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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亲王在一旁搭建的凉房中喝着茶,等待着一旁战战兢兢官吏宣布行刑,宫渊立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说便是。”静亲王捋了捋银白色的头发,眼睛看也没看宫渊。
“为何王爷昨天不让属下跟去碧黎谷?”宫渊问得镇定,但底气却明显不足。
“你最近太辛苦了,没必要去。”
这是在敷衍,越是这样宫渊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王爷…。。”
“宫渊,我记得第一次就告诉过你,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点,我恨两种人,一个是无能之人,另一个就是背叛者。”那声音不大却声声穿透宫渊的耳膜。
“当然,我是十分相信你的,只是那么一说,你不必在意。”静亲王的脸上瞬间竟然又堆满了笑。
“宫渊自当尽力。”
“今天好好表现表现,我今天送驸马爷见公主,这事儿不能耽搁,该抓的要抓起来。”
“是。”
“还有,你是想要他的吧?他跳下山崖时你的神情告诉我了,他没死,但能不能就看你自己了。”那笑依旧亲切中带着诡异。
“是。”宫渊听到这句话心里再无法平静了,他之所以做这个叛徒只有一个目的,他想要得到二皇子,他知道那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因为那个人懂事起就知道要这个天下,他能做的只有离开他,拥有天下,才能拥有他。
“王爷,时辰快到了,您看?”那官吏勾着腰,恭敬地请示着。
静亲王什么话都没说,缓缓踱下台阶,走上柱台,走进柴堆,来到已经遍体鳞伤的农夫面前。
“你叫阿良?”
那农夫抬起眼皮,不屑地笑了几下。
“是玉浓告诉你的么?”
静亲王把头凑近了一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为了玉浓,你也不该骗我。”
“哼,玉浓…。。看见你……你现在这样,她会高兴我这么做了的。”
“你也不怕我杀了你儿子。”他痛恨欺骗,在欺骗面前实在是太无力,他痛恨这种无力,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阿良笑了笑,很淡,他也是你外甥,可是阿良明白他的丧尽天良,明白他变成这样的言不由衷,所以他即便一直担心的要死也不说也不抱怨。
见农夫不说话,静亲王更加阴狠起来,带着点歇斯底里。
“也对,毕竟是个乡村野种,也妄想给皇家续烟火?!你们这些条贱命死多少都不可惜,都是该死的!!”
“玉仁…。玉浓总是惦着他的哥哥的。”农夫阿良的声音温厚有力。
静亲王怔住了。
那是他的名字,很久很久,除了死在二十年前的妻子沈桐和玉浓妹妹就没人再这么叫过了。
“滚!!你不配!!”
应该给这人一巴掌的,应该是的…。。他不配……对…。。他不配…。。
可是手完全抬不起来,他只是这样不眨一瞬的看着阿良,这个玉浓爱了一辈子的朴素无实的农夫,他那个时候想带妹妹走,那时的玉浓妹妹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任性可爱,锦衣玉食的公主了,只是一个平凡的妻子和母亲,带着淡定和眷恋放开了自己拉着她的那只手。
她说她爱他,爱这个家,她想和他们相守一生一世。
但她和他都知道,父王和母后都不会应允,还有那个一味巴结着皇位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他们毕竟是嫔妃生的,他们对于命运只能屈从。
他告诉她,阿良和玉林已经被盯上了,死是早晚的事。
而她也告诉他,她什么都明白,她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事,但只想给他们一份安然和宁静。
所以她生了玉林之后,一直在喝黎花泡的水,毒不致命,但几年下来,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她总告诉阿良那是胃病,但她其实是在告诉暗处的皇后,她知道她该怎么做,不要为难哥哥和家人。
所以直到玉浓死,静亲王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因此他恨所有人,恨阿良也恨那个孩子……。
“玉浓不是得胃病死的,她是为了你们自杀的…。。”几乎咬出来的声音。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阿良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常年上山,黎花有毒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欠了她一辈子,该十倍的还…。。”
“永远还不完…。。你懂不懂……”你们的,整个绥国的,还有欠沈桐和她腹死腹中的孩子的,要加倍的生生世世的还。
“点火!!”静亲王退下来,突然一声大喊,旁边的侍卫一把把火把投上去。
“玉林……”阿良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儿子的名字,终究还是放不下儿子,但他好歹把玉林拉扯大,玉浓会保佑他的,他相信苏瑞卿和那个公子,他相信苏瑞卿是有原因的,所以他只好赌一把,用自己的命和另一半玉玺做赌注。
“阿良…。”农夫已经被呛得难受不已,听见有人唤他,抬起眼皮。
“玉浓?”不是在做梦么,眼前的玉浓一身青衣,头上还插着黎花,笑的那么美,那么甜,就站在他眼前。
“我来接你,阿良。”
“我对不起你…。。玉浓…。。我对不起…。。”看着近乎透明的妻子脸上恬静的笑,阿良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决堤而出,玉浓还是那么美,还是他的玉浓,这么多年她都没怪他。
那身影依偎过来,轻轻搂住阿良,什么都没说,突然不那么难受了,阿良觉得这辈子值了。
三十七
静亲王在台下,隔着高涨的火苗看着阿良泪水涟涟却幸福的脸;他甚至忘了一开始的初衷,好像模糊着他看见了妹妹,那个自己疼爱的活蹦乱跳的妹妹。
“玉浓!!”阿良的声音带着开心带着狂放喊了出来,回响在皇城上空,曾几何时,那个憨厚老实的乡巴佬,在虎口下救了一个天仙一样的人儿,从此一颗心再没落下,他不懂那是什么,他也不是风雅子弟,他只是个会打猎的土豹子,但他知道,从那一刻开始,自己要为那个叫玉浓的女人活,为那个女人死。
人们都知道,那个玉浓,就是很多年前在和亲的路上失踪的公主,大绥国最美丽的姑娘。
苏瑞卿听见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看见火燃了起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后不顾一切地向上冲,人群也在火燃烧起来的时候躁动了起来,拥挤和呼喊声,后面的人往前,前面的人往后,十分混乱。
“放开我!!”苏瑞卿挣扎着,他被孟影潇死死拽住,“点火了!!玉林的爹要死了!!”
孟影潇仍旧没放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见宫渊了,他看见宫渊后面的大内侍卫以及在后方待命的少说两百人的禁卫军,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不是自投罗网的时候。
“放开我,你…。想不到你这样无情!!”
“他们是在等着你往里跳!”
“畜生!”
啪——!孟影潇一个巴掌狠狠打在苏瑞卿脸上。
“苏瑞卿我告诉你!这世上敢骂我的你是第一个!!”
“能让我骂的,你也是第一个…”苏瑞卿顿时脸上也没了表情,安静地从地上爬起来,旁边奔流的人群几欲让他跌倒,但都是那样的表情,其实苏瑞卿何尝不明白,只是,死亡对苏瑞卿意味着的不仅是一个活人的消失,更是涟源的失去,依托的灭亡,因为自己的经历,所以明白那种痛彻心扉。
可他们无能为力,玉林的爹将玉林交付给了自己,自己就已经不能再独来独往了。
他感觉在那片熊熊烈火前他是那么的软弱,该怎么交代,对玉林,苏瑞卿第一次对那个始作俑者,那个满头银发的人引发了一种恨意。
“好了就赶紧走。”
“我们能去哪…”
“跟我去墨阳。”郎玉是自己在那里的眼线,他的手下在那里渗透各行各业,先去那,再作打算。
“好。。”苏瑞卿没有选择,他不能辜负玉林的父亲,真的玉玺玉林的父亲藏了起来,苏瑞卿不知道他执着着什么,就为了那个东西么,所以无辜的人必须面对死亡。
“玉玺…”
孟影潇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苏瑞卿。
“不知道,先走再说。”
于是趁着人流和苏瑞卿上了原先那辆马车,孟影潇把头上的玉簪给了货郎,让他赶去墨阳。
而他们身后的火窜得很高,但节奏却很柔缓,仿佛诉说不尽却又奔腾不止的思念。
只要孩子在,这火就会生生不息。
马车上玉林仍旧睡的很香,仿佛刚才那壮烈悲惨的一幕与他无关,而苏瑞卿和孟影潇却实实在在地目睹了他的父亲活生生被烧死的场景,个中滋味,苏瑞卿只有愧疚和苦涩。
见孟影潇想点醒他,赶忙制止。
“让他再睡会儿吧…”
孟影潇皱了皱眉,“他总要知道…。”
“他还是个孩子啊…。”苏瑞卿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玉林的头,仇恨的负担太重了,他背不起。
“连仇人都没法手刃,那是更大的屈辱。”
苏瑞卿抬起眼看着孟影潇,此时的孟影潇面无表情,就连双眼也是那样深,看不见底,但苏瑞卿知道他的心思。
“我会帮他…。报仇…。”苏瑞卿看着孟影潇,他知道这样做对一个孩子何其困难残忍,但就是命,逃不开的命,火烧起来的那种感觉,那种切肤之痛,恨之入骨,恨那人的残忍和自己的卑微,所以一切是他们两个欠他们父子。
“我知道,那就来帮我吧…我们一起报仇。。”孟影潇挨过去环住苏瑞卿的双肩,难能温柔地把他按在心口。
苏瑞卿默默点了点头,也环住了孟影潇的腰,就这样两个人一直默不作声。
而皇城中仍旧没有停息,混乱和私语,暮阳洒在大绥的城门上,宫渊看得出了神,就快没了,那唯一的温暖的来源,就像无休止的山河日下和大绥的夜夜笙歌。
他不在乎,他只想要一个人,只要那人在手中,就算剩下的一切都没了也无所谓。
“宫渊…。”躺在躺椅上一直养神的王爷终于开口了,回来后静亲王的脸色很差。
“是…”
“今天本王有点累,你一直看着,见到他们了么。”
“禀王爷,不曾见。”
难能静亲王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可是宫渊却好似一身冷汗,他知道上次的一时心急被王爷发现了,其实自己何曾不在别人手中拿捏着,以前是,现在哪里又不是?
“你下去休息吧。”
“是。”
宫渊退下来,走出王府大院,眺望着东南方向。
“主上…。”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别无选择。
三十八
墨阳离皇城比较远,苏瑞卿三人赶了三天三夜才到墨阳的地界,秋高气爽,墨阳是绥国最大的城市,比皇城还要大,其实就是因为云河和墨河在这里交汇,水运四通八达,再加上离皇城有距离,所以商贾云集,湘国和绥国虽然长年对峙,但长年的商贸往来仍旧没有断过。
苏瑞卿本以为生活的皇城是绥国最大的城市,但越往里走越觉得其实皇城也差得远,难怪从墨阳回来的庄三他们都说道墨阳的好。
“想不到墨阳的繁华能达如此地步…。”苏瑞卿真心高兴着,大绥的未来并不渺茫。
“哼,这就算繁华了么,湘国的哪个城市都比这强。”
苏瑞卿不怒反笑。
“哦?那为什么你们这次打了败仗?”
“你懂个屁!”
“你还没说你究竟是湘国的什么人,是将军吗?”掌握大权,所以才会说让我帮他之类的吧。
也不能说不是。
“将军才号令多少人,我能管湘国千万百姓。”孟影潇勾起嘴角,那来源于他的实力和自信。
“难不成你是湘国的崇武皇帝?”苏瑞卿打趣地说,“可他不是已经年过不惑了么。”
崇武皇帝那是我老子!
孟影潇不再搭理苏瑞卿,也不进一步解释,苏瑞卿知道也许是孟影潇并不方便说,但是两人都走到这份上了,为何连身份也要加以隐瞒,但苏瑞卿并没有立场要求孟影潇完完全全地告诉自己,他跟他之间,是傻子也能感觉出其中的不同。
孟影潇的心里却是另一番纠结,苏瑞卿是个平民,读过几年书而已,在绥国无权无势,没必要向他说明自己的目的。
“你话怎么这么多?”孟影潇岔开话题,不想将话题放在这个上面。
“不问就是的了。”殊不知正是苏瑞卿所想,他不愿说。
马车陷入了难能的安静,玉林在一旁捧着个酥饼吃的正香,见他俩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抬起小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自从那件事以后玉林变得安静了很多,却越来越依赖苏瑞卿。
“苏大哥,这饼真好吃,玉林想给爹爹带点。”苏大哥说他们在他睡着的时候见过爹爹了,爹爹让自己跟着苏大哥学习锻炼,不成材不能回去见他,可是真的很想念爹爹啊。
苏瑞卿听见玉林提到他的爹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玉林,你爹也是为你好,怕父子之情反而牵绊了你,总成不了顶天立地的人。”
“是,玉林知道。”
“还有我们呢。”苏瑞卿再次惯性地摸摸玉林的头,玉林像猫一样受用。
“真功夫不是喊出来的。”孟影潇的声音冷冷地从一旁传来,让气氛又一次掉到谷底。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货郎在外边喊了几声。
“几位,到墨阳了,你们这是去哪?”
“进城,去眠月阁。”孟影潇打开窗,简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