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舟君对幕府有何看法?」
「诚如平先生所言,幕府是豺狼,引不得,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眼下敌众我寡,只能智取不可硬碰,我有一计可解燃眉之急,就不知可不可行?」
平子陵停下脚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已经想好计策了?」
「武田军兵力部署图也已绘制完毕。」
「在哪儿?」
「随身带著。」
「走,屋里谈。」平子陵按下雪舟献图的动作,二话不说便往书房走去。
※ ※ ※
那古之浦,武田帅营。
「找到雪舟了吗?」武田永宗捂著虬髯,几上的酒碟看似閒置多时。
「臣下虽已勒令全军极力缉捕雪舟,但至今仍毫无斩获——」
「混帐!谁要你缉捕他!他是我的右军师,谁让你给他冠上罪名!」武田永宗拍案而立,吓得橘香川不敢久久起身。
「主公明鉴!当日榻上之令确实是命令臣下缉捕雪舟没错,也许主公今日念在他过去的功勋一时心软了,但雪舟企图谋弑主公,光这条罪名便足以将他逐出武田家根本死不足惜,主公万金之躯难道比不上一名逆臣吗?」
「唔、雪舟根本无弑君之举,那件事是个误会——」
「莫非主公倒於血泊之中也是个误会?那雪舟又为何要不辞而别?」
「橘香川你这是在指责我吗?你眼底还有我这个主公吗?」
橘香川俯首颤声道:「主公不计前嫌收留臣下,转眼十几年的恩情臣下一刻也不敢忘怀。请主公不要怀疑臣下对武田家的忠诚,臣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公为了武田家的大业著想啊!」
「哼,既然如此就把雪舟给我找回来!橘香川,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你若寻不回雪舟,我看你这个军师也该让贤了!」
跪地叩拜的背脊因恨意而颤抖,橘香川暗咬牙根,可恶的藤原氏,十几年前将他逼出京都,十几年後依然连个容身之地都不愿留给他吗?
大战在即,他绝不允许任何闪失毁去他多年经营的心血,一座小小的加贺,他就不信他拿不下来!
一个月内,他会证明的,带著死者入土为安的消息跟夺城的胜利,亲手证明他的价值。
※ ※ ※
加贺的免战牌在雪舟献上武田军的兵力部署图之後拿下了。
尔今,众将士齐聚一堂神色俨然,身为军人的他们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苟延残喘,忍气吞声的日子终於到头了。
「主公,依臣下之见,两军应会在此地交锋,我方若能抵挡住他们的攻势,几个月来困死加贺的封锁线就有望打破了。」平子陵用朱笔把地图上的地名圈了起来,那是距离主城不过数十里但却关系到民生物资流通的要害之地。
「高冈是吗?」清原良基沉吟片刻,「平先生,眼下光是守城已稍嫌吃紧,我们还有馀力迎战吗?」
「此战武田军试探意味甚浓,在城门长期闭锁的情况下,他们应该是想藉此战了解加贺城内的实际状况甚至於军力。臣下以为既然如此何不假戏真做派出大军予以痛击,一来混淆敌方情报,二来也替我方争取缓冲时间。」
「派出大军?敢问平先生,所谓大军的定义是?」
「一万人。」相对於小泽景树的忧心忡忡,平子陵倒显得镇定自若。
「一万人?这样一来守城的兵力根本不足五成,要是敌军突袭——」
「不会有突袭这种事。」平子陵一句话镇住现场鼓噪後,沉声续道:「敌军这次的主事者是橘香川,我与此人交手多年非常了解他的用兵习惯,此人作风保守谨慎,不到非常时刻绝不会贸然出动主力,因此为了让武田军对我们刮目相看,请大家务必放手一搏!」
「说是这样说,但战场上的事谁又能拍胸脯保证呢?平先生,别告诉我您这番高见的可靠来源正是那个武田家的——」
「武田家的『前』军师。」没让秽言有机会出口,平子陵先声夺人。
收下周遭的讥讽,雪舟站在平子陵身後眉眼轻敛丝毫不为所动。被排挤是早就预料到的事,在还没做出成绩之前,勉强当当叛徒走狗之类的也不算什麽。
「不错,确实是雪舟促使我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但诸位若有更好的意见欢迎提出来,清原家没这麽专制,只容许我平子陵一人说大话。」
「唔、平先生…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平子陵冷眼扫过带头攻击的几名列席者,目光最後落在小泽景树身上。「小泽,你对此案有何看法?」
「一切听凭主公的决定,属下没有意见。」难忘那日的不欢而散,但主导局面的人不是他,就算另有想法也自知不合时宜。
平子陵望著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拍了他肩膀几下後便当著清原良基的面替此次会议做出了结论。
※ ※ ※
朝会议定後,相关兵员部署也在黄昏时分出炉,平子陵在统一汇整後让人抄送了一份给雪舟,请他隔日一同到城门口为军队送行。
当晚一看到名册,雪舟饭也没吃便匆匆出了房门,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内情不单纯,不然平常老缠著自己成天聒噪不休的男人怎会突然消声匿迹?
他越想越生气,整本名册掐在手里只差没让它粉身碎骨的能耐。明明当初都讲好了替清原家效力的人只有「雪舟」,即使赤染以护卫的身分留下来了,也不需要他披甲上阵不是吗?
然而,就在他跑去找平子陵理论的途中,有道黑影从路旁闪了出来硬是挡住了去路,他细著眼,只看见对方手里拎著一篮食盒。
「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我不饿。」他抿著唇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无法再前进一步却也没有後退。都什麽时候了还这样嘻皮笑脸的,如果不是太乐天肯定就是个傻瓜。
「走啦!上我那儿去!」
闪身的同时又被牵住了手,他情急之下把名册藏到了背後。虽然事後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幼稚,但在那当下,他确实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私心。
※ ※ ※
屋内,赤染摆好两人份的碗盘似是有备而来,少年从头到尾未置一辞,尽管伸手接过了他递上的酒碟,但始终没进一步动作。
「怎麽了?」见少年又把酒碟搁回食案,以为是酒有怪味,他还特地拿起来闻了几口。
「我还有事,先走了。」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越是无法克制心头那股烦躁,少年推开食具正准备起身,怎知又被按了回去。
「等等嘛!我明天就要出征了,拨点时间陪我吃顿饭都不肯吗?」
「诶?」
「诶什麽诶?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你、」心知瞒不过去了,少年顿时垮下了肩膀。
「干嘛这张脸?是我拜托平先生这麽做的。」
「嗯、为什麽?」
为什麽?这才是他想问的吧?赤染扫了他一眼没支声,迳自乾了酒。
以为人总是会得到教训,但他实在不该对自己以外的人抱持期望,再一次被人抛弃的感觉,真的很差。
「为什麽?为什麽要提出这种要求?你可以不用去的。」禁不住如是冗长的沉默,少年抓上衣袖的口气很是著急。
从他眼中,他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在乎,可他要的不是这个。他抚著少年的脸颊,好不容易才叹了口气。「今後只要是你的战争都让我去好吗?总觉得如果不做点什麽,好像就无法跟你扯上关系似的。」
「为什麽要这麽说?我没这麽想过……」
「既然如此,为何要把我排除在外?我看起来就这麽不可靠吗?」
「不、不是的……」少年低下头去,好半晌都没再出声。赤染望著他有些阴影的脸庞,突然笑了笑。
「不是就好。理由我就不问了,反正你那些似是而非的藉口我也不想听。」
「赤染我——」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再不吃都冷了。」他摸了摸他的头,正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时,少年却拉下他的手,没放,紧紧握著。
「只是不想再让你遇上危险……只是受够了那种等待……所以——」少年努力藏起了脸,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人瞧见这份难堪。尽管事过境迁,但只要一想起那段日子,他浑身都会颤抖。失去的滋味太可怕了,而他所唯一拥有的就只剩下这份感情而已,他承认他是自私,但也别无他法了。
「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感受到少年所传递过来的恐惧,赤染忍不住将他拥进怀里。岂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
「所以如果让你的自尊受伤了,我道歉……」细若蚊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颈窝流泄出来,赤染忍不住苦笑。
「还生气吗?」
男人摇摇头,只是捧起他的脸凝视著他的眼,当温软的吻滑过唇边时,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却阻止不了那低沉的嗓音,有些压抑地拂过耳边。
「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 ※ ※
出任先锋的赤染契领军来到途中便瞧见眼熟的黑色旌旗,默记著雪舟临行前的嘱咐,他趁还没被发现之前抓紧时机兵分三路,让左右两军先以翼行包抄了毫不知情的武田军之後,再以自己为饵立马叫阵。
只可惜,本以为敌军统帅至少会是小野武之流的货色,怎知来的竟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嗯、你这小子怎麽这麽眼熟?」
「我们不是在雪舟帐前见过?上村先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雪舟?喔…我想起来了……你、你是那出言不逊的臭小子?」上村捂著胡须沉吟了会儿,突然口气一转,「哎呀不对呀!你怎麽跑到清原那里去了?」
「武田既容不下雪舟,我自然也容不下他。」赤染避开视线时脸色也跟著拉沉下来,上村虽然雾里看花,但也深知武田著急雪舟的下落。
「主公找他都来不及了怎可能容不下他?打从右军师失踪後主公每天都茶饭不思,主公甚至——」
「够了!废话就省下吧!」不提还好,一提到武田永宗,赤染契当场拔出了配刀。「反正雪舟不可能再回武田家了!您老若有命回去请替我转告橘香川,我赤染契谢谢他那一刀!」
高举的刀势一落,只见潜伏的大军倾巢而出冲散了护卫,上村拉著马缰顿时六神无主,不是说加贺没兵吗?怎麽一切都跟橘大人讲的不一样?
早知道就不该硬著头皮接下这份差事,他还想再多活几年呢!
※ ※ ※
首战奏捷之後,赤染契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雪舟。然而,当他率军欲赶回加贺,树林间的骚动却教他勒马停了下来。
凝神一观,只闻周遭树叶沙沙作响,他心底警戒乍起,却见一名妙龄少女从天而降横刀而来——
不、应该说是相当精准地摔到他的马上。
赤染契皱著眉头挡下那三脚猫的攻势,总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的警觉心还算不错。」少女嫣然一笑,露出了洁白的贝齿。
就算不错也不需要小姐您评论吧?赤染的眉头拧了更深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有风度地挪正了客人的坐姿。「小姐怎麽跑到树上去?」
「我要知道你们回来了没呀?」
「所以你就爬树?」
「怎麽有谁规定女孩子不能爬树吗?」
「唔、倒是没有。」赤染契挥动马缰再度起程,光瞧她一身劲装也知道不是个安分守家的小姐,但这年头一个女孩子拎著刀到处乱跑,似乎有点……
「赤染大哥,高冈好玩吗?」
赤染抬了抬眉毛,不晓得是因为那声赤染大哥还是少女的天真烂漫。
「你说杀人好玩麽?」
稍嫌平板的声音来得突兀,少女脸上却也跟著失去了神采。「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我讨厌杀人……可是人家的刀枪总是硬逼到咱们脑袋上……我不懂为何我们非得离开东北不可?但父亲总说他有他的苦衷,那般不清不楚的……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叫他别再做什麽大名了……」
「大名?你父亲是清原良基?」尽管听著伤怀,但赤染还是有把握到重点。
「啊!」少女慌忙掩住嘴巴,但已经来不及了。
「早说嘛!早知道你是主公的女儿我就多给你一点礼遇。」
「你是说刚才的事吗?」
「嗯,至少给你砍个一刀之类的。」赤染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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