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金小猫原是在自家屋头看书,雁八愗也不爱闲,在院子里头跟赵破虏两个在太子跟前切磋功夫。
屋内只得金小猫一个,懒懒靠窗,在长榻上斜斜倚着,就着矮几上的点心看最新的话本。正看到要紧处,眼前被个黑影一挡,心下立烦:“作甚!让开!”
那黑影并不动分毫,只越发站得近了,更有一只大掌劈手把话本夺了。
金小猫抬头一看,眼前这人面色惨败,形容颓废,倒是比前头又憔悴了许多。那张无须的白脸儿,如今瘦得皮包骨,竟如个骷髅一般。
金小猫自不会同情面前这位,先头那一匕之伤,他可未忘:“胡班班,你不去守着你家主子,来鄙处有何指教?”
胡昆仑黑眸愈沉,只在深处一阵阵发着幽光,盯着金小猫不放,金小猫被看得不自在,偏过脸,把点心碟子往胡昆仑手边一递:“罢了,七爷我好心,与你填个肚子,你吃过便走,七爷不用你道歉。”
胡昆仑果然把点心捏过,几口吃净。
金小猫不意胡昆仑一星都不客气,当在自家一般,心下讶异,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损他,只好静静一旁看着。
倒是胡昆仑先开了口:“七官人,求救胡某一救!”
金小猫暗惊,心道虽自家与他不深交,却也看得出此人孤高得紧,除了官家与靖哥儿,那是旁人都入不得眼的!如今开了这口,怕是真真遇到难事。
胡昆仑见金小猫只打量他也不说话,面上不禁急了几分,往后退了一步,单膝跪下:“七官人若救了胡某这次,日后若有差遣,胡某定然不惜性命以报此恩!”
金小猫越发惊讶,心下兀自盘算了一番,只道自家犯不着与这人为难,须知狼心不羁,何必因此结了死怨。况且,此人又与靖哥儿亲近,如今靖哥儿尚在安宁侯手中。若把这人所求不许,日后见了靖哥儿,少不得生分……
如此,倒是不得不踏入这等浑水。
金小猫思量已定,嘴上却是丝毫不透:“你且起来。七爷与你无干系,要你性命作甚!”
胡昆仑腰身挺直,执意不起。只双目灼灼,沉默相对。一时间,屋内静寂至极。
良久,金小猫叹气道:“非七爷我不救,实在是不知因果。七爷我向来重诺,不愿轻易应许。”
胡昆仑面上变了几变,终是长吁一口气,起身幽声道:“原是胡某冒失了。”
原来,自靖哥儿被安宁侯爷崔峥当街掳去,胡昆仑急怒交加,只恨不得立时闯入侯府把靖哥儿抢回。
想想官家不管,旁人不知,靖哥儿小小一个,不知要生受多少苦楚,胡昆仑也不顾伤势,趁夜偷入侯府。
安宁侯府原是襄阳侯为爱女在东京置的产业,崔峥尚了郡主,便与郡主夫妻两个长居东京,一是安着官家的心——郡主本人虽为女流,却比世子更得襄阳王心爱,且安宁侯崔峥为人谨慎狠辣,又能谋断,更是极被襄阳王爷看重的。
二,却是为着大事隐蔽。这侯府机关重重,又有密室,比先头雁八愗虞五宝闯的那处更多繁复,叫人如坠云雾,几欲迷途。
胡昆仑虽仗着自家功夫进了侯府,却被后园梅林转了方向,好不容易走出,却被林子里头一人拦住打斗。
这人功夫甚好,脸上包着巾子,也看不出来头,以掌为刃,横斩竖劈,几不见动作,便招呼到胡昆仑身上,端的是个厉害人物。
待这人几下把胡昆仑擒住,打火折子一照,见了胡昆仑形貌,咦了一声,压下声音道:“既是来寻宝,何不早言,我带你去看看。”
胡昆仑技不如人,由着这人领着入了后室,揭开屋顶瓦片,偷偷看去,只见房屋之内灯火通明,一人手执如雪利刃,正在一小儿脸上动作,看那小儿身形,倒如靖哥儿一般。
胡昆仑心头大震,双目俱裂,就要冲下去抢回小儿,却被蒙巾之人拦住:“不可!若惊了下头,小儿必死!”又道,“你且等等,今夜崔侯来后,必与此人说话。到那时觑个空儿再瞧。”
胡昆仑听得这人口气,似对己无有多大恶意,便点头道:“如此,便等上一等。”
两个垂头屏息地看了半晌,那人收了刀刃,拿细布把小儿头脸都包了个严实,叫两个小厮抬了担架,把小儿转出去。
蒙巾之人道:“必是去了疗疾所。”两个一前一后,轻脚慢手地沿着屋脊跟着。
待到了地方一看,胡昆仑几大呼出声!
那处一排已躺着三个小儿,皆三四岁大小,面貌更是与靖哥儿绝似!除却最里一个面上不带细布,余外两个,一是下巴,一是腮骨,皆被细布裹缠。
那蒙巾之人见怪不怪,附耳说道:“崔侯手下有个异人,便是你先头所见者。最善这等换形移影的功夫……”
胡昆仑暗声问道:“不知其名?”
那蒙巾人冷冷回答:“便是整形。”
胡昆仑立时想了许多,由着靖哥儿被抢,再想如今这多的靖哥儿替身,不觉如芒在背!
崔侯到底却是为着甚事大费周章?
是以思量许久,胡昆仑才与那蒙巾之人两个私做了商量,一个回去寻人做打算,一个留在此处,以观后事。
胡昆仑本想回报官家,谁知适逢庞妃动了胎气,官家自然守着不肯出来。胡昆仑等过许久,只觉官家薄情至极,枉费靖哥儿素日满满的孺慕之情。
思来想去,不觉走到金家山庄,便又想起金小猫来。
胡昆仑心知自家得罪过金小猫,又伤了他,不免有些踌躇。后又打量金小猫与靖哥儿相处过,必不会袖手旁观。
打定了自家示弱,便是跪了也使得。
如此一想,便偷偷绕过守卫,潜入房间。
金小猫听了这多,只觉匪夷所思。想了片刻,心下到底也系着靖哥儿安危,轻声开口道:“你且说说,要怎么救……”
胡昆仑滞然摇头:“胡某并无主意。”
金小猫又问:“那蒙巾之人如何说?”
胡昆仑迟疑片刻:“那人只说假作真时真亦假。后又道此话是那异人说的。只许我们等他消息,不可枉动。”
“如此,便与包大人说说吧。毕竟只你我二人,总归力薄。”
胡昆仑沉吟片刻,狠咬牙根道:“陛下原不许旁人知晓靖哥儿,如今这般行,算不算违旨?”
金小猫大怒:“你这呆货!靖哥儿命更重些!若有事,我金小猫去向陛下请罪!”
胡昆仑定定看向金小猫,眼中几转波澜,忽然复又掀衣跪下道:“七官人,先头是胡某得罪了!”
金小猫早已不耐,也不想理他,只拍矮几冲着窗外大喊道:“展大人!展大人!小猫有事要说!”
如此便把靖哥儿之事摆到开封府明面上,待包大人入宫与官家商议。
庞妃腹内胎儿无恙,官家心上也轻松几分,召了包大人胡昆仑两个陛见。待胡昆仑把事体细细讲过,官家倒是一愣:“都照着靖哥儿样貌?”
胡昆仑肃声道:“回陛下,正是!”
官家捻须沉思,忽地一招手,叫过外头侍候的王班班:“拟旨,叫姜文忠带兵回来!”
王班班自是领了口谕下去叫人拟旨。
偌大殿堂里头只余官家冷笑连连:“如此,便要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回:扮姜侯五宝受伤
官家越想越怒,只道襄阳王果然打的好主意,竟存着如此歹毒的心思。
官家他暂动不得,便把手儿伸到龙子身上——若依胡昆仑所叙,这般移形换影果然成了,那靖哥儿或连真假都分不清。
至于日后混淆皇室血脉,他襄阳王未必就真会捉住不放,好叫自家坐了宝位;只是觉得拿捏个傀儡倒更容易些。
如此一来,官家自己、太子俱危矣。
试想一介小儿若要得登大宝,官家太子皆是牵系,若不除了,莫道能力有无,只礼法一事,便能叫臣下百姓们摆出无数个道道来。
是以官家明发了一道御旨,叫安北侯姜文忠带兵回京,暗地里又发了一道急诏,叫姜小侯快马加鞭归来,绝不许私露了自家行藏。
事已至此,真真是不得不防。
姜文忠密旨一接,心下也是思量许多,只觉此番回京,事体必然不会少。原本只想带着自家亲卫几人趁夜启程,谁知将将出帐兜头遇见巡夜的几个兵士。
两厢见礼,姜文忠见那兵士双目炯炯,似十分好奇自家主帅夜半出游的缘由,不得不提起多少小心,好不教这事儿坏了!
姜文忠挥手叫人都散了,自家也回了将帐,心道,若自家就这么走了,军帐里头又都是新兵,一旦有事突发,实在也镇不住。再,军中里头还有襄阳王派来的奸细,虽说几回试探捉住了三个,到底还有一个藏得极深,倘若这人寻机翻出浪来,姜小侯到底鞭长莫及。
如今也没得副将,姜文忠更有巧妇难为之忧。
偏也是巧了,虞五宝夜半出来放水,正瞧见将帐里头灯火通明,心下觉得自家这位上司姜小侯爷果然克勤职守,整个军务都弄得三更不眠。又,自中秋那日陈情后,虞五宝明了自家心事,也是因着姜文忠一句点透,是以他把这位姜小侯又看做是同命病相连的兄弟一般。如今见他这等操劳,心下倒有些不忍。
虞五宝掀帐进来,一眼就看见姜文忠呆着脸坐着。见虞五宝进来,只微微颌首。
虞五宝笑笑:“见灯火明亮,想着侯爷未睡,五爷我是睡不着,还是正合过来说话打发时间。”
姜文忠淡淡一笑:“本侯也是睡不着的。”又指指一旁几子,“坐吧。”
虞五宝敛衣坐下,随手给自家倒了杯茶,品了品,道:“这茶末子虽粗些,到底比白水有滋味。”
姜文忠心不在焉地附和:“正是。哪能与东京相比,处处都是精巧绝妙的。”
说到东京汴梁,虞五宝立时唇角上扬,也不知自家那只小猫儿现下如何呢!真真恨不得顷刻就在一处……想着想着,越发露出一口细细白的小牙,笑道:“侯爷,何时咱们大军开拔?”
“大后日吧。”
虞五宝闻言,登时面上越发灿烂了。
姜文忠只觉面前这人笑得忒是碍眼。官家特特又传了密旨,定是因为京中有变,的缘故。说来他自家哪如虞五宝这等没心没肝的,直想着回到东京去见心上人?
见虞五宝如此畅意,姜文忠唇角也渐渐扬起。非是感同身受的喜悦期盼,而是,姜小侯素日来算计人的前兆。
果不其然,心头满是东京旧事的虞五宝,耳边响起姜文忠冷嗖嗖的两句吩咐:“明日本侯要先行。”
“虞五宝装扮成本侯随军。”
虞五宝几没听清,揪着姜文忠的话尾不放:“甚?甚么?要五爷我假扮姜猴子你?”
姜文忠双目微弯,朱唇浅浅一抿:“正是。不仅假扮本侯,还要扮得叫旁人看不出来……”
“你当本侯私下叫你制本侯的面皮,是觉得好玩么?”
是以三日后,大军开拔,虞五宝顶着姜文忠的面皮,跨着姜文忠的宝驹,傲然走来行进军队之首时,忽然就对着两厢送行的百姓笑了,端的是冰雪初融,好不叫人心动……
自家这回,倒是切切实实地又被姜文忠算了一道。
谁让他技不如人,势也不如人。姜小侯半夜开溜,只留下亲卫姜湖姜海两人盯着虞五宝,不许他临阵脱逃,好好地扮一个虞记的安北侯。
到底这世上,权势两字,正是无往不利的金字招牌。
五百军士开拔,虽不比先头姜文忠带着守边旧将回京述职时震撼,却也与百姓平和不一样,虽未沾染疆场上血腥杀气,却也都带着兵煞之气,令人一望便欲退避三舍。
这等肃杀冰冷,谁也不会上赶着来凑热闹!
偏就有蒙着头脸的两人,分从两边人群里跃起,挺着宝剑宝刀,踩着人头肩膀,径直冲向端坐马上的虞五宝。
两件利器说不得哪个更快,只听虞五宝胸前当当两声,然后又是噗的一声,软甲被刺破,血喷了出来,虞五宝捂着伤处,向后便倒。
守在虞五宝一旁的亲卫姜湖长喝一声,一人托着虞五宝回了军医帐,另一个姜海,把腰间宝刀抽出立刻就要与那两个刺客打斗:“立刻包围,莫叫刺客跑了!”
见此,拿剑的那个眼中分明一抹释然,不待人群反应过来,几下纵身,宛若飘鸿,倏而不见。
倒是拿刀的这个,不意一击即中,愣愣瞅了虞五宝半晌,方想起要逃。
哪里还能逃得掉!
姜海几下把他缴了兵器,拎着人也往将帐里头一丢:“干得不错!果然不出侯爷所料,京中有人不欲侯爷回去!”
那刺客把面巾撕下,一抹脸,笑眯眯地看向姜海道:“咱们侯爷的计策,哪回不成了,故意放跑那个,会马上向他主子说吧!”
姜海微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