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好几年后才有机会得到验证，而在这个飘荡着栀子花香的晚上，他得到的是一个吻。
仿佛一个短暂又悠长的梦。
燠热的夜里冷冷的花香，潮湿的吐息和微微干燥的嘴唇，远处的泠泠水声和耳边的呼吸。香烟和白衬衫，交缠的手指和蹭在一起的鼻尖，所有的一切交织得如此混乱，最混乱的是他自己。
王杰希在重新可以呼吸的时候飞快抄起冰冷的水瓶贴在自己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瞄一眼电脑，两个角色都只剩下了一层血皮。这比任何事情都要令他们瞬间清醒，各自飞快地一堆操作下去，迅速脱离被围攻现场的同时，脸颊上的温度也恢复正常。
“你……”
“该吃药了。”
接得如此天衣无缝，两个人都笑了。叶修从背包里翻出药瓶扔过来，两个人一边等着恢复一边慢悠悠赶路，谁也没再提起刚才的那个吻。过了一会儿还是王杰希先开口：“所以现在网游流行看见顶着敌方公会就上去围攻？还是只有世界大战期间是这样？”
“一般来说仅限于霸气雄图对嘉王朝，确切说是嘉王朝的战法。”叶修重新点上烟，叼着笑，“不好意思啊，差点连累你。”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荣耀教科书大概没有发觉，他自己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
阳台上没有开灯，王杰希看不清叶修的表情，只借着背后房间里的灯光仿佛看到对方耳廓还在发红。职业选手把握时机的本事都是一流的，他瞄了一眼屏幕，忽然操作着乌茜一拐弯，猫进旁边的岔路口。叶修咦了一声，跟了过来。
“要埋伏谁？”
“你。”
接下来的动作他在后来的日子里重复过无数次，在之前的日子里幻想过无数次。但是第一次果然还是令人沮丧的笨拙，先是撞到了鼻子，然后撞到了牙齿。
现实不如荣耀易于把握。
叶修笑出声来，手指敲击键盘。两个人并排的屏幕上各自不同的视角，装备破烂的小战法凑到美丽的魔道学者身边，看起来好象是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王杰希觉得这太可疑了，这家伙一定是练过。荣耀的部分理所当然，但是……
“练习新动作的时候，首先要专注分解动作啊大眼。”叶修在他耳边低声笑，“你太在意先拿掉我的烟了。”
“……嗯。那复个盘？”
第二次并没有好很多，唯一的安慰是王杰希发现叶修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抵着额头无声地笑了半天，直到频道里弹出Boss刷新的消息。系统不知该说是知情识趣还是煽风点火，这一晚上连刷三个野图Boss，级别有高有低，无一例外地刷到了嘉王朝和霸气雄图精英团之间，两边总是差不多同时赶到，对撞得天昏地暗。叶修赶过去之后直接叫会长扔了一个团给王杰希带，那边似乎有点异议，王杰希听到叶修笑嘻嘻地回答：“放心，是哥的人。”
他想了半天，还是在团队频道敲字说：“麦坏了，保持频道清洁。”
他带的是嘉王朝的头号精英团，团长以下一大堆高手，纷纷表示不服气，王杰希什么都没说，咻地飞上去暴揍对方一个冒进了点儿的拳法家，顺便还爆手速拿各种命令刷了一屏。原本还喧嚣沸腾的频道刹那间鸦雀无声，随即队伍刷的按命令展开，王杰希听到团长在耳机里骂人：“都放机灵点坐标看不懂吗？牧师一队跟着美眉加血！快快快，揍死他们，Boss不用管，卧槽Boss又没惹咱！”
对于总决赛之夜的玩家来说，不管是为了渲泄狂喜还是渲泄愤怒，公会战的优先级都显然高于Boss。不过队伍里有两位大神坐镇，那么公会战的时候顺便刷几个Boss当然不在话下。王杰希今晚原本是打定主意陪叶修的，奈何熬夜的技能点没点够，过了三点就觉得困得不行，坐在那里居然就盹着了。叶修原本没察觉，无意间瞄到隔壁屏幕上角色快挂了，赶紧探过身子来一连串操作下去。饶是荣耀教科书，一人在网游里照顾两个角色，也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替王杰希脱战下线，那人却蓦地惊醒，抬头茫然地望进夜色里，怔了好一会儿才问：“我睡着了？”
叶修叼着烟，看着他笑了。“等我一分钟，下线睡觉。”
王杰希简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房间的，依稀有点印象是连路都走不直了，东倒西歪地险些撞到桌子。还记得要去洗漱，叶修担心他在浴室里睡着了，跟进来手脚利落地帮他洗了个战斗澡，一边洗一边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是这么个小朋友作息。对不住对不住。”王杰希被热水一浇倒是清醒了些，心里知道今夜绝对会是自己的一生之耻，苦笑着无言以对，乖乖让他把自己冲干净了，裹在浴袍里推出门去。
他本来真的打算等叶修洗好出来要跟他说几句话的，可惜一坐到床边就倒下去睡着了，再一睁眼已经阳光明媚。这一觉睡得有如断电一般，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在柔软的King size大床上翻了个身，看到枕边人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了。
叶修睡得还很沉，半张脸埋在雪白的枕头里，呼吸都吹在王杰希的肩膀上。头发无疑是太久没剪了，有点乱，太长的刘海搭在睫毛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好像是做了个好梦，嘴角轻轻翘起，放在脸颊旁的指尖恰好被漏过来的一缕阳光照亮，荣耀联盟最漂亮的手指修长而莹润，在阳光下微微透明，看起来简直不应该属于人间。
和心爱的人第一次同床共枕而完全没有印象，这原本应该是令人懊恼的事情。但王杰希轻轻坐起身来，凝视身边的人良久，却忍不住笑了。
那些都不重要。甚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只要能安静地看着这个人就好，只要他好就好，只要他也希望我好……那就更加好。
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刚刚睡醒的王杰希独自发着呆微笑，过了很久很久，也才只是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那无比宝贵的指尖。
这样就很好。
那只手轻轻动了动，叶修醒了。醒得非常迅速，几乎是一睁开眼，眼神就变得清明而理性。看到王杰希的时候他无疑也怔了怔，但随即就展开一个微微调侃的笑容。
“早啊大眼，看哥多久了？”
“嗯？十七分钟。”
“帮个忙给沐橙打个电话？没料错的话今天大概会有人来找我。”叶修从另一边下床，弯腰捡起自己的长裤，忽然又回头笑了笑，“推荐你见见。”
“混账哥哥！”
叶修推荐王杰希见的人和他有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大概不可能有人会弄混他们。门里的年轻人穿着身米白色的亚麻西装，最罗唣最难伺候的那一种，上身三个小时下来就满身褶皱，这人却穿得无比整洁清爽，就连裤线都好像是刚刚烫好似的笔直。衣服合身到绝不可能是成衣，配了根浅棕色搭银扣的细细皮带，下面是一双同色小牛皮手制雕花皮鞋。对比叶修一身从昨天穿到今天的T恤和队服长裤，昨晚走路太多嫌人字拖磨脚，趿着酒店的室内拖鞋就晃了过来，两兄弟除了那张脸之外真是从头到脚没一点相似，从站姿到笑容，从身材到风度，从头发到指尖——不，就只有指尖是完全相同的精心打理，指甲同样的圆润光洁，甲缘修得整整齐齐。王杰希伸手和叶秋这个名字的本尊相握，一边确定对方的身高并非挺拔站姿造成的错觉，一边在心里心不在焉地想着，只是叶修的手指上绝不可能有笔茧。
叶秋显然没想到哥哥会带人来，但是人家教养真是好，微微错愕之后就笑得令人如坐春风，打了个优雅的手势请客人入座，拿起电话低声叮嘱客房服务多送一份饮料上来，但是并没问王杰希要什么——看来这位叶弟弟是个习惯做决定的人，并且好像除了在叶修面前容易失态之外，也是位滴水不漏的人物。
王杰希开始明白为什么叶修希望他来见叶秋。简言之，那是叶修倘若不曾离家出走的话将会变成的样子，又或者说，那是叶家的父母，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而且那真是太巧了，这好像也是王杰希本人的父母，曾经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所以王杰希知道叶秋留意到了什么，接下来会问出什么问题。
“混账哥哥，你是从酒店房间过来的？”
“我，们。”叶修强调了那个们字，“哥也是很忙的，先来看了看晚辈。正巧他就住在你隔壁，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叶秋挑起眉毛，狐疑地看了看王杰希。后者报以礼貌的微笑，不相信他没注意到叶修脸颊上还印着的睡痕，开始觉得有趣。
“王先生是吧？抱歉真是没想到，您看起来跟我家这个……太不像了。”叶秋说，“无意冒犯，不过我们家原本以为职业选手都跟叶修差不多呢。”
王杰希微微欠了欠身。“我相信联盟里每一位职业选手都希望能像叶修前辈那样。”
叶修笑出声来，用力拍了拍王杰希的肩膀。“老韩听见这话会揍你的——带他来就是让你见识一下，联盟选手不是你们想想的那样，高大上的人有的是，”后半句话是对着叶秋说的，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而且在哥面前全都得跪。”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输了。”叶秋说，“既然冠军都丢了，该跟我回家了吧？”
“开什么玩笑，从哪儿跌倒就得从哪儿爬起来。再说带着三连冠都回不去，丢了冠军更得被老妈打出来。”叶修笑嘻嘻地说，“去年回去况且是用扫帚，今年武器我看得升级。”
王杰希看了叶修一眼，不确定这话是不是特地说给自己听的。客房服务这时候来敲门，叶秋暂时中断了反击，去开门让服务生进来。送来的饮料是一壶红茶和两瓶玻璃瓶装的矿泉水，差不多和王杰希的猜想一样，叶秋一边倒茶一边教训自家兄长：“既然是靠反应速度吃饭的就少沾刺激性的东西，其实我也不着急，反正你戒不了烟的话最多三五年就退休了。”
王杰希对这话真是心有戚戚，一边点头一边去看叶修。叶修懒洋洋掏出烟叼上，挑衅地一抬眉毛。
“说了怕吓死你，哥一直打到荣耀十周年都不会退。”
“……会吓死的是你家老板吧！在商言商，要是我手下有这么一个毫无商业价值的王牌，我也会吓死。”
“那可真是劳你费心了。这么说起来哥应该偷偷替老陶买份保险，受益人填我自己？”叶修说，“老陶看起来心脏很好的样子啊，大眼你家老板心脏怎么样？”
王杰希微笑答：“微草明后年应该就会拿冠军了，叶神不用替我家老板担心。”
魔术师的心里绝不如脸上那么平静。叶秋说到了他一直以来的隐约担心，职业竞技说到底是商业为王，能换钱的影响力才是真·影响力，不能拍广告的选手，再强大也不是老板需要的对象。他绝不相信叶修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那个人显然既不在乎名气也不在乎收入，关心的只是荣耀本身罢了。但是叶修不在乎的事情有很多人在乎，有些时候，单单是挡了别人上位的路就已经是死罪。
幸好嘉世——不，整个联盟，现在的广告女王是苏沐橙。但是荣耀毕竟还是一个男性称王的世界，不管是联盟还是俱乐部都需要一张男性面孔，这个人原本应该是叶修，最麻烦的是，不是他的话，也就很难是其他任何人。
王杰希之前也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但在联盟经营策略的层面上再大的大神也没有话语权，哪怕再不想被联盟当作顶替叶修地位的工具，能做的也只是消极抵抗，不管联盟让自己去拍什么广告，想办法让它拍得难看就对了。反正他因为面相的原因，从小都在潜心研究怎么能比较上相，现在只是反过来而已，简直捣乱得不着痕迹。连叶修都没看出来，还在取笑他：“大眼，怎么就连伟大的现代化妆术都救不了你？沐橙说现在的化妆师能把我画得跟她长得一样呢，哥正准备什么时候试试看。”
王杰希那时候怎么回答的？“上街不用戴墨镜不是挺好的么，你看黄少天出个门那鬼鬼祟祟的样子。”
那两兄弟还在东拉西扯：“等我25岁当上董事会主席！就去把你买过来让你给我打工！”
“诶，这不错，顺便我再给你开个名单，买得起你就尽管买，然后就可以组个队去打外国人了你看怎么样？”
王杰希听得神色一动。叶秋看了看他，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混账哥哥，千万别太高枕无忧。没有老板会喜欢你这样的，有时候也该小心一下自己人。”
“我要是露出脸来，你那伟大的商业计划就不用等到25岁再来实施了。”叶修懒洋洋地说，“没关系，我这个人很随和的，只要有比赛打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