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的工夫……都抱着头横七竖八地趴在地上。洛云息摸了摸砚台的边,还好没磕坏了。没想到这玩意砸人还挺顺手的。李幸一脸崇拜蹲在边上看,眼珠滴溜溜的转。
“你小子死定了!打了我们‘鹰蛟帮’的人,老大不会放过你的。”
洛云息抽了下嘴角,可够俗的帮派名,听着真亲切啊。
“强龙不压地头蛇,等死吧你。看帮主不砍……哎呦……”洛云息脚踩在喋喋不休的混混头上,让他住了口。想了想问道:“你们老大叫什么?”
“……老大道上人称胡三刀。名字哪是你够格知道的。”
“哦,原来你也不知道。看来你上不得台面啊。就算废了上头估摸也不当码事。”洛云息熄了“打狗引主人”的心思,摸起砚台换了面,朝着挑头混混的右脚踝上使劲磕了下,待嗷嗷的叫唤声停下来才不紧不慢道:“这是还你踢翻摊子的份。还有,现在京都已经不流行纹得花里胡哨了,给你长长见识,土鳖。好了,歇会赶紧滚吧!”说罢不再理地上的数人,收了东西领着李幸回去了。
当天晚饭桌上,李幸眉飞色舞的向他老爹描述六叔的神威,小模样神气的不得了,好像自己才是大显身手的人。
“可惜爹爹你没看到,六叔端着个砚台把他们砸得别提多狼狈了。”
“之后呢?”
“之后他们还说自己是什么什么帮的人,放狠话要报仇呢。六叔只好把他踩哑火了。原来那人也是装装样子的,帮主的名字都吭叽半天说不出来。”
“小晞,以后外出要小心点。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界儿,乱七八糟的人难防。”
“知道了,士哥。”
“六叔那么厉害,打趴下他们老大都没问题。”李幸自信满满道。说完眨着眼求证般看向洛云息:“是不是,六叔?”“唔,不好下结论。”“啊?”“又不能弄死,幸儿你提的难度颇高。”“啊,那怎么办?咱们收拾包裹带上爹爹溜掉吧。”“是个好主意。趁你爹爹睡熟了,扛起来就跑。”“可六叔你不是不擅长被人追吗?”“没关系,有人帮忙收拾追兵……”
一大一小明目张胆说“悄悄话”,李忘好气又好笑,敲着碗边提醒:“行啦你们俩,饭要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略虐。大家准备准备呗~
☆、伤逝
虽是嬉闹时说的话,结果却差不了多少。的确有人帮忙收拾“追兵”。反正从那天起,淮丰城里再也没见过砸摊子的几个泼皮。听说被他们老大狠狠地拾掇了顿,不知道丢到哪个山沟沟里自生自灭去了。里面自然少不了顾瑜瑾的功劳。也算为淮丰城里的治安做了贡献。洛云息对此没什么想法。他早就知道身边一定有顾瑜瑾的耳目,既然他愿意跟就跟着好了,左右也没碍到自己什么,还能挡些麻烦,倒是省心。
“小晞,过两天我们走吧。”
“士哥不喜欢这吗?那我们去别处再转转。听人说平驻那边的吃食很是精致可口,咱们去尝尝,还有广牧镇……”
“小晞,”李忘平静地望着他,“我想回京都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啊……是,是啊,咱们先回家看看,之后有的是时间游耍。士哥还没和我去容州看过莲呢。”洛云息勉力笑着应道,无意识地搓着双手。李忘握上去,紧了紧,温声道:“不要怕。”洛云息不忍让他看见自己神伤的模样,点点头背过身,“听士哥的。咱们后天起程。”
回去走的水路,马车太颠簸,洛云息担心李忘身体吃不消。大约十日的路程,走到一半李忘便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眼看着人一天天衰弱下去,李幸的眼圈总是红红的,洛云息整日陪在李忘身边,片刻不离,形态看着比躺着的人好不到哪去。
“去睡会。你不能再有事,幸儿还需要你看护。”李忘覆着他的手劝说道。洛云息只是点头,身体没什么动作,眼珠错也不错的定在人身上,生怕一闭眼看不到了似的。李忘知道劝不动他,索性不再多说,由他攥着手不放。
到了第七日,三人改乘马车。洛云息日益沉默,一直紧紧地把李忘护在怀里,士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即使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但是亲历其中,仍然怕得不得了。不敢去想,一阖眼,恐惧就汹涌而来,要将人溺毙。怀里的生命力一点点流失,怎么也捂不住,绝望感让人剜心刳肺。
“我们在哪?”李忘睁开眼,微弱的问道。
“再有三天到京都。幸儿还小,身体吃不消,今天我们在客栈休息一晚。”
“我觉得好些了。你去休息会。”
“我不累,路上睡过了。就在这陪着士哥。”
“那你上来,我们说会话。”
洛云息小心地把李忘往里面挪了挪,自己躺上去,像儿时一样额贴着他的鬓角,轻轻蹭着。
“你好些年没这么撒过娇了。”李忘笑笑,吃力的伸手抚了下洛云息的肩。“小晞啊,哥哥要先走一步了。有些话同你交待。”
“嗯。”洛云息闭着眼应了声。
“把我和芸娘葬在一处。我来不及去看她了,反正过不久就会见的。幸儿交给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不要太娇惯他。男孩子还是要多打磨下。”
“嗯。”
“你怪我吗?大哥说过的话都没有做到。让你受了很多苦,又累你这般难过。”
“不怪。士哥后悔找到我?”
“不后悔。我很高兴。不过有时候会想,让你保有当年的记忆会不会更好,这幅糟老头子的模样实在不体面。呵——这会子再说可嫌晚了。”
“士哥,从你给我弹了第一支曲子,我就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更完美的人了。自始至终我都这么想,从未改变。”
李忘出神的想了会,摇头笑了。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才名在外,春风得意。小晞总是用敬慕的目光看着他,亲近着他。一晃眼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什么都变了,只有他的幼弟,还如当年一样。
“士哥在想什么?”
“想你小的时候,最先学会叫的就是哥哥。我兴奋了好几天。想着这是天赐的缘分。后来我教你的东西总是学得特别快,是兄弟几个里面最聪明的。”李忘的声音黯下来,“我最后悔的事是求父亲把你送到老夫人那。生生耽误了你十年。”
“士哥,我想知道那件事是不是真的。”洛云息忽然问道。他说的是主母觅了娘亲不忠的由头赶他出门的事。当年士哥不肯松口告诉他,后来慢慢地也就不问了。
“你母亲原本是个船娘,父亲有次酒醉,宿在她船上强要了她。事后你祖父干脆把她卖与了父亲。之前……听说有商人家的公子已经和她私定了终身,约好择日婚娶,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没了音讯。小晞,不管事实是什么,在我心里,你就是父亲的孩子,是我的弟弟。”
“真好。我和士哥是兄弟。”
没说一会,李忘渐渐又陷入了半昏迷中。洛云息搂着他的脖颈整宿未眠,就这么看着。
第二天李忘没有醒过来。
第三天依旧如此。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洛云息只能从他胸口微弱的起伏知道他还在。李幸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来,无助地靠在两人身侧,面容哀戚。车厢里整日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如一场宣判。
“士哥,我们回来了。”
终于,到了地方。
京郊烧毁的房子修葺好了,顾瑜瑾留了人专门看护和打扫。里面的格局没有动过,还和他们离开前一样。洛云息把人安放在床上,沉默地打了水为李忘擦洗,守着他醒来。李幸偎在他膝边,熬不住困乏,眯瞪起来。
天光慢慢暗了,归返的鸟鸣声唤住了即将远行的人。李忘最后一次醒过来,精神尚可,眼睛里有了光彩。
“士哥。”“爹爹,爹爹!”
“小晞,幸儿就托付给你了。”
“是。”
“幸儿,以后听你六叔的话,不要任性。要好好地生活,平安长大,和你六叔相互扶持。”
“爹爹……你,你……”
“答应我。”
“是,是。我都听六叔的。一辈子都尊敬他。”
“如此便好。”
“哥哥,”洛云息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似乎这是世间唯一能支撑自己的东西。别走,大哥。别丢下我。
李忘目光留恋的徘徊在他们身上,“扶我,扶我到外面……看看。”洛云息抱起他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暮色四合,李忘静静地看着生机勃勃的野草,感受迎面吹来的清风,眼中漾出种如释重负的平静洒脱。是个出行的好天气啊。他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小六儿,要活着。”
尘埃落定,再无声息。
李幸伏在他父亲身上嚎啕痛哭。没多久,厥了过去。洛云息把孩子抱到榻上安置好。又开始搂着李忘渐凉的躯体发呆。
顾瑜瑾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副静止得让人心寒的画面。
“小曜……节哀。”顾瑜瑾拿毯子盖在他身上。
“我没事。你离开可以吗?我想和士哥单独呆会。他不喜欢看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在惯性作用下,咱再小虐章呗?
等着体检,这几天没事,争取一天内两章以上的更,嗯哼~夸我吧!
☆、生死两茫茫
后事办得不复杂,遵照李忘的遗愿,把他葬在妻子的旁边。沉棺那天季南游和洛璟言陪着,洛云啓和顾瑜瑾远远地站在暗处。洛云息没有同任何人说话,也没有哭,镇定得近乎冷漠。泥土掩住棺木,墓碑立起,守护长眠。李幸长跪不起,泣不成声,犹如失群雏雁般的悲鸣听得季南游不忍,上前拉起他,“你父亲要和你母亲团聚了,不要让他走不安心。你好好的才是对他最大的补偿。好了,男子汉要担起责任来,别让你六叔费心。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要!放开我!爹爹,爹爹!”李幸红着眼挣扎不已。季南游为难地按住他,看向洛云息。对方轻点了下头。“听话。”季南游点了李幸的昏睡穴,扛起来带走了。
“四叔,回去吧。”洛璟言低声劝着。洛云息沉默良久,“让顾瑜瑾把人全都撤走,我要送士哥一程。谁也不许打扰我们。”
“四叔,这……”
“去吧。”
“知道了。”
待人走干净,洛云息跪下,扶着墓碑,冰凉的石壁贴在额上,手指细细地描绘每个字,似乎能触摸到兄长的脸。“士哥,你怨不怨?皇帝该死,顾家人都是混蛋,我也是混蛋。我想把他们全部宰了陪你,我自己也来。”他顿了顿,自嘲地接道:“我知道了知道了,这都是浑话。你让我活着,离开京都,我都听你的。我带幸儿走,不再和顾家牵连。抚养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生活和满,你放心好了。你的心愿由我来完成。不做好了,哪有脸再去见你。”洛云息理了理袖口,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有风拂过发间,像一声告别。
洛云息背靠石碑席地而坐,想起年少无知的好时光。那些照拂和关爱,训导和言教,两地数不清的鸿书,每年短暂的相聚。想着想着笑起来,觉得美好安心,数日紧绷的情绪松下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晚些时候下起雨来。细润的春雨洒在人身上,打湿衣衫。李幸被扛到洛璟言家里,还未醒来。洛云啓在屋里烦躁地兜来兜去。季南游在堂椅上换了十几遍姿势犹感不爽,两手叉在一起不停的绕拇指。两人听着细密的雨声,都皱眉。“我去找人!”洛云啓熬得心焦,丢下句话走了。季南游跟出去。两人马也没骑,凭着脚程很快到了地方。远远地看到洛云息居然还在,只是旁边多了个人——顾瑜瑾撑着把伞站在一旁。身上的水顺着衣摆留下来,也不知站了多久。手却稳稳地,眼睛只落在伞下。洛云息身上盖了件披风,闭眼靠着碑壁不醒。
顾瑜瑾看到洛云啓来了,沉默地朝他点了下头,二话不说离开了。洛云啓顾不上理会别人,急忙上前查看洛云息的情况,见人没事才放下心来。轻拍他的脸唤道:“醒醒。跟我回去。”洛云息正梦见当年落水的场景,听到雨声他时常做得都是同个梦。茫然地张开眼睛,入目的是洛云啓熟悉的脸,耳边回绕着微带僵硬的语调:“我们回去。”
洛云息恍惚地盯了他会,眼神没什么焦点,忽而拽着他的袖角笑道:“洛大哥,你又来救我了吗?”
洛云啓心里狠狠地抽了下,手绕在他腋下一把撑起来,“睡迷糊了?二哥都不认得。跟二哥回家。”
“唔……不行,士哥腿脚不好,我得照顾他。”
这话说出来把三人给骇住了。洛云啓见他神智不清,使劲扳着肩膀晃他:“小云儿,你可别吓我。快醒醒。”洛云息被他摇的头晕,倒是清醒了不少,揉揉眉心道:“幸儿呢?幸儿呢,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