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疏调皮地朝慕北驰吐吐舌头。
下人们都小意地避到远处。
洛云峰百感交集,欣慰地看着洛云息,“好孩子,好孩子……”他无端觉得洛云息似乎哪里不同了。眉间隐含着的清愁散开,焕出日光般的明朗来。
“起来,起来。”洛云峰扶起他,“你,你叫声,叫我声……”
“父亲。”洛云息凑到他耳边,“没人的时候,我都这样叫您,好不好?”
“好,好。”洛云峰不住地点头,石头脸的风格丢得一点不剩。他此刻不是什么洛当家,也不是什么商道奇才,就是个普通的中年人,面对丢失了三十年的儿子,满腔慈爱。可惜,这腔子慈爱没持续多久,就被郁愤取代。
“你说什么?不行,你老实呆在家里。喜欢什么尽可提,只要不过份,我都应。”游历天下?!不行,放你出去一回老夫就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还想出去?洛云峰气恼地想,定是姓慕的小子撺掇的!
某人躺着也中枪……
“父亲,您要看护我一辈子吗?”
“不用多说。不行就是不行!”
洛云息没有争辩,只是坦然坚定地望着洛云峰。他的决心都写在眸子上,落落大方地呈给洛云峰过目。洛云峰心下感伤,问道:“你是不是怨我?无能救你们母子。”
“不是。您做得够多了,那不是您的错。”
“那你是为什么?”
“我想更认真的生活。父亲,我已经耽误了十年。再敷衍下去,可就真来不及活着就该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胡扯!”洛云峰呵道,他想到洛云息九死一生的经历,仍是心有余悸。“老夫不想再担惊受怕,你掐了这个念头吧。”
“那您忍心看我困守高墙,日复一日的籍着渴望消磨时光?”
嘴皮子跟谁练出来的?!洛云峰眼角抽搐。这堵人话的本事定是姓慕的小子教的!老四原来多贴心的孩子,熏染成这样!
第二枪没扎冤枉,还真是某人教的……
那晚洛云峰房内一会是稀里哗啦,一会是砰砰哐哐,总之就没消停过。不过只听到老爷子拔高的声音,洛云息语气一直很平和。因为立场坚定,所以不需要强调,亦不必惶惑。最后,洛云峰败下阵来。也不知道洛云息究竟说了什么,又和他做了什么约定,反正过了两天洛当家的满脸阴沉的只带了洛云啓走了。
“幸儿,你愿意去熙陆求学吗?”
“六叔……”李幸垂头不安地问道:“你不要我了?”
“谁告诉你的?”洛云息皱眉问道。
“我爹爹和你……我不是你的亲侄子对吗?”
“你是我儿子。”洛云息干脆地说,把李幸揽到近前,“还指望你养老呢?好不容易拉扯大了,不要岂不是亏死。”
李幸在他怀里蹭蹭,“六叔去哪我就去哪。”
“好。明天我们去跟你爹爹告别。”
和李忘的告别并不繁杂。洛云息在他墓前吹了首曲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士哥,不管我是谁的儿子,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兄长。”他静静地靠着墓碑而坐,听完李幸对他父亲长长的倾诉,温和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带他走了。
相较之下,应对活着的人就麻烦多了。
洛璟言闷声低着头地送了他们一程又一程,大有把人一气儿送到熙陆的趋势。慕北弛仅存不多的愧疚感都快被他勾出来了。觉得简直就是种无声的煎熬。季南游和秦岚疏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有没有,俩人逗着头咬耳朵,一边不时的瞟着慕北弛偷笑。
“璟言啊,可以了,就到这儿吧。回去吧。”洛云息站定,道。
洛璟言低头轻声应了,却没什么动作。默了会,抬头直直地望着洛云息,“四叔,你……欢喜吗?”
“嗯。”
洛璟言攥住洛云息的手指,他只拉住小指和无名指,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没长大的幼童,每天傍晚从别院出来都恋恋不舍地攥住洛云息的后两根手指,约定明天再过来玩。洛云息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想说什么?”
“想回去把踏雪卖了。”
洛云息一愣,随即想到,若不是因为这匹马,慕北弛大概不会踏进他的院子,自然也不会有今日的离别。他摇头笑起来,想说点什么,被洛璟言一声叹气打断。叹息很悠长,颇有种少年初识愁滋味的无奈在里面。
“璟言……”
“唔……不过算了。四叔你觉得开心,就好了吧。”
洛璟言最终还是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临走前担忧地望着远处那个人影,道:“顾大人他……”
“没事的,他是来告别的。”
慕北弛伸了个懒腰,轻笑道:“看来还得耽搁会工夫。云息,我们去前面等你。”
“不会太久。”
顾瑜瑾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人看。似乎要把人装进眼里,好在看不到的时候拿出来温习。
“阿霄,我还回来的。”你要不要摆出张生离死别的表情啊!“每个月也会寄信来。决不食言。”
“嗯。”
“璟泓要不老实,你尽管收拾。别弄废了就行。”
“嗯。”
“怀辰年纪还小,不要太苛刻。正贪玩的时候呢。”
“嗯。”
“行。那我走了。”
“……我想抱你下。”
洛云息主动迎上去,重重地抱他,叮嘱道:“事儿总归是办不完的,注意身体。”顾瑜瑾点点头,阖眼靠在他身上,百般眷恋,“我喜欢你。”
“我知道。记在心里。不能回应你,很抱歉。”
“无妨。我会一直在这里,爬到高处。你需要的时候,要回来。我帮你。”
“好!一言为定。”
“保重。”顾瑜瑾松手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足够了吧,小曜说把我记在心里。他想起洛璟言说过的话:心中相忆,便属同在。
同在……这个理由能不能慰劳漫长的分别时光?
他恍然伸出手去,虚抓了一把,摊开,有日光和煦地铺撒在上面。顾瑜瑾倏然笑了。他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值得等值得爱值得宽待。我和他在桃李春风中饮过一杯酒,便甘愿沐江湖夜雨守十年的灯。
纵然求之不得,心亦长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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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一别……”
“噗!”洛云息不给面子地笑出来,打断了季南游的英雄惜别豪情。
“喂云息,你就不能多憋会?!”季南游忿忿不平地说道。
“行。我忍着,你继续。”
还继续个屁啊!小爷那点情绪酝酿出来容易么!“不说了不说了。你跟北驰一样烦。”
又不是我搅的场子……慕北驰无辜地撇嘴。
“走啦!懒得理你们。”
“南游。”洛云息扯了下他胳膊,“你的落脚地在哪?”
“这么久远的事我哪里想的到。怎么,怕想我找不到?”季南游得瑟地说。
“那倒不是。”洛云息一本正经,“怕找打手的时候费事。”
有道理。慕北驰赞同地点头。
李幸捂着嘴又开始吭哧吭哧的闷笑。这次很聪明地把脸护住了。可没被季叔叔魔爪少摧残过。
奸夫淫夫,季南游腹诽。“嘁,小爷还不伺候了!”说着拨转马头要走,被洛云息第二次拉住了,诚挚地开口道:“四弟多保重。凡事不要太随性而为,有麻烦来找我们。别自己乱来。听到没有。”
“知道了,二哥。”季南游忽勾住洛云息的肩膀,凑头小声道:“云息,你要是终于认清了北驰的豺狼本质,有什么想法,记得通知我哈。”
“做什么?”洛云息顿了下,了然,“放心,我自己能处理。”
“不是。他缺胳膊断腿的我才不管。小爷得来抢你。”季南游说着朝慕北驰挑衅地抛了了眼神,得了对方一个欠揍的自信笑容。
“行,我尽量。”洛云息笑笑。
“成,我等着。”季南游挑了挑眉,拨转马头,随意地挥挥手,“回见。驾——”就好像不是告别,只是出门去吃巷头的那家馄饨面一样。他是个真正率性自在的人,重情重义。知道慕北驰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便回归本来的生活,畅游天下,四海为家。
“九哥、云哥,小妹也告辞了。”秦岚疏道。她回到熙陆后便抹掉伪装,还原了明艳动人的面目。一身红衣骑在马上,笑吟吟地望过来。
“岚疏,等你想开医馆的时候,记得寄信来。”
“一定!”她准备悬壶济世,当个行医,圆了多年饮马江湖的女侠梦。走腻了就找个顺眼的地方落脚,开家医馆,也许能收几个不错的徒弟。慕北驰理了理她的头发,从荷包里拣出副耳铛给她戴上,“无意间看到,觉得适合你。隔了这么久,总算送出去了。”
“谢谢九哥。”
慕北驰拍拍她的肩膀,“一路小心。”
“嗯!九哥、云哥,后会有期。”秦岚疏挥鞭,绝尘而去。红衣翩跹,给天际带来一抹明快地亮色。
洛云息看了看慕北驰的荷包,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在容州买的那副耳铛是送给岚疏的,枉费自己记挂了一阵。慕北驰像是看穿他的念头,刮着下巴问道:“吃醋了?”“没有。”“当时吃过醋吧。”“……你想多了。”“哼——是吗。”慕北驰懒洋洋地拖了声长腔。李幸坐在慕北驰的身前,满脸严肃地数着马鬃,装做什么都没听到。洛云息瞧着这一大一小,嘴角抽了下,没理他们,自顾自地驾马走了。
“云息,等等啊。不承认不要紧,别连儿子都扔了啊……”
“你不是跟上来了吗。”
“那你承认了?”
“闭嘴。”
“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在这里画句号其实也不错。
不过,想着要和大家告别了,说什么得来点临别福利嘛~就——多给份肉吧~
下章预告:纵情纵欲。
下章“作者有话说里”有个活动,希望大家参加下呗~就几个问题,不会耽搁太久的。
☆、纵情纵欲
明知堂破例不在会试期间单独为人进行了次考校。原因无他,九王爷想放个孩子进来。规矩是人定的,当然可以适当的调整。李幸没有让人失望,顺利地迈入熙陆最著名的学府。以后食宿便全权由学堂负责。
“六叔放心,我会用心读书。不负您的教导。”
“好。而困而知。”
“而勉而行。”慕北驰弯身抚着他的头道。
“嗯!”
“李先生多费心。睿诚先谢过。”
“当不得九爷如此。您且安心,老朽定悉心教导。”
出了门,慕北驰若有所思,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几次看向洛云息,欲言又止。原本只是打算凭私交借个人情,可主持学堂的那些官员的态度恭谨到,让他很是怀疑自己削爵的圣旨根本没传达下来。难道都没听到讯儿?不可能啊,时间也不短了。除非,皇兄并没有下旨。五哥他……等着我认错吗?
“你去吧。”洛云息未待他说出口,直接表明了态度。“云息,我……”“去吧。我等你便是。”他明白慕北驰的顾虑。幸儿入学这件事办得太容易了。容易得……仿佛北驰还是亲王一样。慕北驰犹豫再三,终是硬着头皮进宫了。洛云息找了家客栈先住下来,顺便熟悉承庆的风貌。他习惯了独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以为会等上段时日,准备找份活计先干着,权当体验生活。
不曾想慕北驰没过几天就恹恹地回来了。闷不吭声地坐在洛云息对面,倒了杯茶自己咕嘟咕嘟喝了,长叹了口气,沉痛道:“云息,从今天起,我就是熙陆有史以来最穷的王爷了。你改嫁吧。”
“……”洛云息无语,问掌柜要了纸笔,摊在桌上。慕北驰调戏完人发现没点反应,老大没趣,凑过去问道,“写什么。”
“休书。”
“嗳?”
“你回娘家吧。我养不起王爷。”
“等等等等,”慕北驰慌神了,摆出副道貌岸然地嘴脸,“嫁……啥随啥,息卿堂堂君子,怎可做那等嫌贫爱富之辈。没得惹身铜臭气。”
“商人逐利。”洛云息硬梆梆地扔给他四个字。
慕北驰不干了。抢过他面前的纸团吧团吧从窗口丢出去了,“不行,我不能看你将错就错。”
理儿都在你那!洛云息不同他闹了,笑问道:“到底怎么了?”
“五哥罚了我七十年的俸禄。顺便遣走了所有伺候的人。”
你这哥哥也是个妙人。看来北驰要想再领到银子,得长命百岁才行。洛云息对此倒不在意,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了不成,大不了以后少吃点。慕北驰指节扣着桌面认真地开始合计——怎么弄钱,突发奇想地问道:“云息,你说我去当个帐房,有人收吗?”
“没有。”
“本王怎么说也是过户部。数钱总没问题。”慕北驰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