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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西山小庭赌局开
西山小庭并非建于山中的庭院,而是汴京有名的花商陶家的别业,不过了了几处精巧的房舍,余下大片庭园都植有花木。春时赏牡丹,夏日赏荷花,秋菊冬梅,在此处全然能见。
陶家的家主陶宽人如其名,正是一个宽厚长者。说话行事客气和善,为人处事更是面面俱到,逢有人困顿求助,更是二话不说,先带到家中吃顿饱饭,再洗漱干净,临走再赠些银钱做盘缠,是以这陶宽之名愈显,倒传出个“陶善人”的诨名来。
这位陶善人每逢花期便打开西山小庭之门,许人前来赏花,无论是百姓还是宦族,便是个乞丐,他也叫下人招待地妥妥贴贴,真真是面面俱到,不叫一人觉得不快。
说来汴京两处梅花开得最好,一是相国寺后头的白梅,二就是西山小庭的红梅。两处美景极盛时,更是遥相辉映,真真会叫人流连忘返。
今冬好雪,陶家红梅开得较往年也早些,是以陶宽十一月初便开了大门,好迎接前来访梅观雪的客人。
这日,天近午时,雪下得正急,西山小庭外来了两个青年,一个着红,身姿俊美,相貌艳丽,桃花眼更是顾盼神飞。若不是行动间带着男子特有的洒脱大方,或会叫人误认是个高挑的女娘。正是药谷谷主的末儿虞五宝。
另一个略矮些,穿着白狐裘,相貌清秀白皙,似乎带有弱症。可这人有一双极黑亮的杏眸,常含笑意,令人心生亲近,这人不是方方食的东主金小猫又是哪个?
这两个青年沿着车马道一路携手过来,那虞五宝对金小猫更是照顾有加,不时停下来等他歇息一下再行。
及至到了西山小庭门外,金小猫略略平定了呼吸,上前去叩门房:“陶公,方方食金小猫来访。”
门房吱扭一声开了,探头探脑出来一个少年,虎头虎脑的样子甚是爱煞个人。
这少年一见来者,立时高高跳起,笑道:“金哥哥,你可来了!刚才我还念着你呢!”又看看身后那高挑的红衣美人,迟疑片刻,“这位……可是金哥哥你说的好友虞家哥哥……”
虞五宝看了一眼金小猫,心道,小猫儿好乖,也会同旁人提到自家呢!一时脸上笑意若春花初绽一般,晃得叫人心头怦怦直跳。
虞五宝笑眯眯道:“这位小兄弟,我便是你家金哥哥的好友虞五宝。 你又是哪个儿? ”
“我是陶臻啊!”那少年皱眉上下看了虞五宝许久,才幽幽一叹道:“唉,虞哥哥这么好看,可能顾住我金哥哥么?爷爷道,崔侯爷可是带了从人来的……”
虞五宝不意自家被个少年小看,不免脸上有些挂不住,握了握拳道:“放心,小猫儿我定会顾好!”
金小猫也笑,伸手握握虞五宝的手,对陶臻道:“臻哥儿不需担心,五宝我们既来了,就不怕崔侯使诈。何况此时,他并不好在陶公家里动手。”
“哦……”陶臻小脸上难掩担心,然却是十分坚定地望向虞五宝,“虞家哥哥,我可是把金哥哥交与你了!”
虞五宝当仁不让,立刻眉峰一挑,冷笑道:“水来土掩,我家小猫儿我自然要护个周全!”回头又看金小猫,反手再握住金小猫:“小猫儿,你要信我!”
金小猫笑着点头,立在门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如此,五宝,我们去见崔侯爷吧!”
这安宁侯崔峥早来了。他选的是一处西山小庭最高的亭子。于亭中俯视假山之下,白茫茫中若火红梅点点片片,灿烂绚美。
崔峥一袭黑袍,头戴玉冠,手里抱着一个银雕暖炉,悠悠哉听着侍女抚琴,旁边立着的却是一个虬髯大汉,面相凶恶,一眼不错地看着由石阶相扶而来的两个青年。
那大汉按了按腰间佩剑,道:“侯爷!来了!”
崔峥拿眼轻轻一瞥,把暖炉顺手交给抚琴的侍女,起身便要相迎。连下几阶台阶,崔峥笑道:“七官人果然守信!今日本侯就与卿卿共游,赏赏这天地绝色!”
虞五宝哼了一声,冷笑道:“何须这般假!崔猴子,你不是来听结果的吗?”
金小猫暗地拍拍虞五宝手背,小声道:“稍安勿躁。”
便又上前躬身长揖道:“崔侯相请,小猫哪敢不来。这白雪红梅,正是当下美景,合该多多珍惜。”
崔峥唇角一翘:“本侯却觉得这美景天成,若是无人真心看赏,便会孤零凋落,不若收归自家,细心看护,好教它日日长新。”
此言既出,两人相视一笑,皆是眉眼弯弯,和风顿起。
崔峥把手一摆,那抚琴的美人敛衣退下,虬髯大汉却是上前两步,自怀中掏出一方檀木盒子,双手奉与崔峥。
崔峥接过,慢条斯理打开盒子,露出内里玉质的底盒。再把底盒打开,里头赫然一只金灿灿光润润的三脚雪蟾。
崔峥笑道:“先头为着王爷,已是用了一只脚,是以这蜜雪蟾并不完整。本侯事先与七官人说好,这酬劳不算违约。”
金小猫亦笑:“侯爷自是诚心,小猫也不饶弯路了。靖哥儿的来历,已然拜托我家大哥查个清楚。”
“这靖哥儿,果然是官家的亲子?”崔峥顿了顿,抬眼望定金小猫,眸中仿若有些许不安。
“……正是……”金小猫略略压低声音,似含万般遗憾,“想不到靖哥儿与侯爷,真无父子之缘!”
崔峥扶额后退两步,长叹一声,哽咽道:“本侯甚爱重靖哥儿……本侯……实在不愿还与陛下……”
虬髯大汉连忙扶住崔峥,冷眼狠瞪了金小猫一眼,粗声粗气道:“侯爷不还就不还!哪个也没规定不能要人家不待见的!”
“雁九住口!”崔峥颓然道,面色更是一阵发白,“既如此,本侯无心再与七官人赏雪了……本侯要回去多陪陪靖哥儿……后日朝上……后日朝上,本侯亲自把靖哥儿还于陛下……”
“至于这蜜雪蟾,交与七官人吧……”
说罢,崔峥勉力站稳,把盛有蜜雪蟾的盒子放在石桌上,自家扶着虬髯大汉,带着那个抱琴的侍女慢慢离去。
金小猫躬身相送。
虞五宝却在一旁想了许久:“这……这就完了?”
垂眼看看石桌上方才放琴的地方,琴的形状痕迹宛然。金小猫淡声道:“赌局要开了。虞五宝,你道我们见得会是那个靖哥儿?”
虞五宝不答,伸手拿过蜜雪蟾打量一番,忽然脸色一变,气道:“这崔猴子,又诳五爷!”
“这蜜雪蟾是假的,却和真的也似,竟是拿白肚蛤蟆涂了蜜汁儿做的!”
金小猫摇摇头:“算了……既无缘,想它作甚!凡崔侯拿出的,几时不用来算计人。我先头就没觉得他会与我真的。”
虞五宝犹自愤愤,金小猫却上前拉着虞五宝的手,两个并肩站在亭中:“既出来了,陶公这里又甚美,不如就当散散心吧!”
“嗯……”虞五宝良久方答。
只他却把目光放得远远的,似要透过重重雪幕,看向汴梁宫中:“小猫儿,这世上有个地方,人人都想去坐一坐。可是,要想坐一坐,也要看本事的。”
“不狠毒,不狡诈,不无情,是不好赢过旁人的!”
“这天下,真要不太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回:金銮殿上议纷纷
十一月二十八日,乃刘太后寿辰。之前,各地敬献无数祥瑞以贺,诸如金陵白龟陇南白虎之类不一而足。然,最教人惊讶的,便是先头隐匿民间已久的,被人猜测不已的外头哥儿,头一次在这般正式场合提及。
此事倒也不算突兀。
自那日西山小庭与安宁侯崔峥一会小半月之后,这外头哥儿的原本说法便全然倒了一个个儿。崔侯外室所出并非实情,官家外室所出,乃是正路。崔侯当街抢子,非是要拿来做自家儿子,而是不忍看到龙子龙孙沦落民间,是以算的上是忠义之行。倒是官家,把个亲生小儿留于民间,虽说有保全之意,到底也有失天伦之趣。自家小儿,原本就该在父母身边,哪能搁在外头不闻不问,叫个无关旁人带着教养……
官家乍知此事之时,传闻已是甚嚣尘上。芸芸众口,官家也压制不得。不光朝臣议论,便是太子,也曾皱着眉头前来问询。刚刚把太子好言劝走,庞妃又哭哭啼啼前来,官家只得再把庞妃安慰一二,后又是诸嫔妃……如是者再三,官家实在焦头烂额。
及至十一月二十日,安宁侯崔峥涕泪交加,口称死罪,伏地不起,上了一封令人闻之落泪的奏折,只道自家拾得小儿,不意竟是隐市龙子,实在惶恐,万望陛下赎罪。因不知陛下有何难处,才把小儿藏于民间,峥愿与陛下分忧,万死不辞。峥自家子嗣艰难,因此更对父子分离心痛不已,唯盼陛下与龙子,能够相聚共享天伦……
安宁侯此奏,真真在早朝上炸开。
两派官员争论不休。一方道崔峥存心不轨,随意拿个小儿就抹黑官家,另一方却道官家有失厚道,便是生个帝姬也不合搁在民间随意教养,何况官家现下只有一个太子。官家坐在龙椅上头看两方对掐,心下恨不得立刻走人。
官家自认此为家事,哪里容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摊开来说!官家面子挂不住,气得脸色都变了。又不好把个惹事儿的安宁侯崔峥揪出来打一顿。不以言获罪,官家可不想黑上加黑。何况,崔峥本就是襄阳王的半子,襄阳王反心昭然,此事若做得武断了,难保他们不借机生事。
倒是皇叔老王爷出言解了围。王爷斟酌片刻,对两方官员道:“陛下这事,本王也知晓。先头陛下生得几个皇子都立不住,太医道是心情紧张之故,这才外头散心。恰寻了李氏夫人再生了皇子。本想带回宫里养着,可惜国师算过,说此儿与宫中有妨害,这才养在外头,并不是陛下存心不管。”
官家长出一口气,含泪道:“朕如何不想自家皇儿……也罢,崔峥,过几日朕再叫国师推算一下,若能无碍,便把他送来吧!”
崔峥得偿所愿。下朝之时特特与王爷把臂同出。
崔峥道:“王爷若是早说,峥也不至唐突了龙子,养在宅子里。”
王爷淡淡一笑:“全赖崔侯,倒是把这皇子正名,方不至于再沦落如斯。”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是眸光微动。
此事方一出,刘太后便知晓了,唤了官家到了后宅细细询问。官家一屁股坐在长榻上,揉着太阳穴疲惫不已:“娘娘也不必多想,朕会把此事办好的。那孩儿,名叫靖安,一向都叫做靖哥儿的,如今的确养在崔峥府里,也算是照护得好的……”
靖哥儿现下在崔侯爷里头过得真好与不好,官家也不知,但晓得崔峥面上也不会怠慢靖哥儿。是以官家寻思,待太后寿诞当日,便教靖哥儿回宫瞧瞧,也算是叫自家亲娘见见金孙。如此官家便与太后两个商量定了,那靖哥儿,托与崔峥多几日看着。
这等宫闱之事民间也只好先当个闲话传着,饶是官家素来民望甚好,也被民妇当了养外室子的比来骂丈夫了,多是:“奴这辛辛苦苦又做甚!官人也学官家养个外头哥儿防老,也用不着奴母子了!”
方方食里头,金小猫也听得了,却唯有一个赞字。以金小猫想来,崔峥这一出,真真刺在官家心上。两厢比对,舆论上官家便失了一手,都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官家自家小儿都丢在外头养,崔峥却把旁家小儿捡来当亲子。这等黑白分明之事,说来不能不叫人偏心。
金小猫却是知晓内里的。自家外祖下了朝便来与他说了殿上详情,又叹道:“崔峥心思诡异,不知此时把事挑破,又要替襄阳王弟寻个甚好处,有婿如此,当过一儿啊!”
好处却是及时就到。
崔侯此举倒是勾起刘太后一番心思。先头老先帝驾崩之时,襄王爷因着幼年就藩,路远生了重病,未能亲入汴京致祭,待先帝一朝,又是勒令无故不许出藩,是以到了当今在位,已是数十年未能入得京城。
襄阳王爷心心念念与老先帝父子情深,上了一表,道是趁着自家还能动弹,想要回京看望老先帝与先帝。
宋人多情重情,把个亲情自然看得天大。襄阳王爷又把个《祈上京表》写得肯肯切切,连官家明知有疑也忍不住连声叹息。
再者,刘太后自家深知与官家非是亲母子,心下也怕官家日后心中梗芥难消,叫襄阳王爷上京致祭,也是存着叫官家看的心思。
官家原是不允的,挡不住刘太后频频催着,而崔峥此时又把靖哥儿之事挑破。是以这风吹云起叶自飞,官家不得不把这事儿给应下了。
这厢襄阳王一脉事事顺心,那厢官家却是堵心至极,日日不好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