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苏沐橙聊过之后,邱非稍微安心了点,然后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点开了联盟论坛——半个小时之后,他的担忧程度不减反增,而且向着某个奔逸但说不定更接近真相的思路狂奔而去停不下来了。
偏偏这个旅馆的隔音太好,他抱着枕头辗转反侧了半天,最后还是扛不住这几天侦察时候积累的疲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沉入梦乡前,他不太清醒地想:苏沐橙原来还有个哥哥吗?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韩文清这天晚上睡得也不怎么踏实。
叶修的睡相他之前只见过一次,就在遗迹的废墟里,那时候大概是因为环境不安稳,他具有迷惑性地显得特别老实。这回前半夜叶修也是一动不动地蜷在床的另一边,仿佛很没安全感地抓紧被子,可后来完全睡沉之后凶相毕露,第一脚就差点把旁边的人从床上踢下去。
韩文清被他袭击了好几次之后,都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醒着了。
换作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韩文清估计会抄起枕头痛殴这家伙,等对方被打醒之后,局面大概就要从枕头大战演变成一场近身搏斗;又或者如果再早几年,他可能会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争执,干脆提前起床去处理一下工作事务。不过现在,他看着叶修的睡脸——面孔上的表情十分安详,和他糟糕的睡姿截然相反——难得的没有把他从床上扔出去的念头。
他扯过被对方弄散的被子,趁着这家伙滚来滚去的当口把他卷成了一卷。
叶修可能是在冥冥中感受到了韩文清的不揍之恩,居然也就这么消停了下来。韩文清伸出一条手臂压着他防止乱动,过了一会对方裹在被子卷里往这边蹭了蹭——现在他可一点都不显得凉了,就像个暖洋洋的馄饨或者饺子什么的。
韩文清这么摁着他,过一会也慢慢睡着了。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刚亮,微弱的日光从拉上一半的窗帘后面照进房间,让这里面的一切都像浸泡在晨雾里一样灰蒙蒙的。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而且还从枕头上滑了下去,此刻乱糟糟的头发正挨在他的下巴边;从这个角度上,韩文清看到他的睫毛翕动两下,睁开了眼睛。
“早啊……”叶修神志不清地咕哝了一句。
韩文清觉得这家伙绝对是没睡醒,所以才没有来得及对他们眼下滚成一团的姿势发表任何评论或者嘲讽。对方接下来很快证实了他的推测,叶修显然还没睡够,他缩了缩肩膀,把脸重新埋进了他以为会是枕头的位置。
然后他的鼻子撞在了韩文清的胸肌上。
这下他彻底清醒了,像个被踩住的瓢一样从床上嗖地坐了起来。韩文清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也支起上半身,两个男人就这么大清早地坐在床上面面相觑。
叶修抓了抓头发:“……睡的好吗?”
“还行。”韩文清如实道,“虽然你经常踢人。”
叶修挺心虚地笑了笑,拉了拉当睡衣的大衬衫领子,下床去洗漱了。韩文清望着他走进浴室,心里默数:一、二、三……
“老韩你对我的头做了什么!”浴室里传来一声惨叫。
叶修愤怒地隔着玻璃指了指头发,显然他已经从镜子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要说他们这些男人本来都不怎么在意形象,但是韩文清昨晚的快速烘干方式实在过于霸道,把那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弄成了蓬松的一大坨,就跟没剪好的灌木似的,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叶修用梳子整理了半天无果,不得不打开淋浴重新洗一遍。韩文清换好衣服,又把装备和相机整理了一下,这时候有人敲响了门。
“老师?”来的并不是客房服务,“我是邱非。”
韩文清过去开了门。站在门外的邱非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认真地跟他道了早安;这个入门没多久的猎人如今还很年轻,不过他身上沉稳严肃的特质已经显现出来,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个杰出而可靠的战士。
“我想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邱非表情不变,视线却控制不住往房间里溜,“老师起床了吗?”
韩文清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把叶修正在试图拯救爆炸发型这件事情告诉他的学生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一点意外,”他含糊其辞,“现在他正在浴室里。”
邱非:“……”等等?!
年轻猎人心中的呐喊并没有被韩文清察觉,他让邱非进来坐,然后关上了房间门。没过多久,已经换上衣服的叶修头顶毛巾从浴室里出来,边走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哟,怎么过来了?”他冲邱非打了个招呼。
“我……”是来叫你们一起吃早饭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但是现在的情况怎么看都很奇怪啊老师!
“他来叫我们吃早饭。”韩文清说。
“一起吧,不过别在旅馆楼下。”叶修放下他的毛巾,“昨天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那里面的菜名太奇怪了。”
韩文清点点头,看着他重新驯顺下来的头发:“现在感觉还好?”
“还不是你趁我睡着的时候下手,”叶修在茶几上找水喝,“也太有兴致了你……哎,你手里的杯子怎么裂了?”
邱非把不小心捏碎的杯子放回托盘,镇静道:“没什么,老师。”
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叶修想起两张房卡里面有一张在自己这儿,他昨天顺手把它放在外衣口袋里了,而那件外套被湖水淋了个湿透,现在正在洗衣篮里躺着呢。他翻出那件外衣,把房卡从里面拿出来,装着卡的纸套还没有完全干掉,看起来皱皱巴巴的。
叶修的动作忽然一顿。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房卡,把它从浸湿的纸套里面抽了出来。
“怎么了?”韩文清问。
“这个里面好像有字。”叶修举起纸套朝向日光,其他两人都看到了上面模模糊糊的印迹。装房卡的纸套是统一样式,外层有印刷图案,而那些字是写在纸套里面的,如果不是被水打湿,很难有人会发现这东西里面居然还另有玄机。
叶修伸手一撕,纸套整齐地从粘合边缘被扯开。他把这张纸在茶几上展平,那些字迹写的歪歪斜斜,从走势上来看,显然是用笔斜着伸进纸套里面偷偷写的。
巴掌大的纸片上,重复地写满了“救我”两个字。
'喻黄'重返荒原(二)
“但我们仍旧同在。我们同在过去,我们是遥远的昔日。在深邃群星的穹顶之下,我依然听见你的声音。”——《玛雅》
————
“怎么了?”黄少天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我不切实际的伟大理想惊呆了吗?”
喻文州很快回过神来。“那是个伟大理想,”他说,“但我不觉得它不切实际。”
“我也不觉得。”黄少天正了正挂住他背后那把武器的皮肩带,漫不经心地说,“抱着那种想法可什么事都做不了。不过倒在荒原里的人太多了,谁都可能是下一个,跟几十年前相比,现在这些人多少都有点信心不足啦……我刚瞧见你那会儿其实挺吃惊的,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来荒原里的人。”
白辐射让喻文州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寒气从他夏式制服的领子里不断灌进来,但他尽力忽视这些。“看起来不像?”他重复道。
“如果是在保留区里见到你,我一准要以为你是在学校里工作的。”黄少天耸肩,“那里有一群聪明的家伙,他们什么都知道。但是荒原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这里只有糟糕的天气、怪物、尸体、还有我们这样的活人——话说回来,如果我们不快点动身的话,也离变成尸体不远了。”
他指了指天际线状的阴云:“看见那个了吗?磁风暴就要来了。”
喻文州听说过这种东西,不过也仅仅是听说过,磁风暴早在复兴时代开始之后就绝迹了。当年幸存者们的笔记中不止一次提及这种来去匆匆的灾祸,它们的气团中卷着沙尘,那些高速旋转的粒状物会将低地上的东西严重磨损——如果这片地域是磁风暴的多发区,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里的建筑都看上去这么残破了。
黄少天钻回屋子,不大一会提着那件毛皮斗篷出来了。“给你,”他把这东西递给喻文州,“咱们现在只有这个了,凑合用吧——别看我,我身上这套也是御寒的,用不着再加一件——我跟队伍失散的太快,什么物资都没带,而且想不到会在大夏天掉进冰区这种鬼地方,倒霉透了。”
“谢谢。”喻文州说,没有做什么无意义的谦让。他已经冷的脸色发白了,穿上这件外衣的时候,带着防冻剂味儿的暖意包裹住了他。
他们两个沿着废墟中的街道前进,那个方向的坡地是目前唯一适合躲避磁风暴的位置,幸而它看上去并不太远。喻文州注意到地面上积着一层细碎的金属砂砾,这也跟书上说的磁风暴预兆完全符合。
“那个,你之前说的军校是什么地方?”黄少天问,“听起来是个学校,可我没听说过保留区还有其他的学校,难道你是从北边或者西边来的?”
“那应该是个学校。”喻文州其实还没想清楚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他只认为最好先别透露自己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但是我记不清了,……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荒原里的麻烦都不是一点小麻烦。”
黄少天往合起来的掌心里呼了口热气,一小团白雾遮住了他的脸。“如果你觉得记忆不太对头,或者脑子昏昏沉沉,那说不定是被冻鬼给挠了一爪子什么的,冰区里这种玩意可多了。不过我看,咱们离冰区的边界应该不太远啦,再过一两天应该就能出去,到时候你就可以去找你的队伍——”
“我没有队伍。”喻文州拉了下斗篷的领子,“现在我是一个人。”
“哦。”对方的声音轻了下来,“抱歉。”
喻文州知道他肯定把自己当成了失去全部同伴,一个人幸存下来的荒原冒险者。他没有澄清这个的打算,而且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误会……只不过这场悲剧发生的时间是一百年后,值守熔炉的队伍有二十一名成员,他曾亲眼见过每个人被乱流吞噬的景象,只有他自己现在还活着。
“荒原上总有这种事儿。”黄少天隔着手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那你想回保留区吗?掉进冰区之前我试过磁线测距,那时候离保留区大概有半个月的路——我们当时只走了八天,不过那会儿还有蒸汽车——从这里到那个定点可能还要走两三天,加起来也不短了,不过至少夏天荒原上不愁没东西吃。”
“不,我要继续向南。”喻文州说。
他不熟悉这个一百年前的荒原,同样地,眼前这个已在历史中成为传说的人对他而言也显得毫不真实。只有「蓝雨」,那个带来一切繁荣与毁灭的熔炉,才是这个年代唯一能将他与未来连结起来的东西;他隐约感觉到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时空之锚,如果说他回到荒原这件事本身有其意义的话,那么一定与熔炉息息相关。
他必须找到它,才有与命运博弈的可能。
“那加入我们的队伍怎么样,我们也是要往南边去的!”黄少天神采飞扬道。和滔滔不绝的言辞相比,他的步伐非常轻盈,靴子踩在金属砂砾和雪的混合物上时几乎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从来进了荒原都是减员的份儿,这还是第一次有新人——到了埋骨之地就能跟他们会合了,队里个个都是靠谱汉子,我们老大特别厉害……”
喻文州微笑着听他说话,属于人类的、暖洋洋的声音在耳边盘旋,让那时时刻刻鼓噪不息的白辐射波动也不是那么难以忍耐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强烈的警兆猛然攫住了他。
术士的知觉远远超过未经训练的常人,也许反射神经不能和体能优秀的战士相比,但是对于辐射与乱流的变化,他们敏锐到足以察觉方圆数里中一草一木的异常——尽管和百年后截然相反的环境让喻文州的感官暂时陷入了迟钝状态,不过他仍然能从这份混乱中辨别出危险的要素。
他的视野一分为二,半面是眼前风雪飘拂的灰色天际,半面是脑海中将周遭的波动具现而成的无形之线。他清晰地感受到有种尖锐的敌意自远而近,一路将杂乱但温驯的辐射等值线割裂,向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左边!”他脱口而出,本能地想举起手杖,却抓了个空。
术士的力量——在复兴时代里被称为极性扩张精神推动力的那种东西——随着他的战意而鼓动起来,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汹涌而出,化作实质的外在屏障。
喻文州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导致这种状况的原因。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一百年后的复兴时代中,他所保持的精神意识与荒原上充满了无序乱流和辐射污染的环境格格不入,如果换了一个控制力稍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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