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靠窗的雅间位置好,可以悠闲的俯视街上的熙熙攘攘。
“云息,累了吗?要不吃过饭你先回去吧,我再转转。”
“没关系。天色还早。”
“待会东西我来拿好了。”
“没关系,我不累。”发现他对抱着琴异常执着,慕北驰干脆地说道:“既然喜欢,就送与云息好了。”
“啊?不是,我没想要。谢谢。到家就还给你。”
慕北驰心里不大痛快,一张琴而已,自己还会舍不得不成?他待人一向宽和,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小鸡肚肠起来。当下不再说话,埋头用饭。洛云息也不是多话的性子,这顿饭吃的相当沉默。
掌柜的不在,店里的伙计不认识慕北驰,照常上来结算。洛云息坚持自己来结,住在慕北驰家里已经够麻烦的,至少外出的饭钱由他来付。无可厚非的想法。孰不知这举动更是刺激了慕大公子自尊心。脸上虽维持着笑意,却明显浅了个层次。
寻遍了京都知名的店铺都挑不到慕北驰钟意的东西。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他心情不佳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洛云息安静地陪着他走走停停。慕北驰曾几次想拿琴都被“不累、没关系。”给顶回去,也懒得管了。
看他越来越没有表情的脸,洛云息以为他买不到东西不舒坦,更是耐心的陪着。两人都不说话,闷着头走路、进店,像进行任务。
过了正午,温度慢慢降下来,风吹的有些凉,洛云息抱琴的手不由紧了紧。慕北驰看到他这个动作不明所以。有这么宝贝?都说要送给他了,还怕别人抢了不成?难道以为自己只是随口说说,到了家东西就要还回去,抓紧时间多抱会?
要不怎么说人一旦拧了心思,所有的事都朝着崎岖小路上想呢。在慕北驰看来,洛云息的所有举动都指向一件事——他是个不足以让人信任的男人。至于件微末小事是怎么上升到如此高度的,谁都不知道。
他这边一心多用胡思乱想,脚下却半点没慢,反而无意间快了点。洛云息抱着东西走了许久,体力不济,已是有些气喘,勉强跟的上他。再一快,却是慢慢落在了后面。慕北驰注意到,放缓了步子,见洛云息没有跟上来。不想跟他并肩似的,一直落后七八步。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落的远了,就当走散了,他自会先回去,也省的尴尬。慕北驰想到这点,迈开了步子。
“北驰,等下。”身后几声跑动声响,紧接着肩膀被人抓住,低声喊他名字。洛云息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出声,急促地喘气。似乎很累,抓着慕北驰肩膀的手没什么力气。慕北驰扶了把,才发现他脸色不好,凉风天里还出了头薄汗,不知道身上是不是也如此。把他怀里的东西硬接过来,“云息,怎么样,要不要紧?是不是哪不舒服?太累了吗?”心里着急,一串话都滑了出来。
“抱歉,北驰。你稍微走慢些,我休息下就好。”
“我们回去。要变天了,风太凉了。”
“你不是还有铺子要逛吗?我能自己回去。”洛云息松开他的手,很快站稳了,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走了那么久,我也累了。反正不急,改日再说。云息陪我回去吧。”
洛云息的衣服已被汗湿,贴在身上不舒服,没有异见,两人掉头往回走。他走得慢,却很稳,背挺的笔直,犹如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慕北驰看他这样子微觉心痛,却也放心不少。
“你在气恼什么?”回去的路上,洛云息忽然开口问。
“没有。”觉得口气硬了点,怕他多想,“刚好想到点事,有点走神。”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话也没少说,笑也没少笑,怎么就看出来在气恼了?
“北驰,如果我做了让你感觉不快的事,不要介意。”洛云息停下来认真的说:“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的目光很清润,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我不太擅长和人交往。无意冒犯处,你见谅。”
“没有的事,别瞎想。我是自己折腾着自己玩呢。累吗,要不要歇下再走?”
“无碍的。我能照顾自己,做不到的事会说。总归不是小孩了,身体都是自个儿的事。”他伸手在慕北驰手背上拍了下,“谢谢。”也许是自以为是了,总觉得慕北驰语气和神态不比平常,似在自责。
慕北驰的确心存愧疚。脑子里曲曲绕绕的骂了自己通。什么头脑简单心胸狭窄胡搅蛮缠都出来了。面上倒是稳的像泰山。也不晓得眼前这人是怎么觉察的,手轻轻一拍,泰山全垮了,只剩个山尖尖摆在那,勉强做个样子。“也是我鲁莽了,只顾着自己畅快。你累了也来不及告诉我。”
“怎么没来得及,现在咱们不是在回去了吗。慕公子可要好好的抚琴来犒劳才行。”
“呵——在下荣幸之至。”
话说开了,彼此心里都舒坦,气氛不那么沉闷,连回去的路都觉得短了些。
☆、调过包的洛老四
秦岚疏合上账本,若有所思,蹙眉问道:“南游,你有没有去过红袖楼”季南游正被满眼的数字撑的脑仁疼,想都没想的答道:“自己楼子里的姑娘都照顾不过来,哪有那闲空。”
“抽空去一趟。”
“哈?”季南游眨眨眼,歪了歪脖子,颈骨啪啪响了两声,“岚疏你可不能趁我精神头不济试探哈,咱一向肥水不流外人田,有点想头都奉献给自家人了。”
“季楼主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劳烦你勉为其难照顾下别人的生意。”
“你认真的?那小爷算是奉命献身了。当为表率。”秦岚疏习惯了他说话没谱,瞟了他眼,凉飕飕的说:“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安排别人。”“为秦姑娘分忧,在下义不容辞。想查啥?”
“先探探水有多深。咱们这大半年收益跌的厉害,各地的分楼情况都不景气。红袖楼开了没多久,起势太猛,尤其在京都。流失的客人大都去了那边。我派人查过,始终摸不清后面的东家到底是谁。咱们在京都的根基毕竟还浅,不小心就要功亏一篑。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成,我放心上了。”看秦岚疏唇都快抿成条线了,捏着她的脸开解道:“你也不用太忧心,会老很快的。整这场子不就是为了找点事儿干嘛。大不了甩手走人。以后就算不当什么楼主,我和北驰也养的活你。”
秦岚疏被他大包大揽的口气气乐了,拍开他的手,“现在是我养你!指着你过日子太惊心动魄了,昨儿个家财万贯今晚上说不定就睡草房。我年纪大了,可不热衷这套。”话音一顿,眉间坚韧代替了妩媚,淡漠开口道:“再说,我不想做了,可以转手,但不能莫名其妙地丢了场子。要不到下面见了阿志,可没脸同他说。”
季南游低头笑了笑,没做声。过了那么久,岚疏终能坦然的提起逝去的人。有什么比开怀更重要呢,人总得想着法子让自己能过下去不是?
“对了,洛云息到底是什么人,九哥和他交情很好?他们认识没多久啊。”
“是没多久,也就几个月。没什么来历,洛家的老四。在家里也是个不受宠的。人倒是好相处。不过他和传言出入很大,行为举止有矛盾的地方。”
“怎么讲?”
“第一次见他的那夜,他想过要杀了我,虽然只有一瞬,不过那种凌厉的杀意不该是富商家养的少爷能有的。他枪法很好,看的出基础扎实,依他这身体情况练不了这程度。除非他开始并不是这幅样子,是后来出了什么变故。这得结了多大的仇啊,废了人内力,再把身体折磨成那样。我仔细查过,洛家其他人都没出过什么事,看来不是被牵连的。可依着得到的消息,洛云息的确是先天不足,七岁之前都养在外面,遍访名医。后来才被接回洛园,足不出户,长年缠绵病榻。除了父母兄长和从小跟着的丫头谁都不肯见。洛老爷子去世之后,洛云峰继承家业,不知道听哪个风水先生指点的,把幼弟养病的地方加了围墙,修成别院,慢慢地住的人竟好了起来。听起来真有点扯。”季南游撇撇嘴,“你不是也查过,有什么收获?”
“开始我怕他对九哥不利,就去查了查。暂时没发现他什么危害。不过找到了点有趣的东西。洛老爷子和他夫人去世没几年,照顾洛云息的丫头年中也病死了。年底洛家失窃,丢了很多贵重物品,这事闹得非常大,人尽皆知,官府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洛家现任的当家怀疑有内贼,来了次大清洗,几乎换掉了所有的下人。”
季南游略沉吟,“我也觉得这里有点问题,又抓不住关键。你接着说。”
“被遣散的下人里头有个姓赵的家丁,老婆去的早只留下个女儿,和洛云息的贴身丫头暗生情愫。这丫头亲口告诉他洛云息早些年求医的时候已经被很多大夫断言活不到成年,如今没几年可熬了,到时候拿到洛家给她的钱就和姓赵的成亲。姓赵的心里头乐呵,喝醉了酒就把这事给她女儿倒出来了。结果没想到事还没成,丫头就死了,自己也被赶了出来。生活窘迫,喝醉了落水淹死了。他这女儿无依无靠,来京都投亲,亲戚人没找到,日子却过不下去了。走投无路,卖身进了相思暖。”
“你是说,洛云息有可能是假的?”季南游挑眉道。
“洛老爷子和夫人过世,丫头死了,洛家的旧仆人换掉,除了几个兄长,再没人认识他。如果丫头的话是真的,这人可能不是洛云息。多年前就被掉了包。”
“啧”季南游咋了下舌,“岚疏,搞不好咱们发现了个大秘密。可他不是洛云息又是谁?洛家费心藏了那么多年,来历定不简单。”突然有点得意,藏的那么深还不是被小爷哄骗出来了。
“九哥知道这些吗?”
“大概心里有数,他来这之前在洛家留了三天,一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或许早就察觉了什么,只是没说。你也晓得这人,整天老神在在的,不确定的事从不多说,让人摸不准想什么。说实话,我怎么觉得北驰对他有点太过在意呢?”
秦岚疏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这么个感觉。”
“那还是告诉九哥吧,给他提个醒。万一会对九哥不利呢,小心点总没错。”
“倒不至于。云息对北驰算是仁义,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带出了炎城。况且相处了这段日子,他实在不像心思邪佞之人,我这眼神还没那么差。”
“你对他颇有好感?”
“哎?”季南游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挑挑眉,坦然承认道:“没错,蛮钟意他。对他的人和秘密,都感兴趣。”
☆、湛露
季南游荡到慕北驰院子的时候,正赶上慕北驰在试新买的琴。他弹了支很明快的曲子,叮叮咚咚如溪水般欢畅,让人想起少年们打马经过的青草地。可曾记得少年游,细雨落花吹满头。洛云息听得入神,嘴角含着笑意,神色却有些茫然,仿佛不知身在何处。连季南游站在边上都没有注意到。
曲终。慕北驰不甚满意的松了松手指关节,“许久不弹,生疏了不少。”
“你就得意吧你。反正糊弄我这外行没问题。云息精不精于此道?”
洛云息恍惚地笑了笑,也没有回答,懵懵的转头看了季南游一眼。又盯着琴弦出神。季南游诧异的看他伸出手去,指尖滑过琴身每寸地方。如此专注且轻柔,完全注意不到别的东西。“湛露。”洛云息喃喃的说,口气似欣喜又似惆怅。
“嗯?”
“它叫湛露。能发出晨露溅落叶尖的声响。”
“是个好名字。北驰在哪拣到的好东西?”
“南街铺子里。掌柜压箱底的珍藏。说是京都第一公子用过,能引百鸟来朝。”
“那你差得远了,麻雀都没来。京都第一公子是不是十几年前凌家的大公子?你用多少银子买下来的?”
“五百两。那个凌公子是什么人?”
“是前朝大将军凌岑的长子。凌承士。后来被其父叛国罪牵连身死。我来京都晚了,没能见到这号人物。只听过别人的描述。这价钱很公道,大概因为他的罪名太重,官宦家的子弟不好买,商贾家的又没那份闲情,才让你捡了巧。搁着前些年掌柜也不会轻易拿出来。”
“他们怎么描述?”洛云息插口问道。
“他们说君子端方,丰神如玉,便如此般。云息对他很是神往?”
“幼年有幸得见,听他弹过曲子。当时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完美的人了。”洛云息声音淡的听不出情绪,“他说他的琴名叫湛露,能奏出晨露溅落叶尖的声响。”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的确是个好名字。”慕北驰垂目轻赞。
“以后我的琴就叫“‘夜饮’,让它奏出美酒倾入杯盏的声响。岂不妙哉?”
“你学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