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大赶到那儿的时候,城主府前里里外外摆满了素宴,隐隐有专门假哭的人时不时的嚎哭声。他站定在一个拐角,那儿的人看不见他,他却能看得清楚那里的情景。城主府的牌匾挂上了白布,大红灯笼早已摘了下来换上了白面的纸灯,城主府的侍从仆婢无一不是一身素服,满脸的丧气。
看来李晏铭是真没了……宋老大莫名觉得一阵失落,连上去蹭吃蹭喝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时,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宋老大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一时竟也没察觉有人靠近,当即吓了一跳,回过身……
“姓宋的,我要杀了你!”
身后之人,一身白衣,乌发凌乱,狠狠瞪着一双细长的眼,脸色惨白地扑了过来。
“李李晏铭?”
该不会是找他索命来了吧?
宋老大伸手接住了扑过来的李公子,手掌一开一合,就把准备袭上来的两只拳头尽数捉住,末了,还使力掐了一把李晏铭的腰,惹得后者一声痛呼,气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这个……你这个……”
不是鬼呀。宋老大嘀咕了一句,一把捂住李晏铭正准备开骂的嘴,“你怎么没死呀?”
李晏铭“唔唔”发不出声,愣是一个劲儿的用眼睛瞪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一个洞来!
你,你才死了呢!
眼前一花,整个身体被抱着转了一圈,正对着前方家门,看着自家门前惨淡的白布缎子,李晏铭愣了愣,“谁死了?”
宋老大早就放开了他的嘴,见他那副样子,显然也是不知情。
想想也对,昨天下午他做得这么狠,这柔柔弱弱的官家公子能起得来才怪,还上吊,估计搬个蹬腿用的小板凳也难,“说是死了个公子哥。”
李晏铭用力踩了他一脚,宋老大一时没防备,冷不丁还被踩中了,捂着脚直呵气。
“说,是不是你?”李晏铭苦大仇深地看着他,一副要将他割肉下肚的模样。
“什么是不是我?”宋老大没听明白。
李晏铭皱眉,冷声问:“是不是你,你把……昨天的事告诉我爹了?”
宋老大打趣:“哟,这种深闺密事怎么能让岳父大人知晓了去?”
“你放屁!”李晏铭被气得爆了粗口,“如果不是你告的密,爹他怎么会宁愿当我死了也不让我丢人?!”
“……”这回宋老大听明白了,感情这李晏铭还以为他把他被人睡了的事告诉他爹了,这会儿,城主大人当没这个儿子呢……可真有联想力。
“我还真没那个闲功夫。”宋老大道。
李晏铭刚想说些什么,另一边传来了动静。两人不由一同望了过去。
出来的是一位五十几许,身着儒衫的男子,李晏铭自然认得他。城主身边的管事,应冯。应管家腰系白布腰带,神色凝重,一出场,府邸外围的百姓都静了下来。应管家拱了拱手,道:“昨晚李公子不幸身故,今日城主设百宴,诚邀城中老小一同为公子送行。”
李晏铭满脸震惊,不知所措地瞧了眼身旁同样疑惑的宋老大:“我,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宋老大拍拍他,示意:“再听听。”
应冯的声音先是凄楚,忽然语调一转,变得义愤填膺:“在此,城主也希望能人异士站出来,一同为李公子报仇雪恨,诛杀大盗留一明!”
“咳咳”宋老大一时没防备,愣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眼神复杂地瞅了眼“因大盗留一明而亡的”李公子。
人群也因应管家的话而变得躁动起来。
“应管家,李公子不是上吊去的吗?”
应冯垂着头,握紧拳头:“昨晚仵作一检查,才发现公子是被绳索勒住窒息而亡,凶手故意摆出自杀的情形。”
“那和侠盗留一明又有何关系?”
应冯抬起头,恨声道:“什么侠盗,不过是鸡鸣狗盗的逃犯!早闻留一明每次犯案都在房前门柱上刻上一‘明’字,方有留一明之称,今日府中下人发现公子房前……刻得正是‘明’字!”
人群又是一阵沸腾。
李晏铭皱着眉,只想冲出去问个究竟,什么留一明,什么上吊谋杀,他脑海里一团浆糊,平日里的精明早被这一连串的浑事搅没了。
宋老大一把拽住他,“你就这样闯过去?”
李晏铭见了他就没好气:“与你何干。”
宋老大一想,也是,与他何干?
李晏铭想了想,总觉得不妥,便转身拐去了后门。
见李小公子进了家门,偷偷跟在后头的宋老大撇撇嘴,真是中了邪了,竟然关心起这小娘皮的死活了!
不过……
他饶有兴趣地挑挑眉,连留一明都出来了,看来之后的日子不会无聊咯。
☆、一夜好梦长
宋老大见着了活蹦乱跳的李晏铭,心里那结没了,便又有了蹭吃蹭喝的好心情。于是乐颠乐颠地蹭上了素宴,光明正大的白吃白喝。
这城主家的素宴就是和寻常饭馆不一样,味道也比平时美味了几分。
同他一桌的也是吃得津津有味,一边还空出半张嘴和人闲聊。
“这城主家平日里抠门的很,这回怎么这么大方,请全城的人白吃白喝?”
一旁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瞅了眼离得挺远的城主侍从,悄声道:“听说这回死的那位公子来头不小。”
宋老大准备袭向白斩鸡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凑过去问:“什么来头,不就是城主家的公子吗?”
尖嘴猴腮闻言,更有劲儿了,刚想胡天海地的一通说,一抬眼见是宋老大,立马换上了一副谄媚嘴脸:“这不是宋老大吗?失敬失敬。”
宋老大一副“你谁呀”的表情。
尖嘴猴腮兄一抹嘴,“小的是城西小街上混的,叫侯三,来这蹭顿好吃的。”
又煞有其事地说:“您还不知道吧,听说……死的那个李公子是三天前刚来宁城的,据说是城主家的表亲,京城里来的。”
“……”宋老大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李晏铭?”
侯三一愣,茫然道:“跟李晏铭有啥关系?”
宋老大忽然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崩塌了。仔细琢磨琢磨,还真没人说上吊的是李晏铭。他摸了摸鼻子,“没什么,吃你的菜去!”
一顿饭下来,从旁人的交谈中宋老大才得知,原来死的公子哥儿叫李濂,京城大户的独苗,心血来潮晃荡到宁城,一来就住进了城主家。这会儿在宁城毙命,城主生怕被李濂的高官老爹迁怒,可着劲儿在京城李家来人前表达痛心惋惜之情,势要在一月之内捉住留一明,好向人交待。
宋老大吃了个半饱,觉着人太吵了,没劲。顺了一壶酒,回去了。
路上经过那棵歪脖子古树,下面没了豆腐摊,瞧着分外别扭。想了想,便决定去小桃仙家看看。
一想到小桃仙,就想起李晏铭干得缺德事儿,暗骂自己刚才还为这人模狗样的混球费神。经过两棵桃树,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他刚想敲门,门就自己开了。
遇上白发弓背的老奶奶,宋老大忙道:“婆婆,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里面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一副准备人去楼空的阵仗。
阮家婆婆眼神不好,戒备地看着他:“这里就老婆子我一个人住,你找谁呢?”
宋老大道:“我找秀秀。”
“呸,一小王八,秀秀也是你能叫的!”
被骂了小王八的宋老大也不恼:“婆婆,我……”
“大哥,你怎么来了?”小桃仙的声音传了过来。
阮家婆婆这才反应过来:“你就是上回救了秀秀的大恩人?老婆子老糊涂了,罪过罪过。”
宋老大忙扶起她,好言安慰。
好不容易进屋坐下,才得知,婆孙两个准备去城外避风头。
“我老了,半只脚都埋土里了没什么,可是秀秀一个好闺女可不能被这么糟蹋呀!”
宋老大忙劝道:“放心,那家伙不敢再来了。”
又说了许久,小桃仙道:“大哥,饿了没?我去给你弄完豆腐花。”
“哎别别别,我刚蹭完城主家的素宴,这回正饱着呢!”
“素宴?谁死了?”
“哦,是从京城过来的公子哥,叫什么李濂的。”宋老大随口道。
小桃仙却是瞪大了眼,惊喜道:“那混蛋死了?!”
又觉得这么开心对死者不敬,忙又掩饰了一下。
“你认识?”
小桃仙点了点头,神色愤愤:“就是他把我抓到窑子里去的!”
这回轮到宋老大惊讶了:“你说是李濂害的你?”
小桃仙慢声道:“那天我本来在街头卖豆腐花,迎面来了一个粉头油面的男人,见了我就手脚不老实,我一气恼顺手泼了他一脑门的豆腐,结果那人就让随从把我拽去了宴群芳,如果不是,不是大哥……”
宋老大暗道不好,原来自始至终都没李晏铭什么事儿呀!
小桃仙本打算和奶奶出去避避风头,如今李濂已死,倒是不用再躲了。
从小桃仙家出来,宋老大难得心事重重。他平时做得混事儿多了去了,可这回却让他咯得慌。一想起李晏铭一副要生食其肉的模样,啧啧,还挺来劲儿……呸呸呸,想什么呢?人这回是真被自己惹急了,指不定要怎么报复呢。唉,真是烦!
隔了几天,宋老大辗转反侧睡不安生,索性起了身,大晚上的闲逛起来。又想起大白天在饭馆听到的消息,更头疼了。留一明又犯案了,这回死的是城北的一霸,王进王富商,不仅人死了,半辈子的积蓄被挪了大半,挪不了的也被一把火烧了。
他摇摇头,吊儿郎当地叹气起来。没多久,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城主府前,不由乐了。成,都到门口了,溜进去见见呗!
于是搓搓手,跺跺脚,一股脑儿翻墙进去了。
一边欣赏起城主府的秀丽精致,感慨有权有钱的就是不一样,住的房子都是寻常人的百倍。一边慢吞吞地琢磨起李晏铭住在那幢屋子里。
专往金贵富丽的屋子里钻,跳上屋顶掀开瓦片一间间地看,当瞧见正在浴桶前擦拭头发的李晏铭时,宋老大乐了,总算让他逮着了。
手脚利落地从窗户里翻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关窗入屋,想着好好吓唬那草包一番,宋老大笑得特贱。一走近,宋老大就懵了。
从上面看还没什么,这么近距离看,宋老大只感觉心里一震,全身的血液都奔涌了。
李晏铭应该是刚洗好澡,擦好一头乌黑的长发,这会儿正挑起一旁的纯白里衣往身上披呢,两条白花花细长长的大腿好死不死光溜溜地在宋老大眼前直晃。
当下就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蠢样的宋老大暗骂自己德行儿。
“什么人?”李晏铭冷声道,一把系好衣袍,转过身来,“姓宋的!”
宋老大讪讪地笑了笑,吓唬人不成,倒被人抓了个现行。
李晏铭蹙眉:“你来这干什么?”
一双纯黑色的眼珠转了半圈,神色复杂晦暗起来,“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老大本就是脸皮极厚之人,当下脸上尴尬之色一扫,又恢复成原来没正经的样儿来。
“我,我怎么了我?你觉着大晚上的我不睡觉跑你这儿来是为了什么呀?”边说还边一步步接近他。
李晏铭脸色涨得通红,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这里可是城主府,你别乱来。”
宋老大乐呵一声:“乱来什么呀李草包,你脑袋里都装了什么龌龊事,想什么呢?”
李晏铭听他这话,神色一松,回味过来,又横眉冷对,半阴不阳地哼笑一声,张嘴就要喊人。宋老大当即就扑上去捂住了嘴,“瞎叫唤什么,老实点。”
李晏铭唔唔叫唤了几声,眼里又气又急,直瞪得人心口荡漾。宋老大撇撇嘴:“成了,不逗你。我来这儿是为了上回那破事儿。”
李晏铭一愣,消停了片刻。
宋老大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难得心虚起来,“那个,上回那事儿是我没弄清楚……”左瞧瞧桌子又看看房梁,“是我的错。”
李晏铭睁大了眼,直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宋老大瞧着脑子一热,啾地往人脸上来了一下,紧接着飞速遁走了。
隐隐听见后面那声中气十足的:“王八蛋!”
再是“乒里乓啷”的重物砸地声。
宋老大咂咂舌,这脾气,都要上房揭瓦了。
回到家里,宋老大一夜好梦。
梦里瞧见那双细长长白花花的大腿,又瞧见那细长的眉毛,一瞪眼一展眉都煞是好看,那声音也是,叫起来一长三短,一咏三叹,好听极了。想着想着,梦中场景悄然变成酒楼包厢的样子,又像是城主府中,隐约还有个浴桶,水气腾腾的恍若仙境。李晏铭披散着头发,发梢还在滴水,披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软绵绵地靠着,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