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当如兰,幽谷长风,宁静致远,银兰对著一院子兰花出神,就听到院子门外传来对话。
有人说等会我就不进去了,另一人说那你在外面等吧,还有一个挖苦的声音你是欠他什麽,搞得跟小媳妇似!
银兰转过脸去,却见香逸雪和梅风踏进门来,後面跟著面色不善的林仙寻,又不知何人得罪他,一脸不悦的神情。
银兰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坐在椅上迎视三人。香逸雪说完就看到银兰,愣了一下目光转向别处,竭力调整自己情绪,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
气氛有些尴尬,梅风眼光扫过两人,干咳两声道:“师兄,我们想问你点事情?我们怀疑将军府邸有内应,想请你把庆典当天情形诉述一遍,或者你觉得有什麽可疑之人?”
林仙寻呼哧冷笑,毫不客气地道:“你问他什麽人最可疑,他会说是我们最可疑,你跟老大合谋一切,整个龙族都是帮凶。”
银兰面色一红,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们!”
林仙寻冷哼,一脸不接受对方道歉的模样,却又碍著香逸雪梅风的面子,不想再出言挤兑他。
银兰把当日情形诉说一遍,却说不出一个可疑之人,以他不善与人交往的空白阅历,看谁都不觉得可疑。
林仙寻耸肩,摆出一副‘我说的吧’表情,问这家夥等於白问,不误导别人就算好了。
银兰这里没问出名堂,梅风林仙寻去找蓝琪苏薄谈话,梅风跟苏薄檐下交谈,林仙寻进屋询问蓝琪,两个大男人谈得很不愉快,林仙寻问话不客气,蓝琪答得不客气,两人在屋里大眼小眼几乎打起来。
院中剩下无事可做的香逸雪和靠在椅中动弹不得的银兰,彼此都没说话,望著一院兰花出神,最终还是香逸雪先回过神来,乌黑眼珠看著那人,悠悠地道:“师兄……”
一声师兄,表示他愿意放下过往,与银兰再续同门之谊。
银兰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香逸雪脸上,半晌应道:“师弟!”
香逸雪笑了,恩怨泯灭,师兄师弟终在龙城团聚,可惜他来迟了,没能看到师尊上官素,没能再捋一把胡须。
香逸雪安慰道:“别担心,七彩道虽没消息,但是我们已跟黑城之人牵线,黑城答应帮你寻找解药,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花丛边,银兰目光瞟向远方,缓缓道:“师弟,对不起!在帝都的时候,我把你当成乞丐赶走。你在山庄救我,我误会你跟贼人一夥,还狠狠地骂你。上次,我也不该那样说你,我知你心性不坏,只是感情上还不定性。”
风流终被风流误,那些年的冤枉、委屈和苦楚,他又能向谁倾吐?难道要他扑倒喊冤吗?
罢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反正他也不再爱他,就让他这样认为吧……
手指拂过花丛,香逸雪淡淡一笑,几分凄凉地道:“师兄,别这麽说,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在香世山庄,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该抱歉的人是我,我没好好照顾你,是我无能……”
一声无能,是自责、是无奈、是不可言喻的痛,香逸雪捂著瞎掉眼眶,痛地连嘴角都在抽搐……终究还是平静下来,整理心绪接受现实。
银兰狐疑地道:“师弟……你没事吧?”
香逸雪摇了摇头,蹲在那人椅边,握紧对方软弱的手,眼中无比赤忱地道:“兰,我最後一次叫你兰,以後你不会听到我如此叫你!”
银兰心中一紧,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那人手势打断,道:“兰,先不要开口,听我把话说完。”
香逸雪蹲在身侧,仰视他的目光,真诚得让他不忍拒绝。
香逸雪平静地道:“记得我离开兰谷那日吗?当我步出兰谷一步,我就步出你的天地,哪怕我因此无法存活,哪怕我永远失去你,我不曾後悔也不要你後悔!”
“记得离开馨雅阁的那夜吗?我爱你遗世独立王者之香,爱你玲珑剔透易处风流,如今凉风仓下,春秋算尽,难定风愁!”
往事重提,恍如隔世。曾经痛苦,曾经迷茫,而今什麽都不是,只剩一幕幕平淡记忆,遥远又陌生的记忆。
银兰迷惑看著,弄不懂他想说什麽,只从那人平淡语气中,体会出一份无奈和悲凉。
香逸雪安然地道:“如今,我已从你的天地步出,兰花犹在,风愁落定,无怨无尤!”
昔日未完的话,今日悲怆完结,好似感慨命运作弄,又好似悲伤岁月无情,点点滴滴萦绕心头的是说不出口的无奈、不悔和深情。
银兰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总觉得这样的香逸雪,不是他熟悉的香逸雪,难道七年的光阴和磨难,让他变得成熟伤感起来?
放开那人的手,香逸雪潇洒起身,云淡风轻地道:“师兄,红尘中遇到真心之人不易,我希望你跟绯冀将军,能够白头偕老幸福圆满。”
没想到会收到他的真心祝福,银兰心底涌起温热,嗫嚅道:“师弟,谢谢你,也祝你早日遇到……”
银兰话说一半说不下去,香逸雪的容貌被毁,想找爱侣恐怕不易,毕竟人都是爱美嫌丑,就算林仙寻用钱给他买人回来,人家也不是真心待他。
绝世容貌被毁,银兰心中无限惋惜,又为他将来际遇担心,忍不问道:“你的脸……”
香逸雪淡淡道:“一些风流债,无所谓的,皮相对我来说不重要。”
银兰沈默片刻,缓缓地道:“你若真能看开,那是最好不过了。”
风月凝曾说过他是矛盾人物,融合世上极端,居然相貌也是如此,美也是他丑也是他,同一个人极端脸孔。
回想起风月凝的话,香逸雪不觉笑起来,似觉得有趣,道:“用不同的皮相,历经世间百态,这样人生才会趣味。”
沈默良久,银兰抬起眼帘,清澈眼神看著他,正色道:“不管你怎麽想,我不是因为你变丑才离开你。”
香逸雪淡淡道:“我明白,是我不知珍惜,当日在落梅院,我伤透你的心。你说得对,我不懂爱,也不配得到人爱。今天的结果,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当日不以为然,总觉银兰没事自找伤害。如今角色互换,他才明白敌人千军万马,抵不过爱人一个冷漠眼神。
背叛与失望的双重煎熬,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只有试过的人才会知道。
不管他有什麽苦衷,那些伤害真实存在,生生撕裂那人的心。
银兰一次次给他机会,而他一次次让他失望,最终哀莫大於心死,造成现今无法挽回的局面。
失去那人的心,香逸雪只能忍痛放手,从此看那人依偎别人怀中,任那人喜怒哀乐与自己无关。
心在泣血,香逸雪八风不动平静如昔,早已习惯在逆境里隐忍情绪,无论多麽伤心,都不会表露脸上,唯有默默承受。
听到对方坦诚的道歉和自责,银兰发愣过後,低声道:“师弟,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以後也不要再提了。”
时过境迁,放下旧情,银兰跟他用师兄弟的身份相处,倒是多了一份融洽。
银兰暗想,也许早该如此,可笑身陷情网之人,往往理不清头绪。
林仙寻正好走来,鄙夷地咂嘴,好似嫌他们矫情,讥讽道:“叙旧完了?该办正事了。”
香逸雪笑道:“嗯,差不多完了,师兄,我们改日再来探望。”
檐下,苏薄双手抵腰,低低道:“我家大人心中挂念将军,若有将军消息,还望及时转告。”
梅风安慰道:“放心吧,帝都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们。你闪了腰,让人为你推拿,一下就能治好。”
苏薄苦笑道:“不麻烦了,我的腰是小事,倒是大人身子,解药之事请多费心了。”
林仙寻冷哼道:“为找解药,叫我去地下黑城,害得我差点中埋伏回不来!香逸雪,下次这种危险事情,千万不要叫我去,你不知我是天下最怕死的人吗?”
梅风啧道:“贪生怕死还讲得如此理直气壮,全天下脸皮厚的也只有你!”
林仙寻冷笑道:“就算我不怕死,也犯不著为他送死,傻瓜才会呢!”
香逸雪笑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放心吧,象你这种从头坏到脚的大恶人,老天也不会那麽早收你!”
银兰平静地道:“院里坐了半天,我也该进去了。”
林仙寻坏笑道:“剑师行动不便,要不要我们老大代劳?”
银兰淡淡地道:“不用了,让蓝琪来就行。蓝琪?蓝琪?”
银兰喊了两声,不见屋内有人回应,他奇怪地看著苏薄,蓝琪平时一叫就应,今天是睡著了吗?
苏薄不自在地道:“今天阳光不错,您再晒一会,等会我背您进去。”
银兰道:“不用了,我现在就想进去,你去把叫他来。”
苏薄手抵著腰,满嘴哼哼道:“他昨晚吃坏肚子,几次茅房受了风寒,我让他躺下休息。”
银兰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家夥,怎麽转眼就病倒了?
林仙寻冷哼道:“他病了吗?我怎没看出来?还以为他饮了牛血呢!”
苏薄尴尬地道:“年轻人好逞强,直来直往,不会说话,得罪大人还望海涵。”
林仙寻翻白眼道:“这家夥够蠢,哪些人出席庆典都记不得,真是有什麽样的主子,就有什麽样的奴才。”
连同绯翼一起开骂,在场的人听得一愣,幸亏体格健壮的蓝琪不在,否则立马跳起来拼命。
苏薄吓了一跳,将军剑师本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以为自家主人会当场翻脸,谁料主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作当没听到。
两个月前督军府喜宴,一位跟督军关系不错的朝臣,对不在场的将军语出不敬,结果被主人出剑教训。
这事让督军大为恼火,事後少不了绯翼从中斡旋,但主人此後不去督军府,对那名朝臣更是没好脸色。
苏薄心中不免奇怪,若在平时主人会一剑削掉对方眉毛,现在就算手脚瘫痪,也不会咽下这口气,依他宁可玉碎的性子,立马收拾行囊走人。
跟主人往常率直个性不符,莫不是主人跟将军在一起待久了,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梅风赶紧圆场,道:“不是谁都有过目不忘的功夫,你也别对人太苛刻了。”
香逸雪笑道:“有一句话叫天妒英才,仙寻若想长命,日後还得象你口中笨人学习。”
林仙寻嗤笑道:“哈哈,看到你的脸,我明白什麽叫天妒英才。”
香逸雪笑道:“天不妒我,天只是惩我。”
林仙寻拉长调子,戏谑地道:“打住打住,再谈下去,你又要来跟我谈佛理,我不是和尚,我还要吃喝玩乐跟人上床。对了,凤珠楼来了两名血族美人,晚上你们跟我一块过去?”
香逸雪揶揄道:“你饶了梅风吧,慕容韵知道,会一刀杀了他。”
林仙寻道:“啧啧,反正也就两人,他不去你去,正好一人一个。”
梅风反唇相讥道:“你饶了美人吧,他这张脸去了,还不把都人吓死。”
林仙寻皱眉,来回打量二人,冷笑道:“谁都看不得谁去吧?你们就在家做月子吧,我是要去找点乐子,要不然还真对不起自己。剑师大人,我请客,你要不要跟我去?”
苏薄吓了一跳,去那种地方?剑师腿脚好时都不去,现在瘫痪又怎会去?
林仙寻笑眯眯地靠在椅上,将银兰半环半搂,坏笑道:“凤珠楼的美人,伺候人的方式多的是,不管是瘸子瘫子,保管让他心满意足。”
银兰安静坐著,目光瞟著兰草,淡淡地道:“不必了,多谢你!”
看到主人无可奈何地遭人戏谑,苏薄眼神焦急,却又毫无办法。
就在此时,虎背熊腰、体格健壮的蓝琪,从门里走出来。
男人脚步轻灵,身手敏捷,精神抖擞,毫无生病的样子,一双眼睛虎视眈眈,表情很不友好。
他是将军府的家将,对绯翼忠心耿耿,深得绯翼的信任,所以才让他来照顾银兰。
苏薄赶紧道:“你起来了?大人想回房歇息,你带大人进去吧。”
蓝琪嗯了一声,弯腰托起银兰,轻松将人抱起,转身准备回房。
香逸雪瞟到对方手臂,眼神一紧,脱口道:“站住!”
蓝琪缓缓转身,跟香逸雪对视,瞳孔缓缓收缩。
身下肌肉鼓动,不属於自己的热量传来,银兰顿时觉得不自在。
那人还有话要说吗?银兰不喜被人抱在怀里,不堪姿势让人窘迫。
香逸雪没看银兰,而是看著蓝琪,沈静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人的喜怒哀乐,全都隐藏心里,不会轻易让人察觉。
蓝琪冷冷盯他,警惕目光过了头,好似仇家对峙。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香逸雪缓缓伸出手去,捋起蓝琪的袖子──一块黑色豹纹,显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