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苏瑞卿警觉起来。
“是我啊!苏大哥!我是小梅!”听见苏瑞卿的声音,那声音激动了起来,拍打着栏杆。
苏瑞卿揉了揉眼,借着几缕月光终于看清了栏杆外那人面目,竟是个面貌灵巧的女子,她衣着朴素却洁净整齐,脑后盘了一个凤尾发髻,显然已经嫁做人妇,她有着两个很深的酒窝该是很爱笑的,可现下她却眼中含泪。
“小梅?”苏瑞卿咀嚼着这个名字良久,但终因腿上钻心的疼痛放弃了对于记忆的追寻。
“苏大哥,你受苦了…。”一听见苏瑞卿开口那女子便泪如雨下,时过境迁,竟早已物是人非。熟人相见明明话语万千竟一时全部无语凝噎,小梅抽抽搭搭的把一个框子塞了进去,里面有饭菜还有几瓶药。
“你我萍水相逢,在下怎好意思连累姑娘,苏某万不能…。。”
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又泣不成声了起来。
“我家男人说你记忆尽失,我原不信,竟是真的…。。”
“你我相识?”
“岂止相识,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自上次生了变故,你家便被查封了。”那女子抹了把泪,顿了顿又兀自说着,“都怨我,不该引贼人进到苏大哥家,我一直为此寝食难安,倒是那次我晕倒在地,被静亲王府后来赶来的幕僚救了,那人为我开脱才使我一家免于遭难,爹爹见他是宅心仁厚之人便将我许给他报恩,他是个好人……。。要不现下我也见不着苏大哥…。。”说到这里那女子表情倒也释然了许多。
“你深夜独自来不要紧么?”
“我男人与王府的人相熟,个把时间还是有的,我就是来看看苏大哥你,送点吃的,这是两套衣服,牢里湿冷,你还有伤,别落下病根。”
“多谢姑娘!”
苏瑞卿不住道谢,又弄得那女子一脸梨花带雨。
“苏大哥,是妹子对不住你啊…。”
“人各生死有命,是福是难哪是你一女子能左右的,别自责了。”
“苏大哥尽且放心,我让我家男人去跟王爷…。。”
“千万别!”苏瑞卿赶紧制止,苦笑几下,心道我何德何能,总遇贵人,可现下这情景只怕会不停连累别人。
“别让你丈夫作难,我是待罪之身,你家王爷有主张,是生是死我决不皱眉,但若连累你们些个无辜之人,我就是做了鬼也良心难安。”
“苏大哥…。。”
那女子似是还想说什么,外边响起了敲门声,那女子瞟了一眼外边,赶紧站了起来。
“苏大哥,今日我先走了,我还会再来的,有什么要的尽管道与我,我且带给你。”
“谢姑娘…”
那女子提起餐盒,把衣服塞进狱中便匆匆离开了,苏瑞卿拿过一件棉衣,将它盖在冰冷麻木的双腿上,小窗外月色凉如水,不知是哪里传来了谁家母亲哄儿入睡的歌声。
‘花儿红夭夭,雪花儿满天飘,妈妈给儿做棉袄,可嫌棉花少…。。’
苏瑞卿也跟着轻哼出声,这市井儿歌印象里倒还记得顺口真切,没哼两声睡意就来了,抱着棉衣倒真暖和了很多。
‘做好花袄身上套,儿在怀里笑。’
七十四
“这是我做的糯米饼,你尝尝,你以前就爱吃这口。”
小梅笑嘻嘻的把食盒递了进去,这次还带了些酒水。弄得苏瑞卿很是不好意思。
“这样会不会为难你们?”苏瑞卿不安地问道。
“不会的。”小梅喜滋滋瞅了眼监牢外边,“我男人跟这些狱吏说的上话,你放心好了,倒是大哥你,自己注意身体!”
“我杀了大绥的王亲国戚,必然不得善终。”
“苏大哥为人妹子我清楚,断不是那人的错,你怎会罔杀无辜。”
“可他终究是个孩子,况且似是我失忆前有诺于他……我…。”
“苏大哥终究是个软心肠,这个倒没变。”
“软弱只会拖累他人…。。”
“苏大哥快莫要多想!好好先养伤才是,这样你心上人才不会担心!”
“我都已经朝不保夕,能过一天是一天,只是……”
“苏大哥的口气像是想媳妇儿了。”小梅仍旧不改往日的调皮劲,言语间调侃不已,苏瑞卿把自己跟孟影潇的事情告诉了她,只是失忆前的事情确实零碎,苏瑞卿只避重就轻的讲,小梅倒也没说什么。
苏瑞卿往栏杆上一靠,苦笑几下,看着那一见方小窗投下来的月光。
“是想,想死前再见他一面,我还有话没跟他说完…。”
“呸呸呸,瞎说什么!苏大哥吉人天相,死不死的莫挂嘴边!”
苏瑞卿刚想说什么,窗外又传来了那首歌谣,每个月夜之下都会幽幽飘来,声音很轻,若不是苏瑞卿整夜整日静候在这黑暗的牢笼中恐怕也听不真切,那是哪家的母亲。
‘花儿红夭夭,雪花儿满天飘,妈妈给儿做棉袄,可嫌棉花少…。。’
苏瑞卿跟着轻哼出来,仿佛那些言语自然就能流溢出来。
“想不到苏大哥也会些个民俗儿歌。”自幼就知道苏瑞卿学富五车,身怀经世之才,到忘记了他其实也是黎民百姓中的一个,沧海一粟中的一枚。
“不知道,自己就跟天生会哼一样,大概是以前听过吧。”
“难能你失忆了还记得,真无情,记得这曲子,却记不得你妹子我!”
苏瑞卿看小梅似乎真是有点小怒,赶紧闭嘴赔不是。
“不敢不敢,我实在是…。我…。。”不知该怎么说好。
“那就给妹子我唱完这首歌儿,我在府里也老听,约莫是马儿妈唱的,这女人挺可怜,以前是个宫女,不知怎么被赶到王爷府里喂马来了,十八年竟没出过马棚。”小梅啧啧两声表示了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同情,人世无常,更不要说皇宫那种地方。
“成,就当我赔罪了。”瞟了眼小窗外的月光,那人的音容笑貌登时浮现在了眼前,苏瑞卿甚至能感受到腰间细碎的温暖和背上隐隐的抓痛。
那媚眼如丝的波光里总流淌着别扭和不满,嘴也毒辣,但这些看在苏瑞卿眼里倒成了撒娇,他就爱他在别人面前冷冽如霜,残暴霸气,在自己面前欲拒还迎。
闭上眼,轻哼出来,监牢的隔音相当好,苏瑞卿的轻哼飘出了那一见方小窗直奔明月。
七十五
孟影潇看着手里从湘国国都的密函,却是一副心不在焉,韩茂差人送来的燕窝被搁置在一边,从一早上到现在动都未动,新来的小厮手笨打碎了一个花瓶,本以为孟影潇会重杖责罚,谁知孟影潇只是挥了挥手。
韩茂担心皇上龙体,几番劝说孟影潇回国,却不料这才真触怒了龙颜,剩下的几个花瓶全是为了扔跑韩茂打碎的。
“你究竟是为何……。。”捏着手心里的耳钉,孟影潇只觉得钻心的酸涩涌了上来,那人跪到刀刃上时自己的心都跟着刺上去了,他难道不知道若他命陨绥国他定会让这绥国,让这天下生灵涂炭。是为了他的大计,他自然懂得。
虽然他现在肯定活着,但他必然生不如死。
孟影潇越想越不敢想,苏瑞卿不会武功,该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他不是不明白,而湘国那边旧党余孽未了,虽然不成气候,但新帝登基便不在朝,终是难堵悠悠众口。
“主上。”门外是郎昆的声音,孟影潇晃回丢失的神,赶紧叫进郎昆。
“可有消息?!”
“回主上,苏大人被囚禁在王府大牢里,暂时没动刑,但把守很严。”
“那老贼怎说?!”
“那静亲王说…。。说……。”
“说什么!!??”孟影潇已经到了极限,他的每一根神经在听到关于苏瑞卿的一丝一毫消息后都颤抖不已,几近绷断。
“说…。。若要换回他……和郎玉……拿…。。拿剩下的那一半玉玺来换,否则…。。二人五日内……尸骨无存……”
砰——!!
韩茂在楼下,知道那是第五张桌子作废了。
“郎昆!去让韩茂把那半玉玺拿来。”
“主上?!”郎昆深跪不起,听到孟影潇的话后豁然抬起头,脸上竟已泪水涟涟,见惯生死的得力杀手此时也难逃过。
“去啊!!”孟影潇怒吼着跪在地上的郎昆,几近疯狂的青筋暴露在外,手攥进肉里,渗进肉中。
“主上!!郎昆也希望苏公子和臣弟能回来,可是湘国万千大计在此一举!!皇后还等着您呐!!不能功亏一篑啊!!求陛下三思!!”这次郎昆没有叫孟影潇主上。
“混账!!让你去拿就去拿!!废什么话!!这天下再大没有他,徒我一人坐拥等同虚设!!他若死了!!我就杀了这天下人!!让这天下给他陪葬!!!”终于说出来了,孟影潇隔了很久,才能真正说出这番话,抛开一切是是非非,在三番五次与苏瑞卿分离后,在内心饱受折磨后,这番话自然而然,本想当面说给他听,但却是这番景象。
“陛下!!!!”
门外突然一个敦实的身影扑了进来,手中握剑跪倒在孟影潇身边,那正是韩茂。
“你这是。。。。。!!”
“臣以死劝谏!”
“你想死么?!”
“孟太傅生前托付老臣,要老臣辅佐陛下登基一统江山,如今太傅之话陛下都忘了么?臣不才,不能尽忠前后,这是太傅的佩剑,愿陛下在去之前用它刺穿老臣心窝,老臣活着也是愧对皇后和先祖,只是陛下莫要忘记太傅一生的心愿!!!”
韩茂搬出了太傅,搬出了孟影潇过去二十年的唯一的宏愿。
“让湘国的铁骑踏破绥国的皇宫,然后一统天下…。。”孟影潇望着地上的剑,外公的话犹然在耳,不禁喃喃念出口。
“老臣贱命不名,死不足惜,但求陛下以苍生为重!!历来哪个皇位不是血肉铺成,陛下向来英明决断,杀伐决断从不手软!!!还请陛下三思啊!!”
说完韩茂和郎昆深深跪倒在地,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一番话也算是肺腑之言,若真能让孟影潇回头,死又算什么呢。
“滚……”
韩茂微微抬起一点头看向孟影潇,那声音冰冷异常。
“陛下…”
“滚啊!!!!”
郎昆拉起瑟缩不已的韩茂拜了一拜,离开了房间,留下孟影潇一人呆愣房间内,哭笑不已。
“苏瑞卿啊苏瑞卿,我该拿你怎么办啊……我不该爱上你啊……不该啊…。”此时不可一世,冷冽高傲的王者却因为一个男人泪流满面。
而咫尺天涯的苏瑞卿在牢里吃着昨日小梅送来的东西,心中却陡然一酸,或许是因为不经意间又想起了那个人。
窗外再一次响起了那个歌谣,心里的难受难以排解,苏瑞卿想大声喊点什么让他听见,想告诉他自己五日后就自由了,就能无拘无束地跟他游走天下,伴老一世,坐听风雨,淡看人间,哪怕他永远看不见自己,哪怕自己是个魂魄,但却再无阻拦。
现在他的心情一如窗外唱歌的母亲对孩子的思念,他的思念缠绕颈间,指尖,流转于他的血液之中。
于是苏瑞卿肆无忌惮地大声跟着唱了起来,自己就算死了可能也还是会踱到他身边,他一定要记着,因为孟影潇是他坚持到人世间最后一刻的的唯一理由。
而窗外的声音在苏瑞卿清朗的声音后戛然而止。
七十六
苏瑞卿听外面的声音没有了,也不禁停下了声音,谁知墙外竟突然传来了铁链碰撞的声音和踉跄的脚步声。
“是谁在里面?!是谁?!”
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点歇斯底里,带着点沙哑和激动,苏瑞卿这下禁了声。
“别不说话!!我没听错!!你怎的会这首歌儿??!!你是谁?!”
窗外铁链的声音碰撞的更加响亮,苏瑞卿怕再惹事端,于是撑起身子对着墙上的见方小窗喊出了声。
“前辈怕是误会了,这是家母自小唱给在下听的,怕是乡野稚子都会哼,前辈勾起在下思念之情,所以…。”
“你父亲叫什么??!!你是哪里人??!!”
那声音并不管苏瑞卿的解释,只顾自己追问。
“前辈,恐怕您误会了,我…。。”
“快说!!你父亲叫什么?!”那口气命令而不容置疑,焦急而燥怒。
苏瑞卿越发觉得外边那个声音不寻常,似乎已经紧贴墙壁的那端,在不停抓挠墙壁。
“在下青石镇人,家父苏合,字义人…。”
苏瑞卿说完,外边铁链碰撞的声音和啼叫声也突然停下,随即换来的是幽咽的哭声,那哭声越发哽咽难抑。
“前辈,你认得家父?”苏瑞卿小心地问着,自己儒雅平凡的父亲怎会跟王府的有联系。
“苏公子不叫苏合,他叫苏仪……合义人二字,是仪啊……。”
“前辈…。。在下不明白…。。我…。”
“你可叫苏瑞卿,六月十七亥时出生,刻在一个合欢符上。”
苏瑞卿猛地蹦起来,他虽然失忆过,但只是近期的事情记不起,过往的事记忆虽然零散却有印象,再加上这几天小梅天天来讲给自己,自己记得十有八九,而这个陌生人却说的分毫不落。
“前辈是何人?!可是在下故人?!”
“我……。。是我对不起娘娘……。对不起娘娘!!”
“前辈!!”苏瑞卿急切地拍打着墙壁,无奈腿上有伤,只能贴着墙壁急切地冲着那方小窗大喊,一种莫名的感觉告诉苏瑞卿这里面有什么。
“家父家母都已去世,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