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鲜红的血从雪沫的嘴角流出,她的身体已承受不起一丝颠簸,玉无瑕立即凝神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
紫姬瑶足在另一棵桃树上一垫,再次袭来,玉无瑕却没有抬头,强劲的掌风将他的发髻震散,墨发飞舞中唯间一双眸温柔清澈,他一转身,将雪沫藏进怀里。
“沫儿,这一次,我要在前。”
远处的舒南翔赶之不及,只见红影一闪,他从不知这世上会有这样的高手,能一瞬间从另一座崖上落到这个崖的崖脚,其速之快,更似灵魂的转移。
那一掌,终究没有落到他们身上。
有一个人生生地用血肉之躯为他们接下了这致命的一击。那一袭红衣,那般艳丽,那般张扬,只欲把天地的光彩都掩去,不美个惊心动魄不罢休。
“弟弟!”佩月惊叫一声,发了疯一般向他奔来,腿伤未愈,落地的瞬间双膝重重地磕地,又添新伤,可是她浑然未觉,颤抖着手去抚摸那苍白如纸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弟弟,而当他睁眼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却忽的裂成了碎片。
多美的一双眼啊,桃红微阖,露水润泽,映着蓝天白云,氤氲得像一坛藏了千年万年的酒,一望,便醉了人心。
“姐姐哭的真难看……”萧君兮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
这句话,太过熟悉,记忆中那个孩子,伤痕累累,依旧微笑着一遍又一遍拭着她的泪:“姐姐不哭,君兮没事,君兮一点也不疼……姐姐再哭就成丑八怪了,君兮就不认姐姐了……”
佩月把头埋在他的心口,哭得声嘶力竭。
姐姐,你看那里有人在放风筝,他们笑得好开心……小时候没放成,等事情解决了我们一起去放好不好?就因为这样一句话,她转了头,她转了头,所以他才有机会去为他们挡下那一掌,明知道他最会骗人,她竟然信了。
天啊,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少时眼睁睁看着他被伤害无力阻止,长成了又因为怯懦刻意疏远,现在……现在……谁来救救她的弟弟,那么好的那么好的弟弟啊。
雪沫恍若从梦中醒来,瞪大眼看着躺在他们面前的人,心口五个大洞,深的仿佛能看到里面跳动着的心脏,然而,却是看不见血的,红衣多好啊,流血也看不出,雪沫想,这个人每次都有那么多红衣,是不是都是血染红的,那么那么多血。
哇的一口血涌出,玉无瑕被她带着跌倒在地。
“我们这是不是全军覆没?”萧君兮的目光扫过其余三人,忽的扬唇,眉眼弯弯,艳丽如初。
四个人,伤痕累累地倒在鲜血染红的大地上,望着彼此,笑得肆意张扬。
“萧君兮,你不许死,你要是死了我们就跟你绝交!”雪沫爬到萧君兮身边,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血没过她的手涌了出来,红的刺目,她用另一只手去捂,还是渗了出来,她是个医者,她知道有千万种止血的方法,可是现在只能想到这一种。血,血不要再流了,再流君兮就没了,君兮就没了……
“你不许死,不许死,死了我们就不要你了!”雪沫哭着喊了出来,“知道没有,不许死,不许死,不许死,白玉呆瓜,告诉他,他要是死了我们就真的不要他了,他没义气,他要抛下我们……”
“是。”玉无瑕点头,将手覆在雪沫手上,“朋友是一生一世的约定,你信誉实在不佳。”
佩月也伸出手来,萧君兮笑了笑,跟着伸手。
多傻人的人啊,竟然会相信,只要人多,便可以将血止住。
“那么,为了赎罪,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好么?”萧君兮的声音极轻,可是他笑的很用力,很灿烂。
“不好,你现在讲,大家都听见了,等你好了,我们醅壶酒边饮边听。”
萧君兮看雪沫一眼,摇了摇头开口:“舒雪沫,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胆小,别人的故事,你有何可怕……”顿了顿,转头望向呆滞在一边的紫姬瑶,“我告诉你们啊……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溪月……倚月楼的溪月,倚月楼的溪月……”
雪沫和玉无瑕一怔,只听他咯咯地笑:“倚月楼的溪月……呵,我这一生,都是别人的影子……”
他的叹息,化作雪沫心中刻骨的恨意!凭什么,她爱的,就要得到,得不到就毁灭?!凭什么,她痛苦,就要让所有人都痛苦?!凭什么,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要拉上全天下陪葬?!凭什么,生了君兮,就要操控他的一生?!凭什么,君兮那么好,她还忍心这么伤害?!凭什么!这个世界不公平,凭什么她还能活着?!她咬牙切齿,三枚银针从指间飞出。
同时,从玉无瑕袖里也飞出一瓣花。
然,萧君兮突然伸手,三枚银针,穿透他的指,一瓣花,透过他的掌心,只在紫姬瑶脸上落下三个叉,错,错,错。
面对玉无瑕和雪沫的惊诧,萧君兮只是轻轻地收了手,他的手上,已没有血可流了,苍白得近乎透明。
“我也会看人眼睛的,无瑕……”他笑,“你们会为了我而杀人,我很荣幸……可是,你们的手上是不该染上鲜血的……所有的罪孽都由我来背吧,你们答应我,你们为我报过仇了……”
“弟弟,你……”
“姐姐,你记得楚落风么?”萧君兮突然道,“你以为当初他如何能轻易闯入她练功的地方……是我暗中为他开了道……她说的其实没有全错,杀人便是杀人,没有对错,都是罪孽……我杀了这么多人,不是一句心有不忍便可以被饶恕的,而且,我还间接地弑母……这也是罪孽……我欠了她的……”
“可是我多么幸运,有多少人,终其一生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你们看我,一、二、三……有三个人陪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萧君兮的脸色恢复了红润,桃花眼光彩夺目。
三人的心却跌落了谷底,人在临死之前都会回光返照的。他的心口已不再有血流出,一个人的血到底有多少,可以将脚下的每一瓣桃花染红。
雪沫拉着他的手,浑身颤抖:“君兮,君兮……”喃喃着他的名字,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有些话堵在心口,不能说,不敢说。
佩月抱着萧君兮的身子,明显觉到了他的身子在微微地抽搐,她急红了眼:“你快说啊,快说啊。”
“君兮……”雪沫被她一吼,话脱口而出,“君兮,我们约定来生……”这一句话,透露太多讯息,来生意味着死亡,约定意味着……她从来知道他的心意,是她太凉薄,太残忍。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玉无瑕很平静,玉质的眸中笑意温和。
这两个傻瓜……萧君兮笑:“你许了多少人多少物来生……舒雪沫,你可知,爱你……是一件多累的事。凡事太过逞强,做女子太过跋扈,做妻子……心系太多……与你携手的人,要么襟怀可纳天地,要么被你燃成灰烬……我自认没有这般魄力……你们要是不幸福,这个世界就太凄凉了……”
“来生,若有来生,我只做自己便可,有花,有美人,足矣……”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他扬起嘴角,笑得像分到了糖的孩子,满足而喜悦。
爹爹说,君兮,等将来有一天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便会知道,如此用全部的生命去爱一个人,是多么骄傲而完满的事,即便是不曾得到,亦是此生无憾。
果然是真的。
他阖上眼,将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带走了。灰蒙蒙的天,唯有鲜艳的桃花无法无天地落。
那是她们的悲戚,她们的泪,为这风华绝代的男子,为这纯净无暇的灵魂。
他做到了,生得烂漫,死也光华璀璨。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眉目如画,冰肌玉骨,谁能说他不美?
“宫主……”有一群女子跌跌撞撞跑来。
那日,祈安河上,他勾唇一笑,道:“花与美人……在下过目难忘。”
如今,花有了,美人也来了,他去哪里了?
“溪儿……溪儿……”紫姬突然尖叫着抱头撞地,她记得的,她曾用过这样的方式对待她的溪儿,溪儿哭,哭得那么痛……他越哭,她就越用力地撞……原来,原来真的这么痛……
眉心那点黑色破裂,黑色的液体流入她的眼中,恐怖如鬼魅。她突然平静下来,呆滞地在原地原地徘徊,口里喃喃着:“溪儿……我的溪儿呢……溪儿……”
一声又一声,不知唤的又是哪一个溪儿……
“你会为了我,反抗她么?”
“你会为了她,不顾性命么?”
紫极宫里,她那样问过他,他都答了不会,所以她放心地走了,可是独独忘了问一句:“你为了我,不顾性命么?”
一语之失,一语成殇。
“白玉呆瓜,君兮睡着了,我们带他回家吧。”雪沫笑嘻嘻地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用力地擦去,却擦了满脸的血,那是君兮的血,君兮的血……心痛得快不能呼吸,可她还是一直笑一直笑,仿佛只要笑着,这一切就都不是真的。君兮还会在落英缤纷里笑靥如花,对着他们举起酒杯:“两位远道而来,我这有薄酒一杯,先干为敬。”
“好,我们带他回家。”玉无瑕微笑着将她抱进怀里。
雪沫足足睡了七天七夜,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满天下为君兮找一个可以让他温暖的属于他的家。
可是找遍了天下,竟然是没有的,这世界太冷了,冷得根本无法融化君兮的悲伤。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雪沫拉着玉无瑕的袖子一遍又一遍地问,茫然而无措。
玉无瑕道:“去祈安客栈吧,他一定会快乐的。”
祈安客栈,雪沫和萧君兮初遇的地方。
祈安客栈从此唤作悦君山庄,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悦君,愿君欢悦的悦君。
悦君山庄后院,载了满院的海棠,春夏秋冬,花开如荼,像那永不凋谢的绝美容颜。
每棵树下,埋了一坛百花酿,萧君兮最爱的酒。
八十棵八十坛,百年之约。
落花时节,雪沫和玉无瑕无论身在何处,必去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我知道很多人想掐死我,我也想……
只有一句话,这不是结局……
长亭落日十八送
那日之后,整整下了一个月的雨,为那一场殇,天也流尽了泪。
风雨过后,天是湛蓝湛蓝的,水盈盈得像人的眼眸。
听哥哥说,紫姬瑶疯魔之后,魔教群龙无首,佩月以一己之力,挫败教内几大长老,执掌了紫极宫。第二日,她便派人来漫卷山庄定下盟约——从此之后,正邪井水不犯河水。
又听白玉呆瓜说,佩月将紫极宫搬入了倚月楼,原来的紫极宫,用来收容天下间的可怜女子,现在的紫极宫,每日欢声笑语,热闹极了。他说,他曾去那看过,花开如荼,美女如云,佩月站在她们中间,笑得温暖而灿烂。
他们说话的时候,雪沫一直托着腮望着天边一片浮云慢慢地变换着形状,从一朵花,变成一个人的笑脸,最后渐渐飘散,了无痕迹。她掸了掸裙角的泥土,朝玉无瑕伸出手。
“白玉呆瓜,我想睡午觉。”
玉无瑕一愣,微微一笑。
“好。”
漫卷山庄,那些躲难的江湖客们陆续离去。
其实,更确切地说,是被舒家人赶走的,其中,尤以那四只妖怪赶得最欢,像是把这十几年的憋屈都化作了脚下那一踹。在听到他们说,改日必定登门重谢时,全庄的人都笑成了大花脸,用力地挥着手喊:“诸位下次请一定要记得再来啊。”
四只妖怪是在一战结束后的第二天回来的。回来的时候,男的胡子邋遢,女的衣鬓凌乱,风尘仆仆,狼狈不堪。身后的马儿一声嘶鸣,倒地时喘的气把地面吹出了一个大坑。用舒昊阳的话说就是——一群难民。
他们带回了一味药,虽不如般若琉璃花和菩提雪玉果神奇,却也是世间奇珍。连续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终于将雪沫唤醒。
雪沫醒来的时候,他们是衣冠楚楚,精神奕奕的,也便失了嘲笑他们的机会。
君兮说她逞强,可是雪沫想,她逞强,她全家人都逞强。
庄内人忙碌一如往昔,他们脸上的笑意都是大大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似乎很暖很暖。
玉无瑕背着雪沫走在一条小径上,两边的花草被日头蒸蔫了,七倒八歪地伏在地上,像极了喝醉酒的醉汉,傻得可爱。
雪沫抬头望着墨绿墨绿的叶子,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很深奥的问题——原来已经入夏了啊。怪不得整日昏昏沉沉,很多事都想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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