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把银子分给别家了!”小二子战战兢兢打抽屉里头拿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金小猫,“那位白五爷说了,他现下有事先走了,等办完事再来同七爷好生交流交流……”
金小猫一把抓过那信,打开一看,雪白的纸上乌泱泱的三个字,潦草得紧:“算你狠!”
金小猫看着,嘴角越翘越高:“这姓白的,倒有几分意思啊……”
时光近午,方方食客人便多了,小二子与厨子忙得不可开交,金小猫靠在长榻上抱着豆子看麻厨子蹲着给豆子剔鱼肉。
麻厨子体型颇胖,蹲时便不得不缩着肚子,不多时便气喘吁吁,脸上也是红成一片。
金小猫翻眼瞧瞧麻厨子,见他脸上大汗直流,便把豆子放了,背着手走过来,俯下身子附在麻厨子耳边道:“老麻害得七爷我损失忒多银子……”
麻厨子立时如闻雷霆,一个撑不住趴到地上:“七爷饶我……”
金小猫伸手拍拍麻厨子:“不要你赔银子,只要你下次再见那白五爷,顺气汤照上不误!”见麻厨子抬着脸满是惊讶,才把眉一挑,慢悠悠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七爷我一向是朋友来了有好酒的……”
不说麻厨子瞧着金小猫施施然走到前厅,只说那楼上天字房里,还有个西门大侠李瀛。
这位大侠昨晚上肚子里闹了一宿,直到天明才恍惚睡着。他自没有听到早上白泽琰赶人的事儿,是以午时醒来,他只觉得浑身软酸,到像是中了蒙汗药一般。
李瀛此人为人直白,心头自然没有金小猫这类人心头的弯弯绕。这般闹得厉害,他只说是自家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这会子肚子里头发空,西门大侠晃悠悠下了楼,想着吃些清淡的缓缓肚肠。
靠窗自有空位,却是早坐了一人。李瀛摸着便坐下,刚想招呼小二子点菜,却被对面那人止住了:“兄台且慢,这位置是在下素来坐的。”
李瀛把双冒着金星的眼睛打量了那人半天,才认出是个面容苍白的少年,长得倒还俊秀,只是看上去病弱的很。李瀛此时一门心思想把肚皮安抚安抚,见此人不许,脾气蹭蹭骤起:“这又不是你家买断的位子,如何不许我坐!”
少年呵呵一笑:“这家店都是我的,如何不能不许你坐!”
俗话说饱暖万事足。现下李瀛肚子填不饱,自然旁的都顾不上,不由压着怒气道:“你待如何!”
那少年便是金小猫,见李瀛脾气被挑起,心头开心了几分,便把一双杏仁眼上下打量:“兄台昨晚可是睡得不好?”
李瀛不耐烦,却碍着自家教养,把腰间佩剑往桌上一拍:“水土不服,昨晚实在是,一言难尽!”
金小猫不意李瀛这般老实,把个误中的副车当成正主儿,自家倒是实实在在的一愣,不由难得生出几分惭愧之心来。
金小猫抬眼瞧瞧李瀛,见他形容是一派的憔悴,连昨日同白泽琰切磋的那份精神也丢了十之□□,更是大生怜意:“那个,兄台,既然水土不服,便不好吃那些口味重的。在下也能做些个吃的,不如做来与兄台一道用了,怎样?”
李瀛吃了一惊,见金小猫笑容殷殷,心上怒气不觉消了:“这,怎当的!”
金小猫把手一叉,压着几分心虚,笑盈盈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昨日见兄台能与白五爷打得相当,心里就起了结交之心……”见李瀛目不交睫地盯着,金小猫底气越发不足,声音也渐渐低了,话说的越发混乱起来,“难得……今日能和兄□□处……”
李瀛实则根本没听到金小猫的话,他只瞧着这少年面容有几分熟悉,呆呆想了想,便想起昨日那碗顺气汤来。于是一拍桌子,大笑道:“我想起来了!小兄弟便是这店里的东主,在下昨日多谢好汤了!”
金小猫立时被这句话雷得直轰到心里了!
见过反应慢的,没见过这么慢的。
金小猫咳了一声,压着自家想要大笑的冲动,把拳一抱:“正是在下!”
李瀛“哦”了一声,把手一拍:“能得小兄弟的青眼,和为兄一道用饭,真是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金小猫见李瀛双目灼灼,不由也把嘴角一扬,站起身道:“兄台少侯,在下去后厨做些清淡些的。”
李瀛也跟着站起来,脸上一红:“那个小兄弟,为兄,我素来也喜欢这个,能不能,跟着后厨看看?”
金小猫呵了一声,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正待拒绝,却听那李瀛期期艾艾道:“为兄有个浑家,最是喜欢美食,只是眼高手低,浪费食材无数,每日里还偏叫为兄的吃那些个……小兄弟,为兄这是……想学个一二手,好,好不受我那浑家的……”
金小猫大笑,挽着李瀛的手一道去了后厨。
这方方食后厨有个小灶,平日里只有金小猫自家做饭才用。今日见金小猫换了衣物,又带着李瀛一道进来,麻厨子连忙丢了手上活计,把个小灶台擦得干干净净垂手等着。
金小猫满意得紧,叫麻厨子把个碧粳米蒸上。自家却把青菜豆腐之类的捡上好的备着。
李瀛只看金小猫纤指如飞,把青菜摘得干净,又拿滚水飞了,翠盈盈的码在盘中。
那豆腐也散着豆香,热气腾腾的刚蒸出。李瀛看金小猫在灶间忙碌,真真有条不紊,不由越发羡慕:“小兄弟好手艺!”
金小猫也不答话,只用手一指厨间角上的瓦罐,麻厨子立刻捧来打开盖子。
罐子里是泥鳅,早就吐尽泥沙了,却还活着,麻厨子捞出来时还在盆里扭啊扭的。
“可是做泥鳅豆腐?”李瀛也吃过这道菜,见金小猫把这两样一道放着,不由开口问道。
“不是。”金小猫把唇一扬,“兄台等着便是。”
李瀛便见金小猫运刀如飞,片刻便把泥鳅开膛去杂,一段一段地码着。
绕是金小猫素来不喜多话,此刻也不由解释个清楚。
“原本是要鲫鱼的,现下没有新鲜的,只养了这么些个泥鳅,做汤来吃。”
“啊?”李瀛真没吃过泥鳅汤。
“倒不会腥的。”金小猫说罢,便把泥鳅段放入油中翻炸得金黄,又取了素来用的高汤倒入瓦煲里在火上搁着。
高汤微起珍珠泡时,便把那泥鳅段倒在里面。又用几片白菜叶子焖在瓦煲口上,再把盖子盖上。
豆腐也在锅里煎得金黄,又沥过油,加了盐,撒上西域来的孜然粉,一时间,小厨间里香气四溢。
李瀛只觉自家肚皮越发闹腾了。他把手捂了捂肚子,苦笑道:“小兄弟只这一味,就把为兄的馋虫勾得紧了……”
金小猫分明听见李瀛肚子唱空城,不觉一笑,教那麻厨子便把豆腐端给李瀛:“兄台先垫垫吧。”
李瀛脸上颇红:“这怎么好……一道吃才是……”
金小猫笑道:“试试而已。”
李瀛到底撑不住,拿过豆腐便是一咬,立时觉得满口生香,差点把舌头吞了,直说:“好吃!甚好!”
金小猫道:“兄台细细品。”
李瀛便又拿过一块,细细一咬,才发觉果然是大有乾坤。
豆腐皮是焦的,咬上去咯吱作响,内里却是极为细嫩,似上好的丝绒一般,入口便化一般,豆香里透着鲜美,仿佛还带着一丝清甜。咬到最后,又是一股甜浆涌出,趁着那孜然香气,端的教人回味无穷。
李瀛不由大赞。
金小猫正在切薄薄的牛肉,见李瀛满脸满足,不由也起了几分炫耀之心:“这倒不是一般豆腐,这叫做白玉绢,乃是在下专门蒸的。七分豆,三分糯。里头那浆,却是地道的好豆浆。”
“好心思!”李瀛忍不住又吃了一片,见盘中只剩一小半,脸上越发红得厉害。
金小猫看也不看,只说:“兄台可把它吃完才是,凉了便无味了。”
李瀛心道这东家小兄弟不似那些个矫情之人,见剩的不多,哪里摆得出盘来,又确实饿得要命,便也不客气,一边吃一边瞧着金小猫做牛肉。
金小猫最爱吃牛肉,却十分不爱那些油腻的,是以他自家想过几道素菜仿着。今日为着李瀛,倒不好把那素牛肉拿来请了。恰昨日自家大哥拿回的牛肉甚好,便挑了最嫩的一片回来,此时正好做与李瀛吃。
金小猫把牛肉切得如同纸片,用香料酱腌好,又在锅里起了底油,烧到八成热,下了葱姜花椒炸了,倒入去过杂料的牛肉,又倒入烈酒,火光暴起立时,一翻一炒便出了锅,撒上香菜装盘。只见盘中红白绿斑驳,煞是好看。
李瀛看着,肚皮越发响了……
正弄了半个时辰,金小猫做了四菜一汤:炒鸡子,爆牛肉,灵菇焖菜心,水煮花生米,汤便是那泥鳅汤。配着两碗碧粳米,着实算的上一道上好的私席。
金小猫把一壶杏花春取来,与李瀛斟上:“兄台,在下敬你。”
李瀛满饮一杯,哈哈笑道:“痛快!”
金小猫把眼一眯,唇角微扬:“兄台可是学会一二了?”
只听那李瀛连连摆手道:“小兄弟这样的功夫,为兄可学不得,真真不知小兄弟自哪里学得这般好的!!”
金小猫微微颌首,面上带着笑,眼中却不觉露出一丝痛意来。
哪里学来的……
若非为着那个人,如何会去学这些。
金小猫抬头看看吃得不亦乐乎的李瀛,不由又是一笑,还是这样好,吃得开心,活得痛快,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便是神仙也不换。于是便又举起酒盏,掩着自家三分醉意笑道:“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在下与兄台也算是以食相交了!兄台,再敬一杯,祝兄台年年岁岁如今朝!岁岁年年皆随心!”
说罢,自家饮尽,把酒盏一扣,叫来小二子扶着,面上略带歉意告辞:“在下三杯便醉,如今两杯,再用怕大兄责怪。兄台自家用吧,在下……先告辞了……”
李瀛看着金小猫歪歪斜斜地上楼,心中忽然起了结交之意。
这少年是个性情中人。倒与当年在江南遇见一人相似得紧。
因那人也说过:“世人皆说那酒肉朋友不好,其实以我看来,真善食者,必有一颗敬畏之心,以食相交者,未必都是坏人小人!”
于是李瀛遥遥举杯,叫住金小猫,豪爽笑道:“小兄弟,我是李瀛,愿与卿以食相交啊。”
金小猫身形一定,微微侧过脸,轻笑道:“李兄先食饱再说,这般底气不足,我实在不好意思说我是金小猫……”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新开,头日两更。
养肥再宰,养猫捉虫……
诸君看文愉快。晚安。
☆、第三回:出门饺子迎门面
李瀛于这方方食呆足了五日,好友才来接他回山庄。李瀛有心与金小猫道个别,却是除了头两天见过外,这后几日竟连个照头都不见。李瀛思量自家也得有个交代,会罢帐便去问那大掌柜。
这大掌柜也是个妙人,生得面色黢黑,瞧着是个粗人,然他最细心不过,客官们的散碎银子更是计较得紧,偏又姓个雁,名唤八懋,故而人也称铁卯爷。
李瀛却是不知这位铁卯爷雁八懋各色,施施然上前为礼:“掌柜的,贵东家有几日不见了,可是有甚事忙?”
雁八懋把双三白眼一翻,又将手一伸,没个好声气:“拿来!”
李瀛大奇:“甚?”
雁八懋把嘴一歪:“银子!凡问我家东家去处的,一问一两!”
李瀛大笑,把半两银子搁在柜面上,又拱手一礼:“也不问了,只望大掌柜告知贵东家,就说西门李瀛不及当面告别,甚是遗憾。人常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瀛只盼日后相会有期。”
那雁八懋把个银子丢到抽屉里,歪着脑袋把李瀛瞧瞧,方面上带笑道:“果然七爷说的对,客官好个大方人!”又低头从柜台下头提出一个极精巧的竹食盒,顶盖上头是银丝编的国色天香图,“七爷这两日却是真有事,昨儿亲做了几样糕点送来,说待客官走时拿着于路上点个饥。”
李瀛连忙接过,心下是好一顿感动。李瀛那位好友也听了一耳朵的金小猫的好厨艺,此时已是好奇心大盛,连连催着李瀛打开。
李瀛被扰不过,便把那食盒打开,立时便是一惊。
那食盒分做三层,皆用着鲜荷叶垫底儿,每层又分做八格,细细码着各样小点心。
李瀛只觉这各样小点心就似个彩果铺子,红的是海棠糕,粉的是桃花糕,那雪白雪白的是糯米糕,碧绿碧绿的是艾团子。晶莹剔透的是糖耳朵,酸酸甜甜的是酱红果。再看第二层,有着杏脯桃脯地瓜干,发糕枣包八宝卷,真真是琳琅满目。最最奇的,是那第三层的八样蒸饺,虽说是昨日做的,现下却还透着丝丝热气儿。
李瀛瞧着发呆,李瀛好友把个第三格食盒看来看去也没找到机关。倒是小二子走过来瞥过一眼,把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