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笑出石桥,谢芷说:“你既然不想去探望他,跟过来做什么嘛。”孟然回:“我好奇,好奇他得什么病,得连夜请大夫,得丁靖帮他请假。”
好奇心旺盛,只得走一趟平日不乐意去的东斋房。
走至李沨门外,见门关上,灯火昏暗,谢芷迟疑,孟然去叫门:“子川,是我燃之和小芷,听说你病了,夫子托我们过来探望。”门没有立即打开,孟然站在外头四瞅,见到罗大进在自己的门口探头探脑,而小燕捧着水盆,远远站着,目光投往这边,却没迎过来。听到房内有动静,未己门打开,竟是李沨亲自开的门。
李沨神色不佳,穿着中单,头发披肩,显然刚从床上起来。门打开时,房中的药味扑鼻,似乎李沨刚喝过药。
“多谢关心,我并无碍,明日就能去听课。”
李沨手搭在门框,那姿态明显将人拦在门口。
“子川兄多休息几天没事,夫子只是让我们过来看看,并不是催促你。”
李沨抬头,看见站在孟然身后的谢芷,他颔首,却又冷漠说:“我在病中,不便招待你们。”
孟然退出一步,将谢芷往后推,李沨关上房门。
虽然这不是吃闭门羹,但也差不多,孟然早知道会这样,谢芷却傻傻站着,喃语:“我怎么跟夫子禀告。”孟然扯走谢芷,回道:“就说已探看,他明日能来听课。”
孟然没有立即回西斋房,而是跟着谢芷去他暂住的房间,房中文佩正在洗脸,小燕见孟然过来,难掩怔忡不安。孟然大大咧咧坐下,看着文佩,许久,文佩回头,他的脸上还有水痕,额前发丝湿得滴水,显然只是随便擦了把脸。秋日里洗冷水,他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上,双唇被冻红,有着不健康的红艳,说不上多妩媚,但让人移不开眼睛。只是一日,文佩仿佛是一夜之间憔悴,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黯然、忧郁。
“我今夜头疼,便没去讲学堂。”文佩对孟然说上这句话,转头叫小燕上茶。他没在孟然身边坐下,而是站在窗旁,孟然伸手都碰不到他。
“子玉,我这里有治头疼的一剂药粉。”
谢芷赶紧让正月去翻箱。
“我刚来书院时,心烦虑乱,一想事情就头疼欲裂,后来我爹就托人寄来药粉,只需倒一点在汤匙里,温水饮下,头就不疼了。”
正月已将药粉找到,递给小燕,文佩说:“谢谢小芷,应该有效。”
孟然相信文佩确实身体不舒服,虽然从第一次见到文佩,他便觉得这人年龄小小,但有城府。
能让这样的人抑郁至头疼失眠,得是什么样沉重的事情?
“李沨的房间建好了是吧?”孟然开口,问的是他在意的事情。
“今儿建好了,小芷再两日就可以搬回自己的房间。”
“真好,终于不必再听那些嘈杂声。”
谢芷已想搬回自己的房间,虽然这几日和文佩相处得不错,但他已经想念起自己的床来。
孟然见谢芷雀跃,摇了摇头,那房间生病的李沨住过,想来也得先打开晾一晾,通通气才行。
文佩往日虽不像谢芷多话,但是为人亲切,今夜很少开口,孟然坐了会,也觉没意思,起身告别。
谢芷将孟然送出门,孟然拉住谢芷说:“到时你搬出来,先到我那里住,你那房间好好通通风,我也会去检查一下,这之前都不要进去。”
见孟然神色严肃,谢芷虽然不解,也只得点头。
谢芷返回,孟然走至李沨门口,远远看着,若有所思,突然,有人鬼鬼祟祟出现,说道:“要我,那房间就不去住。”孟然回头,见是罗大进,这家伙固然讨厌,但他住在隔壁,又好打听,只怕知道些什么内幕。“怎么说?”罗大进神神秘秘将孟然拉到一旁,“你猜李沨这是得什么病?”孟然回:“我怎知道。”罗大进得意回:“他中毒了,那夜我看得清清楚楚。”罗大进将那夜怎么掩埋呕吐物,怎么请大夫都说了,未了,还道:“我甚至知道是谁下的毒。”孟然心已骇然,罗大进的中毒分析并无错,这家伙难道还真得什么都清楚?“文佩下的毒”,罗大进冷笑,“别看这人平日文质彬彬,温和可亲,可是貌似潘安,心比蛇蝎。”孟然心里有几分抵制,斥道:“你别胡扯。”罗大进像似有了十足的把握,“孟然,枉你是书院里公认的聪明人,却是如此的愚蠢,你可知道文佩与李沨是什么关系吗?”孟然被他这样说并不生气,何况为套罗大进话,他擦手笑道:“哦,你说说他们是什么关系。”罗大进接下讲的这段,那真是龙眉飞凤舞,但他说的事情太荒诞,孟然只当一半真。
照罗大进说法,自李沨“生病”后,文佩就没去见过李沨,这完全说不通,两人先前还好得住在一起。更何况,文佩的书童小燕却不时过来张望,像在监视着李沨的房间,当然更主要的是:
“我娘亲正是苏州人,全书院大概只有我一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要说这文佩有位姑妈文氏嫁在李家,多年前文氏唯一的儿子夭折,之后李老爷从外头领了个男娃回来,文氏虽然有女儿,但家产难免要落外人手里。李家是个大家族,却没几个男丁,如果李沨正是这来历不明的孩子,那文佩要毒害他不就有原由了。”
孟然返回自己的西斋房,往床上一趟,喃语:“文佩确有可疑,只是帮姑妈杀人也未免鬼扯了点,再说李沨又何必为他隐瞒罪行,说不通,不通。”
合上眼,眼前出现文佩被冷水拍湿的脸庞,脆弱憔悴,一双忧郁的眼睛深不见底,红唇翕动。
如此容颜,又早聪敏锐,却心如蛇蝎?不像,但此人或许也未曾在书院里袒露过真面目吧。真实的文佩又该是怎样?好奇得紧。
从睡梦中醒来,谢芷见到文佩的床边有灯火,墙上两个黑色身影晃动,文佩和小燕都醒着,又听到他们在低语,听得不甚清楚,大致听出文佩唤小燕去倒水,他好吃药。
文佩头又在疼,并且无法入睡。
谢芷出声,“子玉,那药粉一日只能吃一回,何况你睡前才吃下。”文佩回:“小芷,吵醒你了。”此时正月也醒来,谢芷下床,正月拿外衣帮他披上,两人过去看文佩。
灯光昏暗,但仍可见文佩额上汗水弄湿了发丝,他一脸倦意。谢芷在文佩床边坐下,执住文佩的手,着急:“疼得这么厉害,还是去请个夫子吧。”文佩苦笑:“夫子请来,天也亮了。”又说:“小芷,你去睡,我疼会就没事。”谢芷摇头,“子玉这是旧疾吗?怎么身边没带药?”文佩回:“不是,想是思虑过度引起。”“这可怎么办?”谢芷不知所措。小燕拿手帕擦文佩额上的汗水,一脸忧虑。正月说:“管宿人那应该有药,上回罗公子摔伤,也是找管宿人拿的药水。”小燕赶紧说:“我过去讨,还请正月哥带个路。”
两位书童离开,换谢芷拿手帕帮文佩擦汗,文佩对谢芷苦笑道:“小芷,我活该遭此罪,应得。”谢芷不知文佩意中所指,只是说:“烦心的事不要再想,越想头越疼。”文佩抓住谢芷拿手帕的手,幽幽说:“小芷上回说有两个姐姐,还问我有没有姐妹,我没回你。”谢芷腼腆:“我总是光顾自己说话,燃之也说我话多,你不用回答我的。”“不是那回事,小芷,我也有个姐姐,我们长得很像,是孪生子。”文佩自顾说,“但是我姐姐殁了,就在今年夏日。”谢芷目瞪口呆,续而神色忧伤,摸着文佩的头,低声说:“子玉,你要节哀,也要留心自己的身体。”文佩眼中有泪花闪动,哽咽:“她死得不明不白。”本以为文佩要哭出声来,却见他把脸一转,侧向床内。
谢芷没想到文佩身上还有这样的事,再回想总是微笑和亲的文佩,原来心里也有凄苦。身为朋友,应该把心里话说出来,文佩是当他朋友的,谢芷心里动容,虽然他平日话多,但此时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能安慰文佩。
失去至亲之痛,谢芷领教过,他十来岁时,娘亲殁了,谢芷哭得昏天暗地。
正月和小燕好一会才返回,但没带来药物,而只是提来一桶冷水——没拿到药物,但管宿人教了他们方法。
小燕将巾布用冷水泡湿,捂住文佩的额头,文佩很安静,疼痛似乎有所缓和,渐渐睡去。小燕低声说:“公子两日没有入眠了。”
想来是失眠引起头疼,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第二日早读,谢芷和文佩一并进入讲学堂,路遇李沨,李沨看着精神还不错。奇怪的是,文佩和李沨没有说话,擦身而过。谢芷不解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抬头见孟然跟上来,两人入座。早读时,孟然翻开书,却没有诵读,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文佩身上,谢芷不解,问道:“燃之?”孟然回头,笑道:“子玉真是越来越耐看。”谢芷想他又是胡说八道,不再理会孟然,把身子坐正,翻书诵读。
身后坐着李沨,那种被监视的不舒服感觉又回来,有时想回头确认,却又怕对上李沨冷冰的目光。
早读结束,学子散开,谢芷起身朝文佩走去,想约文佩一起吃饭,被孟然拉住,孟然说:“小芷,我有事跟你说。”文佩抬头看了下孟然,之后和小燕一起离开。
不久,两人来到藏书楼附近的石桌前,桌上各自摆着早饭。谢芷取出装碗筷的木匣,孟然第一眼就看到一双木筷子,“你那对银筷再不凑钱赎回来,过几天就死当了。”谢芷拿起木筷,看了看,喃语:“用银用木还不是一样吃。”孟然说:“你不是说那筷子陪伴你好多年吗?真舍得。”谢芷放下筷子,拿汤匙舀粥入口,含糊说:“舍不得也留不住。”孟然探手往袖中摸,摸了好久,摸出一串铜钱,约十余枚,递给谢芷,谢芷推回:“续当也没用,孟然,我想过两天可能要把发簪也当了。”孟然说,“你写信去跟你大姐讨下钱,再不济也能援助你二三两。”谢芷停下喝粥的动作,惘然望着碗中热气腾升,“我来书院的银两就是大姐凑的,不能再去跟她讨,虽说是亲姐姐,可她毕竟已嫁人,从夫家拿钱总是不便。”孟然沉默,谢芷说得不错。谢芷不想孟然为他担虑,问孟然:“燃之,你说有事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孟然神色一转,严厉叮嘱:“有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你应诺,我再说。”谢芷慎重回:“好,我答应。”孟然欣然,缓缓说:“你今夜到我房中过夜,子玉很可疑。”谢芷张口要问,孟然制止,“你信得过我,还是信得过子玉。”谢芷说:“当然是你,但是子玉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这人就算不是坏人,也绝对不是好人。
见孟然懊恼,谢芷便把文佩昨夜的事情说出,说到子玉有位孪生姐姐今年死去,且死得不明不白,文佩很伤心。孟然的眼睛闪过敏锐光芒,仿佛是捕抓到了什么。
“你应诺了,小芷。”孟然强调。
谢芷虽然无奈,也只得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四章(下)
西斋房的房间,一向两位学子住一间,不过孟然运气不错,他的同宿前段时间离院回家,因为太穷,没能继续学业,空出了一张床铺。
谢芷不大会撒谎,吞吐说小考快到,他怕考不好,只得到孟然那住几日。文佩笑说:“我也可以教你啊。”不过也没挽留。
见正月把席被卷起,和谢芷一前一后离开,文佩盯着门口,念道:“孟燃之。。。。。。”
谢芷在孟然那住两日,李沨搬进新房,空出谢芷原本的房间。谢芷欢喜地要搬回去,孟然陪他过去,将房间仔细打量,又叫正月和小青,一起把房间清洗一番。
那是个黄昏,东斋房几个人影搬进搬出,忙得不亦乐乎,到夜晚,谢芷已经“换窝”完毕,李沨的仆人还在忙碌,从文佩房中搬出的箱子全都堆在李沨门口。谢芷纳闷,孟然却说:“想不到李沨挺细心。” 李沨出房,将每口箱子都打开,仔细检查,他的书童秉烛在一旁,最终外头留下两只书箱,其他箱子都搬进屋。孟然见李沨的书童捆系书箱,显然要抬走,他故意走过去,对李沨说:“这是书箱吧?要丢掉吗?太可惜,不如送我。” 李沨对上远处站立的文佩,面无表情说道:“我要烧了它们。”
书箱被书童抬走,抬到后门外,找处空地烧焚,李沨站在门口,火光映红他阴晴不定的脸。东斋房的住户还以为起火,跑出来看,孟然远远站着,见丁靖走至李沨身边,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谢芷过来,站在人群里,探头说:“还以为外头起火了。”文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在谢芷身旁,嗤笑:“按书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