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散又是一怔,抬眼看着坐他对面的水寒衣。
水寒衣无辜的表情突然露出些明了,脸一红,连忙低头,“孟公子,在下无状,一时口快,并非故意,实在对不起。”
“不妨事,水公子有话尽管直说。”
孟散坦荡大度,但牙齿似乎磨得有些厉害。
“哦,不是说孟公子菜点得不好,而是顾忌到袁公子的肠胃,这些菜似乎过于油腻刺激,在下认为,还是吃些清淡的,于肠胃的保养最有益处。”
孟散看看袁玖,袁玖一如既往地笑着,宛如和煦的春风。
“公子您看……”
“随意,但我觉得,水公子说得十分有理。”
孟散又看曹老汉,曹老汉双眼眯起来,乐呵呵道:“这馆子不赖,吃什么都行!”
“那……就请水公子点菜吧。”
“恭敬不如从命。”
水寒衣向孟散一拱手,跟袁玖商量起来,时而向店小二询问,时而征求曹老汉和孟散的意见,很快便整治出一桌雅致漂亮口味清淡营养也够丰富的饭食。
除了孟散,一桌子人吃得都挺舒坦。
当日晚间投宿,孟散要了四间房,对袁玖说从明日起他要像往常一样,四更天起来练武,怕吵着袁玖休息,故而分开睡。又说若是袁玖要服侍,随时叫他便是。
袁玖不急不怒,一切照他的安排。
水寒衣对袁玖道:“习武之人天天苦练,看来比读书种地更加辛苦,还是让孟公子夜里好好睡吧,袁公子需要什么,我就在隔壁,请尽管喊我。”
正走着的孟散脚下一晃,鼻孔里不出好气。
读书人果然最是可恶,明明是自己巴不得要做的,却偏偏要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出门在外总会遇到客房不够的窘境,他们也不例外。这一日,掌柜的一边因为生意太好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十分歉意地表示其他客房都满了,上房仅剩三间。
袁玖摇着扇子笑,水寒衣低头不语,曹老汉站在一旁捏胡子做万事於我如浮云状。最苦的孟散看看这些人,心里明白到别家或许连三间都找不上,便壮士断腕般对掌柜道:“那就三间吧。”
展柜只管开房不管分配,孟散一路上也学了不少,付完定金便既恭敬又为难地对水寒衣道:“麻烦水公子今夜屈就一下,跟我家公子共住一间。我见你二人相谈甚欢,近日公子得你照顾,身体也好了不少。在下冒昧,请水公子再操劳操劳。”
又对袁玖道:“公子放心,明日所到之地客店甚多,一定不会如此。”
他潇洒地说完,潇洒地走掉,回屋抱着被子潇洒地呼呼大睡。觉得自己终于是个纯粹的侍卫,不再当丫头老妈子,不再从头到脚都伺候,真好啊!
结果从那日开始,即使客栈里全是空屋子,袁玖和水寒衣也没分开过,睡一起睡上瘾了。
孟散忍不住想,难道他家教主已经拿下了?大着肚子提枪上阵,果然威武!
他秉承着少说话多做事的侍卫准则,感觉袁玖跟自己越来越远,不过只要不胡思乱想,生活嘛,还是很容易过的。后来曹老汉的一句话直接将他从一个人的深渊里炸了出来——
那日,袁玖和水寒衣又说得捧腹大笑互抹眼泪,曹老汉趴在他耳边低声道:“孟小子,你要谨记,你才是袁小子肚里娃儿的亲爹!”
孟散如遭一记雷劈,脑中空白许久。
就这样一路到了平粱城。
路上可以调笑可以谈情,现在大事当前,什么娃儿什么亲爹,都先放一边吧。
常教在平粱城没有分舵,为了这次的事,洛阳分舵的几个人也来到平粱,在城郊租了个小院供教主下榻,他们的活动密所就在附近。
四人来到小院门口,袁玖一眼就看到隔壁院子门口那匹张扬精劲的黑色骏马,他停下脚步,盯着那马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眼中露出厌烦的神色。
“公子,何事?”孟散凑到他身边低声问。
话音刚落,就见隔壁小院出来个男人,孟散定睛一看,顿时有种想撞墙的冲动——那不正是凌中南嘛!敢情现在除了他没人知道袁玖和凌中南已经断了,洛阳分舵的人……想起那些人自以为是的心思和嘴脸,孟散心里暗爽,这回马屁拍马腿上了吧!
凌中南面露惊讶,先看袁玖,再看孟散,又神色诡异地把水寒衣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接着又看袁玖,然后恢复正常,面无表情。
“呦,这不是凌门主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袁玖虚情假意地笑着,抱拳道。
“人生何处不相逢?”凌中南冷哼一声,“若是可以,我倒不想与你见面。”
“是吗?”袁玖云淡风轻道,“我还以为凌门主是尾随我而来的呢!”
孟散无语,教主啊,您把人家折腾得还不够吗,不过几句客套话争什么输赢。
“笑话!”凌中南不满道,“袁玖,我不妨告诉你,你来平粱为的什么,我就为的什么。”
袁玖和孟散俱是一惊,齐江天还真胆大,竟把常教和古门一同惹上了!
四人吃完饭,水寒衣收拾东西准备去亲戚家,袁玖心里有事,没跟他多说,只是嘱咐无论怎样都要告知一声,等他事忙完了就去找他。
水寒衣一一应着,和几人道别,先走了。
曹老汉说吃完饭就困,要回屋躺一躺。
孟散和袁玖,正要跟洛阳分舵的人会合。
地点是袁玖定的,出乎所有人意料,选在齐江天大开杀戒的郁家大宅。此宅五年前被封,如今一片死寂,行人都不靠近。袁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只要齐江天在平粱城,郁家是他必到之处。
空旷的大厅里站了五个人:袁玖、孟散、洛阳分舵的一个舵主两个堂主;地上放着三具尸体,是这次死的三个探子,有常教做人皮面具的特殊药物保护,一直没腐烂。
“这三人死前都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打斗,但剑伤只有一处,也是致命伤,伤口极细极薄,这样的剑法,除了齐江天和教主,江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三人。”
“你的意思是,本座也可能是凶手?”
袁玖一边查看尸体一边轻声问,一抬头,阴暗潮湿的大厅里映出一抹诡异渗人的笑。
那三人立刻下跪高呼不敢,孟散在一旁很是无语。
“好了,本座开玩笑的,你们起来,继续说。”
“是,”洛阳舵主抹抹头上冷汗,“这三人死后都有被人搜身的痕迹,看来是齐江天想查他们的身份。不过教主放心,我教探子绝对不会留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证据。”
“哼,这又如何?他既然想知道,本座就让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袁玖冷笑。
大厅里响起幽幽的回声,气氛愈加可怖。
“教主,凌门主今日所言……”
“是啊,”袁玖打开扇子,“听凌中南的意思,他古门也死了人。”
“没错,”洛阳的一个堂主道,“最近缠着齐江天的不仅有我教的探子,还有古门的探子,至于是不是同一个人在查他,没跟古门通过消息,还不清楚。”
“好,这件事本座与凌中南商议,看看是合作还是各管各的,在此之前,”袁玖顿了顿,微眯起眼睛,“派三个人继续跟踪齐江天,不能追得太近,保证安全,知道大概行踪就好;郁家大宅派人时刻盯着,一定不能露了形迹,等齐江天来了,好瓮中捉鳖。记住千万小心行事,对方是高手,无论有任何动静都要立刻向本座回报。”
“属下遵命!”
袁玖又看看地下的尸体,“这三人按教中规矩办,别亏了他们。”
“是。”
洛阳的人带着尸体离开,袁玖跟孟散留下,要在郁宅找线索。
不料刚出了大厅,袁玖就趴在墙边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木有硝烟的战争很浓烈啊!这下要开始轰轰烈烈各种蒸笼包子出没的江湖戏啦!
呜呜,今天去帮母上大人他们老年活动化妆化到手酸o(╯□╰)o
9
9、风流的男人 。。。
袁玖扶墙站着,按着胸口干呕了一阵却呕不出东西,便掏出帕子捂着嘴憋着气硬忍,脸到脖子涨得通红。孟散上前两步站在他身后,帮他拍背的手刚伸出去却停在半空,心里一瞬间发凉。
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上忙,最近这段日子,总是觉得自己很多余。
袁玖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猜不到他的想法。气息顺畅后,他哈哈自嘲起来,“你道我方才怎么回事?都是厅里闻那三人身上的药味闻得久了,在里面就差点儿忍不住。”
“药味?”孟散一怔,想起三具尸体上防腐的药物。
“是啊,从前学易容术时最喜欢那个味道,现在有了它,”袁玖拍拍小腹,“习惯竟都变了。”
话虽如此,可他的表情不见一丝抱怨,反而带着满足的笑意,一转过身,正好让孟散看得清楚明白。孟散顿时愣住,真是……越来越不懂这个人了。
怀上胎儿,却如此坦然,好像这孩子是他一个人的,跟旁人没有任何关系;明明前阵子还对自己另眼相待青睐有加,紧接着与水寒衣萍水相逢,就能迅速打得火热。
不确定他究竟怎么想的,就永远无法对症下药。
这一晃神的空当,袁玖便倾身上前,手掌抚上他的脸颊,侧过头,微微眯着眼,低声感慨道:“这些日子,你出气也出得够了吧?”
孟散一怔,袁玖的目光近在咫尺,既澄澈又深邃,仿佛一下就看穿了你,又仿佛那里面有千言万语,琢磨不断,只问出方才那一句。总之,看得你避不开躲不过,他示弱、他被动、他无奈,他在渴望着,而你,也不由得顺着他的步调,尽可能地给予。
孟散的呼吸不停地加快,就在快到极致即将来不及吞吐停下的那一刻,耳边恍然响起这些天来袁玖和水寒衣的那些笑声,心底陡然清明。
他迅速转了个身,掩饰道:“教主身体不适,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要找线索,改日来也一样。”
袁玖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叹了口气。
孟散赶紧后退几步,只是脸上有一块烫得厉害,刚才转身太急,似乎碰到了个软软的东西。
大概探了探郁宅的地形,两人准备打道回府,真要找线索,还是晚上来更合适。
他俩从后院跳墙出去,一路绕到正门,果然发现路上行人都恨不得离郁家远点儿,再远一点儿。正门对面的不远处有个小酒摊,孟散停下脚步,指给袁玖看。
原来,曹老汉正在那里。
他坐在摊上喝了一碗酒,然后拎起酒坛子,付了钱正要走,一扭身看到这两人,便迎了上来。
“前辈,不是在屋里歇息么?怎么出来了?”三人并排走着,孟散问道。
“睡不着,出来转转,听人说这儿的酒好,就过来了。你们的事办完了吗?”
“刚开始办,估计还有一阵子。”孟散答得含糊。
“哎,还是想念我那小破房啊!”曹老汉故作失望,随后又神秘地笑了起来,“对了,如今不用赶路,回去后给你们看样新奇古怪的好东西!”
孟散正想问是什么好东西,前方突然一阵嘈杂,三人循声望去,不自觉地都瞪大了眼睛。
一户看来挺富庶的人家门口,三个家丁正往外推一个人,嘴里还不干净地骂着“穷鬼”“乱认亲贪便宜”“不识好歹”“识相的赶紧滚”之类的话。
被推下台阶的年轻人抱着包袱,脚下几个踉跄,好容易才没摔倒,脸色很差,样子狼狈极了。
孟散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怎么水寒衣一落魄,就能让他们遇上呢?
水寒衣并没有看见他们,抱着包袱愣了一会儿,拍拍身上的灰尘,沮丧地拐进一个小巷子。
曹老汉又叹气又摇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看他这样子,是不想回来找咱们。”
话没说完袁玖就冲了上去,他轻功极佳,两步一转便至水寒衣身前。
水寒衣抬头一看,愣在当场。
“寒衣,我都看见了,你这是不来找我了么?”
孟散离得不远,听见这话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出门前还“水公子”“水公子”叫得客气,这转脸就变成亲切肉麻的“寒衣”了?还有那话问的……“你不来找我了么”?
他至今绝对没听过比这更酸的话!
“我,我不想再拖累你们……”水寒衣低着头,小声窘迫道。
“拖累?”袁玖尾音一挑,“谁敢说你拖累?你在我高兴还来不及!咱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