事要处理。”
林殊道:“后天就走了,东西收拾好了吗?”
“都差不多了。”
霓凰的口气又黯淡下去,林殊轻声安慰道:“没事的霓凰,等到快年底的时候我会再去求太奶奶让穆伯伯带你和青弟上京来过年的,你很快就又能回来了。”
我们也很快就又能再见面了。
想到不久之后又能再见面,霓凰心情也渐好起来,点头道:“那你千万不能忘了!”
林殊道:“当然不会!而且明年你一定要呆久一点,今年秋天景琰就要出使去东海了,等明年年底他回来的时候,让他给我们带几颗大珍珠回来,”说着比划一下,道:“像鸡蛋这么大的!”
霓凰不信,道:“乱说,哪里会有那么大的珍珠!”
林殊叫道:“怎么没有,《海外奇录》上都有写着, ‘东海有明珠,其华灿烂,其状若卵’——”
霓凰打断他道:“《海外奇录》里写着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是不信的,肯定是作者的杜撰,不然怎么从来也没人见过?”
林殊笑道:“你管他呢,反正让景琰去找,咱们等着看现成的就好!”
霓凰敲敲林殊的额头,哼一声,道:“你就会欺负靖王哥哥!人家去东海是有正经事的,十几个国家等着他去出使,要呆一年多,已经够累的了,你还这样找麻烦。”
林殊挑挑眉,登时坐直了身子,反手也去敲了敲霓凰的额头,道:“我还没说你,最近怎么总帮着景琰说话,嗯?”
霓凰睁大眼睛,理直气壮道:“我哪有啊——那就算真的有,也一定是因为你老欺负靖王哥哥的缘故。”
林殊道:“好啊你,小凰儿,如今你居然要倒戈向着景琰了!看我不罚你!”说着伸手去呵霓凰的痒,霓凰登时笑作一团,连连告饶,林殊这才罢手。
春日和煦的暖阳闲适地挂在天上。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霓凰瞅着对面刚栽下的槭树苗,手托着下巴,道:“林殊哥哥,这些小树苗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啊?”
林殊道:“这三株槭树长得速度应该也不一样,不过要成年的话,至少要二十年吧,到时候它们会长成参天大树,像洛林里那些一样。”
霓凰有点出神,道:“二十年,好久啊——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林殊一下跳起身,比划了两个舞剑的姿势,朗声笑道:“二十年后,你林殊哥哥我一定会变成一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将军。那时我一定也会有了自己的府邸了,到时候我就种满府的槭树给你!”说着面对霓凰故作潇洒地挑挑眉。
霓凰先是咯咯直笑,而后望着林殊在光影下的挺拔身形,认真道:“我相信,林殊哥哥一定会变成古往今来最最厉害的大将军!”
林殊俯身蹲在她面前,笑道:“你呢,小凰儿,就会变成这个最最厉害的大将军的夫人。”
霓凰有点脸红,忙转眼去看对面的槭树苗,岔开话题道:“我觉得洛林真的又漂亮又好玩,有水有树,有花有草,夏天郁郁葱葱,秋天色彩斑斓——对了林殊哥哥,我们以后每年都去洛林抓萤火虫、看红叶,好不好?”
林殊坐回她身旁,一拍胸脯,道:“那有什么难的!”
霓凰抓住他的胳膊,笑语道:“然后每次你出征的时候我都可以在洛林边上送你,等你凯旋回来我再在洛林边上等你回来,就像去年那样!”
林殊顿了顿,却仍旧笑道:“还是不要了,霓凰,你看大军经过每次都蹚得尘土满天的,把你都变成土人了。你就在府里等我就好,我一定第一个来见你!”
霓凰羞羞他的脸,道:“骗人,你分明第一个要去见皇上和太皇太后,在宫里各处走一遍不知道又要费多少时间,我才不傻呢。”
“霓凰——”
红衣少女撒娇地抱住他的胳膊,软声道:“我要去嘛,你就让我去等你嘛。我在洛林送你出征,然后再在那儿等你回来,多好!这样你走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回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就好像我们——”
霓凰的声音忽然顿住了,暖春的和风拂过她鬓角的碎发,也牵扯出她双颊上的赧颜。
林殊看她瞥开眼不说话了,奇怪追问道:“就好像什么?”
霓凰糊弄道:“什么也没啦,反正就是我要去洛林送你啦。”
打量霓凰竟有些害羞的迹象,林殊登时觉得她未出口的那半句话一定顶顶重要,遂抱着臂,道:“小凰儿,你话不说完我可是不能答应。”
霓凰跳起来,道:“都说了那句话没什么啦!”
林殊也站起身,一本正经道:“就连刑部断案也要根据犯人所有的供词来决定,你话不说完,要我怎么决定?”
霓凰囧着脸,没说话。
林殊摸摸下巴,长长“噢”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原来你不敢说。那便算了,小凰儿,我不会强人所难的。”
霓凰听他这样激将自己,更是窘迫极了,遂忿忿然跑到水瓮边上,拿起水瓢舀水泼向林殊。
林殊登时边叫着边跳着躲水,一面笑道:”小凰儿,不说就不说,别恼啊——哎哟——”霓凰一瓢水正中他的肩膀,红衣少女登时大笑起来。
林殊也不甘示弱,拎起藤萝架下一个花浇,跟霓凰打起水仗来。
少年人笑声清朗,穿过庭院中薄薄水雾,越过金陵城厚重的城墙,填满了整片春日苍穹。
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样。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