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猫昨夜忽然着凉,吃了药多睡了一宿还没缓过来,此刻身子发倦,连说话也是软软的无一丝力气:“自然不是。靖哥儿么,可不是他能叫儿子的。”
六二正要再说,金小猫把手一摆:“六二,莫纠缠这些个小事,七爷我要你再跑跑腿,去大门外头等一等,遇见个面白无须,声音怪异的男子,把他领过来。”
六二愣了愣:“七爷,等得来么?”
金小猫捂嘴咳了几声,好容易平下气息,淡声道:“若等不来,他便要死了……”
“快些去吧……”
六二刚到金宅大门外头,就见虞五宝骑马兴冲冲地驰来。
虞五宝一看见六二,疾催马到了近前,再把缰绳一紧,马儿人立嘶鸣,马蹄子高高扬起落下,带起一片灰尘。
六二把嘴一嘟,气呼呼道:“虞五爷,你可吓死六二了!”
虞五宝把桃花眼儿一眯:“胆子忒小了!六二,你家七爷吃了药没,好些了没?”
六二被虞五宝胆小二字弄得越发不快活:“六二可不胆小呢!连我家七爷还怕吃药呢!”
虞五宝笑嘻嘻地翻身下马,把缰绳撂给六二,顺便又给了个凿栗:“六二乖乖帮五爷我看着马,五爷去同你家七爷说个笑话……”
六二揉揉脑门,瞪着虞五宝进了宅门,忽然一跺脚,咬着牙道:“好疼!虞五爷好讨厌!七爷都没这样过!”
虞五宝说的那笑话,也是安宁侯崔峥之事,他与崔峥有隙,最见不得崔侯爷得意。于他看来,靖哥儿无论是不是他的私儿子,只当街强抢一事,便是大恶。
虞五宝替金小猫把长衫披上,冷哼一声:“这崔峥实在无耻,先头还下了暗手把我捉了制面皮,后来又把我装麻袋里头叫虎狼吃,若不是我机警,小猫儿,你可见不着我了!”
金小猫想起当时之事,心头也是一阵发冷。如今他与虞五宝感情更胜当年,只略略一想,就觉心痛。
他金小猫的兄弟,死也要善终才是,哪能折在奸邪之人手里。抬眼看看虞五宝,见这人蹙眉撇嘴,一副不忿模样,不由出声:“百无禁忌!虞五宝,莫说些不好的话。”
虞五宝闻言立时把不忿丢到一旁,腆着脸把金小猫肩膀搂住不放:“我就说嘛,小猫儿最在意我……”
金小猫拿胳膊肘把虞五宝往外顶了两下,见虞五宝也不松开,只得叹了口气:“唉唉,虞五宝,你松开些,再过了病气儿……”
虞五宝连连摇头,把个大脑袋往金小猫肩上一搁,得意道:“五爷我才不怕,五爷我可是个郎中!”
说说笑笑间,金小猫也不觉得困了,一时兴起,两个坐在开合居的院子里头下棋。
依旧是黑白子,下得却与平日的不同。
“此为五子连珠,说是驸马特为公主制的,汴京都传遍了。凡五子能连便为胜,并不论横竖斜行。”虞五宝笑吟吟捏起黑子,“我先来!”
金小猫垂眼看虞五宝在棋枰中间落了一字,嘴角一翘:“你可是得意了,竟有这般简便的下法。”
两个你堵我截下得颇快。虞五宝算计不如金小猫,连连被金小猫破局,不禁挑眉:“呀!难的比不过你,易的也比不过!我说小猫儿,你那心生了几个窍?”
金小猫莞尔。这虞五宝,自家粗疏,倒怪旁人仔细。
六二拎着缰绳在外头苦等,天色将将擦黑之时,果然等到金小猫说的那人——面白无须,声音怪异。这人生得高大,仔细看时,轮廓坚毅,眼神沉冷。
六二刚想迎上去询问,那人却在宅门前头停了片刻,扭头欲走。
六二心道,自家七爷说了,若不来他便死了,看如今这架势倒是想赴死么?
正欲出口唤人,六二又见那人折了回来,在宅门口顿了顿,居然将身子纵起,不走正经大门,倒走了梁客的惯道。
六二唉了一声,见那人不曾听见,只得把缰绳一拉,往回便走。马儿得得地跟了几步,打了个喷嚏又不走了。
六二狠狠扯了扯缰绳,可马儿依旧不动。
正在为难,忽听身边传过来一阵轻笑:“你该与它糖吃,它才乐意走。”
六二抬眼见那人面生,不由多瞅了几眼。
那人笑笑:“兄弟赵松,来见大爷。”
开合居书房,烛影摇曳,窗纸上清晰映出三人。
“胡班班此来,却是为何?”说话的是金小猫,他知胡昆仑定来,却不意他竟来得这般晚。
“金七官人,胡某……”胡昆仑似压不住情绪,指甲几乎抓入掌心,“胡某,当时也曾潜入安宁侯府寻到小主子,然却被看管极严,胡某不好近身带走。如今这侯府里头听说却有两个小主子一般无二,胡某实在是,不知如何下手了……”
虞五宝最听不得这等嘶哑怪异非男非女的声音,不由把耳朵掏掏,出声打断:“老胡,是你把靖哥儿丢了,我们又能怎办?求到个病人身上,你当真忍心?”
金小猫伸手扯了扯虞五宝袍袖,叫他莫说旁的。自家垂下杏眸,看看修剪平整的指甲,淡淡出声:“胡班班要小猫如何做?”
胡昆仑忽然起身,在金小猫跟前单膝跪下:“若金七官人帮忙胡某,胡某再告诉金七官人一事。此事,确与令兄家仇有关。”
金小猫猛然抬眼,深深凝视面前这人,沉声道:“此话当真?”
胡昆仑亦直视金小猫:“胡某不敢妄言。”
“胡班班快请起!”金小猫微微一笑,走至书几前,对虞五宝道:“五宝,研墨!”
虞五宝摇摇头,狠瞪了一眼胡昆仑,直没好声气:“成!”
胡昆仑挺身立在一旁,面色凝重,眼光却与金小猫手下的毛笔一道,缓缓勾勒出两字:“辨心。”
金小猫把笔架在笔山上,退后两步去看那字,悠然笑道:“辨心之前倒该把两个都偷来才是。”回转身子,微微扬首望向胡昆仑:“胡班班,你可能做到?”
胡昆仑一凛。安宁侯府的机关众多,各种出人意表的陷阱防不胜防。他自家功夫也不足以全身而退,更遑论带着两个小儿了一道了!
迟疑片刻,胡昆仑黯然答道:“胡某无法。”
闻言,金小猫叹了口气,蹙眉道:“如此倒是麻烦了。”
虞五宝伸手拉过金小猫的手捏捏:“小猫儿莫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五爷我当初被崔峥捉去,便暗地看了他的面色,肤白如玉,容颜俊美,却并非天成,正是服用了焕颜丹之故。”虞五宝把眼一翻,慢悠悠把话说完,“那日他加害与我,我便在他的身上下了一道毒,和着那焕颜丹,只要同时吃了羊肉与鲤鱼,那便会浑身发痛,生不如死,这等症候,寻常人看不出来,只当是冬日骨痛,哪里会想到毒来!”
“哼哼!除了求到五爷我的头上,崔峥他定会只恨自家多活一日!”
“羊肉与鲤鱼同食?”金小猫颌首,偏过脸去看说得满心傲意的虞五宝,“羊肉与鲤鱼同食,正合个鲜字。”
虞五宝大笑:“小猫儿,明日做来吃吃如何?”
金小猫抚掌:“善!”
胡昆仑见两人倒说起吃食来,不由把眉头一皱:“金七官人,虞五官人,且说正事吧。”
金小猫虞五宝两个相视而笑。金小猫道:“此非无关旁事。胡班班,你且家去休息,小猫与五宝两个日后还需要你把崔侯引出来呢!”
待胡昆仑一走,金小猫复又立在书几前看先头写的“辨心”二字。
虞五宝走过来,把字收在自家怀里:“莫再看了。说来这胡昆仑倒真是个怪人。”
金小猫摇头,负手踱到窗前,抬头望天,只觉今夜星子格外清冷。
“能屈能伸,识时务,又忠心,果然是个绝好的……家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回:神秘大郎神秘客
夜已深,金大郎犹未就寝,正于自家卧房下头的密室里头与赵松说话。
只见赵松一脸愧意,哑声道:“阁主,属下紧赶慢赶回来,是要请罪来的。那双燕子,一到了襄阳藩地,就不见了。属下派人暗查多日,也未有线索,属下真是……有负阁主所托!”
金大郎眯了眯眼,把手头的茶盏摸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赵松心头却是一凛。他素知但凡金大郎以闻知阁阁主身份见人,那必是不讲情面,哪有日常时候的亲近和气,倒更似一座冰山,令人望而生畏。
果然,这一声冷淡淡的“嗯”字之后,便是金大郎的惩戒了:“自己去领罚。”
赵松僵直着脊背慢慢退到密室后面房间前。打开来,正对着屋门的是一根细长乌黑的鞭,鞭上皆是细密的倒刺,看着便教人浑身发冷。
赵松咬了咬牙,进得门来,褪了上衫,露出脊背,又把鞭子请下,最后把门掩上。
金大郎端坐外间,面色不改,似乎并未听到内间里头啪啪啪的鞭响与一声声压抑的闷哼。
茶盏却被左手死死捏住,茶盏上,由几道细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长,终于不堪承受这等力度而撑破了盏沿,碎裂开来。
茶水滚烫,倾于金大郎瘦削掌间,立时一片通红。
“赵珏,覆家之恨,我田诚与你势不两立!”
内室门开,赵松惨白着脸出来,浑身虚汗直冒。金大郎淡淡瞥了他一眼,随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丢给他:“上了药就回去。务必要寻回玉佩的下落。”又顿了顿,忽然抚上空落落的右臂,唇角露出一丝古怪至极的笑容,“这断臂之恨,也当了了。”
赵松接了瓷瓶,迟疑片刻:“阁主,属下还有一事,那药还要不要……”
金大郎闭了闭眼,冷声道:“出去后莫教人看出破绽。”
赵松应声出去。金大郎挥手把烛火灭了,任由自家沉于这无边黑暗之中。
官家所诺的,不过是未曾实现的平反,而他自家寻出的答案,却教他无时无刻不深受煎熬。
皇室中人情薄如纸,他田诚却是看它不起的!这世间唯一能把握的,不过权势而已。
有了权势,无论是身处何处,那等可以随意碾碎的便不是自己。这,不是早于二十年前就知晓了么?
甚么身份高低贵贱,不过时事所赐,哪个又能长长久久。
只是,都愿意去死守个长长久久罢了。
金大郎冷着脸起身,推开内室的门,借着墙上夜明珠的幽光,望向那根浸透血色的长鞭,忽然狂笑起来。
只是这笑听来,竟丝毫不见愉悦,而是渗透无比凄凉与悲恨。
门被袖风带上,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金大郎取下长鞭,在挂鞭之处摸索到一个旋钮,慢慢旋了几下,墙上露出一个暗龛。
里头不过两个黄梨木刻的栩栩如生的男女坐像,两边是五个牌位,前头供着香烛冥钱,以及,一枚玉质温润的五福玉佩。
金大郎跪拜于地,口中是低沉又笃定的声音:“爹,娘,诚儿不会教您二老枉死。”
“玉佩,孩儿取走了。”
金小猫次日醒来,一睁眼便瞧见自家大哥坐在床边看他,脸上还带着笑:“小猫快些起来,大哥有好东西与你。”
金小猫将将醒转,还有些迷糊,却是本心就亲近自家大哥,是以轻轻往金大郎怀里蹭蹭:“大哥,大哥……”
金大郎失笑,举手往金小猫臀上一拍:“懒猫儿!”
洗漱已毕,金小猫端端正正坐在金大郎下首,睁大一双杏花眼,看向手中的好东西:“大哥,这是……”话音未落,金小猫自家倒是脸红了。
金大郎呵呵笑道:“小猫大了,这些也当知晓,日后娶了妻,若是不会,倒是叫人很笑话的。”
金小猫连耳尖都是热的。他不知道自家大哥会想到这么多,甚至连他以后娶妻都打算到了,竟是怕他不通情事,居然偷偷与他买了避火图!
金小猫虽说自幼多病,到底还是男子,又听的荤话也多,哪能不晓得其中意趣,只不过未曾亲历罢了。如今被金大郎拿这个与他,倒是把个口舌伶俐的金小猫惊得心头直跳:“啊……大哥……这个……”
金大郎颇有兴趣地看金小猫把脸垂下,急匆匆把避火图塞到床褥下头,摸摸胡须笑道:“男大当婚,小猫,大哥还是要问问,你有没有心悦之人?若有,咱们就不啰嗦,请了官媒说亲。”
金小猫连连摇头,忙不迭要撇清:“大哥,小猫哪有心悦之人呐!”又见金大郎不信,连忙又补充,“若有,定与大哥说……”
金大郎笑眯眯点头:“说来,倒是官家赐的两个美人,小猫一个都看不上?”
金小猫扶额叹道:“大哥,那两个,小猫着实不知怎么办了!”
丢也丢不得,送也送不了。金小猫对这等粘来的艳福,着实觉得麻烦。
金大郎哈哈大笑就:“既来之则安之,小猫莫非觉得自家不好亲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