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猫只看虞家的马车,自然错了。
他又想着天寒地冻的,金小猫坐的是那点着小火炉的小马车,谁料金小猫却是叫六二赶大马车,打量着不去金陵至少也送到西辅。马车上可是连换洗几日的衣服,足吃饱喝的糕点饮水都备着。
是以两个都想着见,到底阴差阳错,竟是都没得相见了。
这边待金小猫出来城关略等了会,就有虞家候着金小猫的家丁过来,躬身道:“七爷不必再等我们五爷了!与我家大爷等了许久不见,实在耽搁不住,先行走了。”
又从怀里掏出一套精致的玉书签,上头是雕得极精巧的一溜儿四季花猫图,“五爷今早上立逼着玉匠取的,先头原是打量着分月再与七爷的,只五爷说,他不在,就都取来叫七爷开心开心。”
说罢,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叫自家五爷逼着自己夜半把玉匠家门擂得山响的源主,心道,果然看起来就是个不爱笑的,瞧那眉头都拧成甚样了!眼里头深幽幽的,竟是看不透情趣。这人接过书签怎么不说个明白话?
一时想来想起,不禁又偷看金小猫一眼。
这一眼,他倒是愣了。金小猫把唇抿得死紧,一双杏目微微湿润,那水光就如在黑瞳里头打着转儿似的,越发显得深潭生秋粼一般,叫人心头不觉笼着一层怜惜。
这家仆心头由不得就再软些,开口宽慰道:“七爷别急,五爷接了老太爷,前后也不需太久,左右便是过年的日子回来。”
金小猫垂首看着手中的玉书签,暗自叹了一口气,对那家仆道了声有劳,赏了五两银子打发了,这才叫六二把马车往回赶。
不意刚到城门处,竟是进不得了!
这城关前头等着验的,竟是一个杂耍班子,一色粗壮大汉,扎着武生巾,个个行动威武,此刻,竟是在关吏面前嚷起来了:“怎的不许进京!老子们有引子没银子又怎样!老子们原捏你个鸟官跟捏个蛋一般!敢跟老子们要孝敬!”
后头更是有人鼓噪:“这恶吏日日看人收孝敬银子,只把穷人的银子当他家的!也不敢招惹富户高门!合该叫人收拾!”
那起子壮汉越发得意,为首的更是一把把关吏拎了衣领扔到地上,再在胸口上踏了一只脚,呼呼哈哈笑道:“老子们最看不惯这鸟人!都跟着老子们进京吧!”
下头众人一阵欢呼,扛着家伙事拿着包袱,一哄而上挤进城了。
金小猫却是叫六二等了半个时辰,待这波人都走远了,才叫六二赶车进城。
六二一边慢悠悠赶着马车走积雪清干净的大道,一边皱眉问道:“七爷怎不随着那群人一道进?还要多花关银?”
金小猫捏捏手中玉书签,淡声开口:“此等热闹不能凑。银子事小,官司事大。”
六二吐了吐舌头,自家把马车往开合居赶:“七爷,咱家去,不去店里吧,昨夜都没睡好,六二只听见七爷喊了一夜梦话,叫也叫不醒,跟魇着一样,话里话外都是快走都是对不住……七爷,到底昨夜做了甚梦,六二起身几回,都见七爷流泪了呢!”
金小猫一怔,他自没想到会梦到哭了。他闭了闭眼,把声音放得稳稳的:“我也不知,想是梦见我娘亲了!”
六二侍候金小猫也算日久,哪能听不出强压的恍惚疑惑,他也知趣不在提及,只闷着头赶车。
却是在将将要往开合居那边拐的地界,六二忽然嘟囔了一句,又指给金小猫看:“仿佛瞧见大爷出门了!”
金小猫果然见着自家大哥一身江湖打扮,背上背着素日用的剑,匆匆地沿着巷口往外走,却是不以为然:“想是大哥有事。”
再进得巷子,忽然听到前头有个老女娘直着嗓子乱喊:“死人啦!”“死人了!”不一时,各家都有人出来看,又唤来巡街的衙役仵作,真真把个巷子堵了个实在。
金小猫眉头一蹙,他素来不爱打听这些热闹,便叫六二转头把马车先赶回方方食,自家却是小心翼翼沿着巷路往自家进。
不欲听却是正听个着。
只听有人开口:“展某识得这人,应当是那位胡班班。”
金小猫猛然抬头,心下甚是觉得不可思议,以胡昆仑的身手,寻常人也近不得身,怎地,就这般轻易死了?
又听那仵作开口道:“展大人,这人死得不久,连……身子都是热的,浑身只项上有伤口,似是一剑致命!”
金小猫不由往里看去,隔着重重人头,那鹤立鸡群的御猫展昭,蹙眉垂眸看着地上,唇角抿得几近一线。似感到有人看他,立刻又抬头看来,正正与金小猫对上。
展昭推开人群大步过来,伸手扶着金小猫,关切问道:“七官人怎的面色惨白?可是听见死人吓到了?”他自是没忘先头方方食天字三房的案子,金小猫亦是惊得面色苍白。
金小猫暗暗咽下一口腥甜,他自知不是吓得,而是心头忽然一疼,胸中似被火烧一般,燎得整个人的血都烧了起来,都想要从口中寻得出路。
金小猫哑声道:“劳烦展大人送小猫回家,小猫的毒,似乎又发作了……”
说罢,眼前一黑,竟是不省人事了!
远远巷尾,有辆马车停在路边,里头传来狎笑之声。一把清冷嗓音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轻轻荡出:“戏可算是真开始了……”
另一把温柔甜腻的女声偎来:“侯爷神机妙算……”
话音未落,那穿着薄纱的女娘被平平抛出,落在地上,挣扎几下,忽然睁大美眸,唇边慢慢洇出血迹,不多时便扩成一片。
“雁九,做得与那姓胡的阉人一般死法。”
马车帘儿掀起,露出一张极是叫人一见难忘的俊脸来,凤眸浅浅一弯,薄唇微微一翘。若有人之前见过,定会觉得此人较先头更显得清美了些。
“是,侯爷!”马车后头不知何时走出一个虬髯大汉,执剑走向女子尸身,以极快的速度在那粉颈上头划开一道口子,又从怀中掏出血包,,搁在女子脖颈上头,狠狠刺破,任那血张扬溅开。
此后,那被称作雁九的大汉,跳上马车,把棉帽压住面孔,一边赶着马车往巷子更深处走,一边压着嗓子故作慌张大喊:“又死人了!”
声音分明就是先头那位老女娘!
日头升起,照在那女子的伤口之上,越发显得狰狞。
“唉……可惜没见到血扇,不然就更完美了些……”幽叹声传来,似还带着些许遗憾,“下次,雁九,你需多备些狗血才是!从颈上出手,血可是会喷出两丈高的!
“是,侯爷!现下?”
“呃,回府吧。展猫儿可不好糊弄,本侯事也毕了,余下的……就不是本侯能出手的了!”
开封府里,包大人搓着胖手烤火,一边公孙先生微微眯着眼笑道:“这小颜官人一来,那只白老鼠可是听话许多。”
包大人哈哈大笑:“自是一物降一物。白老鼠不服御猫儿,却是听个小书生的!可见读书之人呐,还是跟武人有道理能讲通的!说来,小颜官人也不知道婚配没有……”
公孙大人把手一拍:“莫操这心了。大人做了多少次媒,学生就不见有成的!还是办案为好……”
两个相视大笑不已,如同清风过竹林,好不惬意。
倒是门外朔风越发疾了。这才停了几日雪,天色云层竟会变得愈加厚重。想来,倒是将有另一场更大的暴雪降临东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该出事儿了!
☆、第八十一回:办案更需多小心
越到年根,东京汴梁事情便是越多,无论先头两宗不过相隔半个时辰不到的命案,还是后来连发的几起窃案,都叫开封府里头众人忙到头疼,连素日身体康健的御猫展昭也有些顶不住,去方方食用午食时都能边吃边打盹,险些把面误塞进鼻孔之中。
要说起来,其中最难破的一个案子,却是西夏世子李慎带来的寿礼玉观音被窃。这玉观音原是装在箱子里头好好的,一夜之间竟是不见了。
世子李慎急得头上冒火,口中只说恼恨自家因小失大,想着在寿宴上亲手奉上,好刘太后对自家多添好感,再一喜之下,把自家在东京待的时日再短些。
想想西夏那边,自家几个兄弟早为着王位争斗得不可开交了。他李慎虽说不算大才,可在父王眼里,也还不算弃子。人总得有个一搏,不然枉死也没得申冤之处。
可这玉观音确乎是不见了的!
李慎当日慎重,原是叫十个功夫好的武士护送寿礼进京,并不是与他一起的,就是怕有人截道。
这一路上都是好好的,连带运到驿馆与他汇合之时亦是在的!李慎道他实在想不出这是何时才出的事。
若说普通寿礼不过金银文玩,这丢了也好再寻,难的是,这一丈高的玉观音可是在刘太后官家那里都备了案的,到时拿不出,那可是犯了欺君重罪,任谁也说不得情。
李慎急得团团转,由不得自家胡思乱想,一时浑身冷汗直冒。
倒是驿馆的小官提醒了他,往开封府里头报案。包大人日断阳夜断阴,总归能寻个出处。
李慎头次见到大宋的这位明臣,当日心下还暗自好笑一番,只说是个黑炭头,没成想,现下这东京雪大,还真得需这黑炭头送些子暖来。
这案虽说立了,却是一些子线索皆无,李慎日日守着方方食里头堵展昭,只求他哪日开怀一笑:“世子,这案子破了!”
然想便只能想了,事情却是毫无进展,李慎甚至在方方食里头混个熟脸,连吃饭忘带银子都可赊账了。
因雁八愗雁大掌柜说得好:“这李世子一看就眼神清正,倒不是个坏的,赊账便赊账,不会不还的。”
雁八愗发言赊账,可是头一回。麻厨子听到耳朵里,连眼珠子都惊掉了。
然这李慎果然算是个好的,翌日便把银子搁来,说是有欠有还,再欠不难。
雁八愗眯着眼睛微微笑,一张黑脸都是得意。
说来雁八愗与李慎交好,倒是还有一个缘故,这雪蟾的产处,除却昆仑山天山一脉,还有个贺兰山。冰雪封处,上到那千仞万仞的高山之上若得机缘,或能捉得。雁八愗打量李慎西夏宫里有这物儿,才想着把交情套牢,日后与金小猫寻来,也算是答谢金大郎对自己的一番盛意。
他也知自家仅仅赊个帐也不能扯出天大的面子,是以这日见了李慎,都笑盈盈地抬着一张黑润润的脸来:“李世子,雁某倒是觉得,这案子也需得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怕是夺这玉观音的是江湖里头的人呐!自古仕侠有别,雁某也不好说包大人何时破了案,然于雁某来说,倒是可以寻闻知阁一试。”
李慎生在西夏,也不知闻知阁到底作甚,此刻一听有了一星半点的通路,眉眼都是喜的:“本世子就拜托雁大掌柜了!有劳有劳!若是寻来,凡本世子能弄到的,都可答应!”
雁八愗闻言眉头一挑,唇角一扬,倒是露出难得一见的笑涡来。
此事却也痛快。雁八愗寻了金大郎,金大郎又着人打听,倒是寻着一处私房,里头住着几个大汉,日日昼伏夜出。今日,却是安静许多,再一探查,竟是几人守着一个丈二的大箱子,一刻也不离开。
闻知阁的人不好惊动这几人,便把这消息直接送到李慎那里,叫他把线索交与开封府去办。待开封府跟着线索到了那处私房,果然见了那箱子。只这箱子却不是一个,竟是在后院子里头摆了许多,个个都一般大小,大眼看去,倒是有个三四十个。
御猫展昭将要叫人把箱子打开,那为首的大汉也不做难,大大方方把箱子开了,里头都是空的,将刷了桐油,正晾着呢。
再问,才知道这些箱子是有人订的,他家原是做木匠活的。
展昭颌首撤了人手,只当又空跑一回,李慎却是失望至极,连头发都急白了多少。
直至十一月二十七日,刘太后寿诞前一日,襄阳王紧赶着到了汴京。与官家叔侄两个好好坐着说了会子话,人前仍是亲亲热热的紧。
只巧的是,这日这玉观音又回来了!
李慎把个玉观音上下四处都细看过了,又叫记档的亲来看,也觉得是对的,这才放了心。
李慎连忙到了开封府里头销了案,喜滋滋地等着寿宴之日献礼。
玉观音完璧归赵,李慎高兴的很,包大人却觉得蹊跷,这人把玉观音偷去,做什么,怎样偷,越想越觉得有事将会发生。是以他在李慎销案的当日,便叫展昭去暗自再查查李慎那处。
展昭向来细致,趁夜到了驿馆,刚把装玉观音的箱子轻轻挪开盖子,就被里头遽然射出的短箭逼得连往后翻。
展昭心道好险,这李世子也学会做了机关。也罢,如今动不得,只得暗中行事了。
展昭再把这事道与包大人知晓,公孙先生一边听着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