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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懒懒地应了声,却不见有起身的动作。
小灵抿嘴一笑,能看到如此慵懒的先生,真的很有趣呢「先生,快快起身吧,小姐吩咐我一定要把先生请到。」
「知道了!」仍然闭着眼,直到小灵推了一把,他嘟哝了几句,才慢吞吞地起来。
上了飘雪楼,雪烟的房门敞开着,房间内却不见她的踪影,梳妆镜前坐着一个背影清瘦的年轻男子。
莫非是客人?他刚想退出去,却被小灵硬是拉了进来,「小灵,你不是说雪烟找我吗?」他大惑不解。
「是啊。」小灵调皮地笑笑。跟在雪烟身边,她对钟润的性情颇为熟悉,知道他虽然有些孤傲,但是为人十分和善,因此敢跟他开玩笑。
「那人呢?」小灵嘻嘻一笑,黑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她就在房间里啊。」
「别开我玩笑了,这里除了一个人之外,别无他人——」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视线朝那年轻男子望去。
「小灵,别耍弄人了。」镜前的年轻男子转过身,只见她笑容吟吟,面若桃花,不是雪烟是谁?
他吃了一惊,「你这是?」他皱眉打量她,脱去了罗衣绸缎,拔下步摇珠花,洗去胭脂水粉,容颜少了些艳丽妩媚,多了份端庄清灵。这倒不值得惊讶,毕竟她已脱离娼藉,没有人可以逼迫她做不愿意的打扮,可是问题在于她穿的是男装,扎的也是男人的髻。
「像不像男人?」故意不理会他的吃惊,雪烟笑着转了两个圈。
「刚才像,现在却不像了。」压下吃惊,钟润说道,安静坐着尚可,一说话一走路小女儿姿态全露出来了。
「哪里不像了?」雪烟不服气地颦眉问道。
「这就更不像了。」他摇滕笑道。
「吓,谁稀罕做你们臭男人!」粉脸一沉,雪烟气呼呼的。
古人说得好,果然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钟润苦笑不得,雪烟怎么变得娇蛮起来了?「雪烟,你叫我来该不会就是想知道你扮男装像不像吧?」
「我倒不至于如此无聊。」雪烟柳眉桃起,脸色摆正,「今天请你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
轻轻的一句话却犹如一块大石头掉进潭水中,溅起层层波浪。这回钟润是真正的大吃一惊了,「走?你要走哪里去?」
「塞北。」雪烟清楚地说道。
塞北?钟润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雪烟坚毅的神情却告诉他没错,他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摇头。
雪烟等着他惊讶过去。
「你、你一个弱女子要去那种连男人也待不下的苦寒之地?」他终于从目瞪口呆中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雪烟淡淡说道:「我不是冲动而为,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虑才下了这个决定。塞北虽然苦寒,但是也有人住,他们能住得下去,我为何不能?况且,先生,不要小看女人,要知道,爱情可以让一个女人比任何人都强悍。」
「你要去找温大哥?」钟润的为句话与其说是问句倒不如说是肯定句。
雪烟点点头,「我和他认识四年了,这四年里,他怜惜我、宽容我,我却因为无谓的自尊不断地拒绝他,直到他去了边塞,而且有可能永远也不再回来,我才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失去他,我的生命便失去颜色。我不能再矜持下去了,否则真的会彻底失去他。所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没有温清鹤的东京,再繁华再热闹也不值得她留下,正是因为有过奢华的日子,她才真正地了解到,心灵的安宁是最重要的。
「你什么时候走?」雪烟是个意志坚定的女子,她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钟润业不打算劝说她。
「后天。」
「这么快?」
「不快了,将军都走了一个月,我再不过去,怕他变心了。」为冲淡离愁别绪,雪烟开玩笑道。「这边的事我都打理好了,也给小灵找了人家。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先生,你打算怎么样?」
「我?我怎么怎么样?」他莫名其妙。
「别嘴硬了,我是说你跟相爷的事。」见他装傻,她索性挑明了。
「我和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不悦地转过头,表明了不愿谈论这个话题。
雪烟却不许他逃避,「先生,我小你一岁,但是我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比你少。待在青楼这么多年,姐妹们各种悲欢离合的故事我看过,有些也曾在我身上发生。这些年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事,都要正视自己的内心,逃避是于事无补的,不愿意倾听内心的声音,到头来,后悔的终归是自己。我已经尝过了逃避的苦果,不希望先生你重蹈覆辙。」
他面朝窗外,他无法忽视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发息肺腑的劝言,「我这辈子最恨遭人欺骗。」
雪烟尖刻地说道:「先生,你何时像女人一样心胸狭窄?有些东西固然很难放下,但是不下决心去忘记,你不会开心,他也不会开心,难道你愿意把一生的幸福都毁在这无谓的不甘心中?」
她的话尖锐地插进他的心里,他沉默半晌,「不要说了,我心中自有打算。现在最应当担心的是你的安危,一个女子行走不安全,你还是先给温大哥写一封信,让他派人来接你吧!」一方面不想围绕自己的事情谈下去,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说道。
「我不想麻烦他,何况我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镖师与我同行,路途凶险不足为挂。」雪烟说道:「我走了之后,先生还留在含香院吗?」
钟润摇摇头,「你们两个都不在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那先生准备去哪里?」她问道。
「还没有想好,到时候再说,总是有地方去的。」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听到这话,雪烟心一动。
第九章
含香院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白天的青衣坊冷冷清清,青楼中人见惯了生离死别,一个人的离去,对她们来说,只不过是湖面上的一个小涟漪,很快散去了无痕迹,一个人走了,总有一个人补充上来,一张面孔老去,又会换上一张新面孔,看着来来去去,直到自己也离开,或是生命终结。即使是名噪一时的花魁,不,这个即将离去的女子己经不是花魁,那更与她们无关了。因此无人注意这一行人,也没有人想去注意。
马车旁站立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车夫是个浓眉大眼,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中年汉子。
车厢的窗帘掀起来,一位俊俏稍带了胭粉味的年轻人探出头,「先生,回去吧。」出口的嗓音脆生生的,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时候不早了,你们走吧。」钟润道。
从女子旁边又探出一个人来,作小厮打扮,但那副女儿娇态,一看就知道是个小姑娘,「先生,一定要来看我们呀!」
「小灵,别胡闹。」雪烟斥道。
小灵吐吐舌头,把头缩回去。
「先生,别听小灵瞎说。」雪烟无奈地摇摇头,本来她是打算把小灵留在京城的,但是她哭着死活也要跟着去,经不过她的软缠硬磨,也只好随她了。
钟润却真的细想起来,塞外的牛羊,塞外的草原,想必是一副与中原大为不同的风光吧!
这个书生发起痴来了不得,雪烟不敢再说,怕勾起这人的痴性,追究下来,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女子可以承受得起的。
「先生,我们走了,后会有期!」雪烟恋恋不舍地招手。相识的时候虽然不长,但一经了解这个人,越对这个人上心。他是个难得的至情至性的人,只有他,才把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喜怒哀乐看在眼底放在心上。如果她不是早有了所爱的人,说不定会像其它姐妹一样倾心于他。
「一路保重!」他惆怅道。想不到世人眼中的弱女子为了追求所爱,竟勇于踏上前途未卜的征程,怎能不叫他赞赏又是叹息?赞赏她的勇气,叹息自己的不如。
马蹄声渐渐远去,钟润远眺马车的背影消失在街道那端,他的朋友一个个地离开京城,他是不是也应该走了?其实他早该走了,这个地方,繁华背后是无尽的黑暗,他早该走了。他顿生去意。之前是什么把他留在这里?现在想来,已经觉得很遥远,而且没有意义了。回到竹林小屋,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他愣愣地坐着,隔着窗户望着屋后的水并发呆,竹林随风飒飒作响,他头一次发现,这里安静得可怕。
摇摇头,不再多想,他站起来,慢慢地收拾行囊,准备去寺庙寄宿。再过些日子,他打算凑足盘缠后就回乡,快两年了,他该去面对所有的事了。那个美丽温柔的人儿已经嫁为人妇了吧,他不想破坏她的生活,只想远远地望一眼,知道她过得幸福就够了,了却这椿心事后,他就离开,去塞外看看草原风光,去看朋友,然后再去东海看那波涛汹涌的大海。
东西不多,仅有几件衣物,剩下的都是书籍,虽然动作很慢,不出一柱香时间,还是收拾好了。
「你要去哪里?」门口一个声音传来。
「谁告诉你的?」他头也不回,继续手上的动作,其实已经想到是谁了。
「那个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你想去哪里?」
「与你无关,我的事不劳相爷费心。」他用力一拉把包袱束好。
「你能走到哪里去?」那个人走进来,站在他身边,他甚至可以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走到不用看到你的地方。」钟润直起身。
「飞卿,不要任性了。」那个人叹了口气。
「任性?不,我没有资格跟相爷您任性。」他仍是冷冷的。
「飞卿,你到底在气什么?是气我欺骗你,还是气我那天的无礼?」
「不要再提了,我早忘了!」他激烈地反驳道。
「不,你没忘,你气我欺骗了你,更气我不顾你的意愿差点强占了你,对吗?」他一针见血。
钟润缓缓转过头,胸膛上下起伏,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既然你知道,还何必问?我这个小小书生心里想的你不是全知道?还有什么好问的?」
「飞卿,我们别争了好不好?」赵熙放下架子,缓和口气,「马车在门外等着了。你住到我那,我们再说好不好?」
「不用,这京城里有比相国府更适合我的地方,相爷的府邸,在下住不起。」他毫不客气地拂他面子。
趟熙怒气待起,见到他软硬不吃的样子又消了下去,自知理亏,因此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它地方虽好,但我府中还是方便些,也清静,还是去吧。」
「不去!」他硬生生地说道,拿起包袱,连书也不带了,径直越过赵熙往门口走去。
「站住,要不然别怪我。」身后的人严厉地说道。他不加理会。
他踏出门槛时,「秦觉。」男人唤了一声。
他还没弄明白他在喊谁,后颈便传来一阵剧痛,随即腿一软,眼前一片黑暗,晕了过去。
「咚咚!」
心跳声好急像擂鼓一样,又响又急,快跳出来了。他急匆匆地赶路,目的地是哪里他不知道,只知道要赶,赶在某个时候之前到达某个地方,要不然就晚了。
四周黑压压的,他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别人,一直往前走,快到了!望见前面的一亮光,他欣喜若狂,加快了脚步,脚突然一陷,大地破了个洞,他整个人掉了进去,连呼救也来不及。
啊!
脚一蹬,急促睁开眼,钟润失神地盯着眼前的事物,是在做梦!他吁了口气,心跳变缓,背后汗湿的衣服冰冷了,眼神也有了焦距,张牙舞爪的蟒龙现于眼前,飞舞的龙,爪牙尖利,鳞甲闪耀,锐利的目光瞪视,他一时窒息,有种被那强大的生物捕于爪下的错觉。
一阵晕眩,他转过目光,落及窗前,他一愣,窗前坐着一名美丽的女子,她侧面坐着,捧着一卷书照着日光细看,那女子眉目秀秀,柳眉杏眼,神态安详,像极了一个人,「溶……」他几乎脱口而出的呼唤被女子的举动打断了。
那女子侧过身来,见到他睁开眼之后,兴奋地叫起来,「你醒啦?」一开口,恬静一驱而散,取而代之的是活泼娇俏,嗓音憨然,软软的,再一细看,眉眼稚嫩,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他刚想应话,脖颈的疼痛提醒了他之前发生的事情,于是不作语。
少女娇憨地嘟起小嘴,「不要这样嘛,我知道大哥不好,抢了你来,还打晕了你,可是人家是好人,你不能是非不分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钟润听得哭笑不得,不过也在无意间,卸下了心防。这小姑娘是赵熙的亲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