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瑕脸色一冷,正待说话,却见萧君兮嘴角勾起:“世人皆道谪仙君子娶丑妻悍妇,我却以为,我配不上她。”
待雪沫洗漱毕,走出门来,正见玉无瑕手托一捧白色物事微微而笑。
他今日很不同。
虽是依旧一袭素雅青衫,细微处看,却是不凡。衣襟袖口皆有银丝烙边,腰间一条碧色绶带玉质润泽,加之玉冠束发,足踏流光靴,整个人较平时少了几分飘逸,多了几分清贵。
见她目不转睛的模样,玉无瑕双手一展,他手中的物事便飘散开来,竟是一件白衣。复复重重的薄纱随着他的动作飘摇,像从天上盗下的云朵儿,皎洁而温暖。
“为长辈祝寿,总有些讲究,我不是很懂……大抵总要穿个衣冠楚楚,人模人样。”
雪沫笑:“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的白玉呆瓜如此一身,愈发祸国殃民了呢。”
“快些换上,”将衣服塞入雪沫怀中,玉无瑕拾起镜前的眉笔,“这些天为夫研习了一番,这就为夫人施朱画黛弄云鬓。”
“倾云君子呢,回来这么久,竟不曾见到?”趁玉无瑕思虑眉笔怎么个握法的空当,雪沫忍不住问。
“走了。”玉无瑕索性搁笔,从怀中取出一枚叶子,经药物泡制,不腐不衰,色泽鲜丽,正是叶倾云的标志。
上有一行小字,隽秀挺拔,提笔处又带风流飘逸:
“朋友太强兮,少侠无用。
少侠无用兮,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兮,又恐女怨。
又恐女怨兮,作此别书。
作此别书兮,唯有一言:
假圣人委实逞强,望少夫人多加管束。”
落款处有一笑脸,显是另一人笔迹。
玉无瑕微微一叹:“倾云的担子委实不轻。”
“怎么说?”
“绝暝城不属朝廷管辖,又不插手江湖,便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倾云身为绝暝城的少主,要一肩挑平两方势力,其中隐忍几许,艰难几许,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即使自顾不暇,对好友的关心,不失半分。
“是,”玉无瑕点头,“几世之福。”
不知为何,舒剑舟的寿宴办在了后院内。
玉无瑕和雪沫到时,已是宾朋满座。
玉无瑕虽年少,却是天下第一宫的少宫主,破例被安排在主客席。武林盟主的主客席,不是少林武当等大派掌门便是江湖公认的德高望重的大侠,是以,一十九岁的玉无瑕能在此间占得一席之位,实在是风光无限。
众人目光灼灼地交织在玉无瑕身上,或妒忌,或歆羡,相同的是仰望的角度。当然,也关注到了与他并肩而立的人。雪沫白衣胜雪,素净的脸蛋,淡淡的妆容,手法也不甚高明,在这佳丽如云的江湖盛宴上更是毫无颜色,可是,她静静地站着,便仿佛有淡淡的光晕流转,叫人看不清面容也移不开视线。
两人携手走来,一个似清风醉人,一个若白雪耀目,兀自生辉,相得益彰,天造地设。
舒夕颜低头,不忍再看。
万众瞩目下,两人淡定自若走至主客席。
位子却只有一个。
玉无瑕微微一笑,扶雪沫坐下。
主客席上,各大掌门脸色阴沉,碍于颜面,不得不忍气吞声。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地位,与玉无瑕同席本已勉强,现在竟与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同坐,实在有失身份。
有人却不愿忍,一侍立于其父身后的少年挑眉道:“怕女人怕成这般模样,真叫人瞧不起。”
雪沫微笑:“我公公……”鸡皮疙瘩掉一地,“尝教育我夫君‘汝父乃汝祖母所生,汝乃汝母所生,汝子将由汝妻来生,女子者,吾家之根本也,汝当护之、爱之、宠之’,这是家教,公子难道没有?”
少年哑口,答与不答都是理屈。再望望四周,一片嘲笑声。想他出生名门,自小被人奉承讨好,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这个悍妇!”
“谁在老夫寿宴上出口伤人。”人未到,声先来,苍老的嗓音,中气十足的口吻,无形中便已给人一种压迫感。
少年被父亲瞪了一眼,立时低头,脸色涨红。
雪沫心一跳,紧紧握住玉无瑕的手。
舒剑舟大步走出,身着松纹褐袍,足踏黑皮靴,身姿挺拔,剑眉倒竖,天庭饱满,想年轻时也是个英伟人物,除须发尽白,丝毫不显老态。
“老夫来晚,叫各位久等了,自罚三杯。”说罢,握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干脆利落。三杯下肚,面不改色。
“舒老爷子客气了。”座下之人纷纷举杯,方才的尴尬消失无踪。
这样的人,连致歉都强势得叫人不得不低头。
舒剑舟放下酒盏,环顾一圈,目光不偏不移落在雪沫和玉无瑕身上。
那一刻,雪沫明白了一件事。无论他有多威严,多强势,在她眼中,都是亲切的、慈祥的,在她眼中,他只是个普通的爷爷。
“沫儿、无暇,来坐这边。”舒剑舟向他们招招手,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威势,只有平凡的喜悦。
这一举动,满堂皆惊,连舒暮修等人都一脸诧异。
舒剑舟却神色泰然,也无半点解释的意思,指指身边的位置:“来,就坐我身边。”
玉无瑕无奈一笑:舒家人果然都特立独行、不可一世。
既是寿宴,自然免不了拜寿这一习俗。
舒剑舟端坐高堂,笑得红光满面。
待舒南翔等人拜完,玉无瑕突然握住雪沫的手起身。
雪沫瞪大眼望着他。
“走,我们去给爷爷拜寿。”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时,我想到我爷爷了,结果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哭得欲罢不能(不知道有米有被人看到……)。我爷爷就是这样的人,在旁人看来,他很凶相,可是对我真的很好很好……我记得小时候,我哭的时候,他都会陪我哭……还会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叫我去买糖吃……
可是年少不懂事,他走时,一滴泪也没掉,只觉得家里好像少了个人……现在想来,后悔莫及……
所以,家里老人都在的幸运孩子一定一定要好好珍惜啊,老人的心很软很简单,就算你喂一颗话梅给他们,他们都会笑上一整天……
老人真的真的是宝。
祸害成双遗千年
两人跪下,一磕及地。
“这一拜,替一个不孝子,祝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一拜,替一个不贤媳,祝老人家寿体安康、百岁无忧。”
“这一拜,替一个不肖师侄,祝老人家日月同辉、春秋不老。”
“这一拜,替一个不惠侄媳,祝老人家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四拜后,两人起身,又郑重跪下。
“这一拜,替两个不孝不肖不贤不惠的孩子,祝老人家得偿所愿、合家团圆。”
“好,好,”舒剑舟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手竟有些颤抖,“好孩子,来,拿红包。”
满座脸色皆变。经历过当年突变的自然已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年轻的虽不了解,却也知道两人与漫卷山庄的关系必然不浅。
有些秘密,是众所周知,却不能说出口的。
舒暮修望着两人,眼中顿时有了泪光。想起玉无瑕当日那句“若她也是舒家的女儿呢”,不免又心生愧疚。二弟的孩子啊,所有人心心念念的真正的舒家大小姐,他竟被私心蒙蔽了眼,她的眼神,明明和二弟一摸一样,他怎么能没认出来?!
舒夕颜默默地低下头,舒南翔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将目光转向雪沫。
雪沫朝他笑笑,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入舒夕颜碗中,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地扬起唇角。
舒夕颜一愣,偏过头去,将桂花糕一口吞下,脸鼓鼓的模样,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舒剑舟看着孩子们别扭却和乐的模样,侧头迅速地用袖蹭了蹭眼角。他想,他终究是老了。
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有什么比儿孙满堂更有福气。寒儿、溪儿也在便好了……想及此,忽的笑了。
这两死小子指不定躲在哪里偷看吧。
楼上,有两人同时打了喷嚏。
玉倚溪边蹭鼻子边嘟囔:“死老头,又在骂我们。”
舒辟寒淡淡地扫他一眼,接过妻子递过的袖帕拭了拭鼻尖,才缓缓道:“不作他想。”
“还有……”玉倚溪歪着头倚在墙上,“你家死丫头和我家死小子怎么说话的,你们两个不贤不孝便罢了,作何我也成不肖了,想当年我可是大仁大义、放下仇恨……我……”
话未毕,被人揪住了耳,顿时痛得哇哇叫。
“玉倚溪,你不觉得你此时的言行有失你前一宫之主的身份么?”
“夫人好说,好说,莫损了你广寒仙子的淑女仪态。”
闻言,竹映琴果然松了手,整整衣襟,面容庄重。
四人临窗而立,皆是龙凤之姿。岁月并未在他们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将近四十的人,依旧青年模样。
舒辟寒白衣胜雪,面容清冷,只在垂眸看向身边的人儿时,流露些许温存笑意。夕小敷环着他的手臂,上扬的嘴角,澄澈的眸子,憨态可掬的样子哪里有已为人母的姿态。
玉倚溪紫衣翩然,凤眼眯起,薄唇弯弯,像极了一只慵懒温顺的猫,转盼间,分明狐狸模样。竹映琴站的笔直,面容精致,着装得体,端庄优雅。
四人垂头望着院中的寿宴。
觥筹交错间总有人抬头张望,那眼中的希冀与期盼让他们忍不住有些心酸。
夕小敷望着夫君平静的眸中依稀有泪光闪烁,突然一矮身钻入他怀里。舒辟寒一愣,旋即露出了几不可察的笑意,温柔宠溺。
玉倚溪撇撇嘴,望向自个儿的妻子,却见她缓步上前,把他挤到一边,顿时委屈难平。回想往昔种种,真当当惨不忍睹。
人家做宫主他也做宫主,人家把宫派发扬光大,他却亲手将其解散。
人家娶妻他也娶妻,人家的老婆眼巴巴倒贴,他的呢,千山万水历尽九九八十一难追到,还是座万年冰封的广寒宫。
不过,有一点,他是赚到的。人家生的是女儿,嫁给了他的儿子。再看看楼下,忽的又蔫了,他的儿子却是被妻子吃得死死,呜呼哀哉,苦命哟。
酒宴过半,远处突然有琴音传来,谜样的曲调,在漆黑无际的夜里,显得妖娆邪魅。
四人面色一紧,玉倚溪转着手中的紫竹箫道:“是时候会会故人了。”
是夜,雪沫被一个噩梦惊醒。梦里,她周身浴血躺在白玉呆瓜怀里,灵魂却飘在半空,眼睁睁望着他把一柄匕首送入自己的体内。
玉无瑕没有醒。这是第一次,在她醒来的时候他没有跟着醒来。她想,这几日,他一定累坏了。
此时的玉无瑕,卸了人前的神怡气清,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有一抹暗暗的青影,才几日不见,脸便瘦了一圈,两颊微陷,然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以一种满足的姿态舒展了眉眼。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雪沫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恰在此刻,玉无瑕睁开了眼,初醒的眼并不清明,蒙了一层水雾,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雪沫突然觉得他的身子猛地热了起来,一翻身,便把她压在了身下。
湿湿润润的吻落在脖颈,他的呼吸顺着敞开的衣襟飘入体内,痒痒的,却舒服得叫她差点呻吟出声。
雪沫苦笑,闯祸了。
兀的,玉无瑕身子一僵,立刻起身离床,背对着她站的远远的。
他的呼吸尤有些不畅,月光勾勒出的身影微微颤动。
“我去外边透透气,房内有些闷。”
在他举步时,雪沫拉住他的手,两颊微红,望着他的眸,却是坚定。
“我知道,我看过医书,”顿了顿,“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玉无瑕怔了怔,坐下将她拥入怀中,下颚搁在她的头心,微笑着蹭了蹭,声音温柔得像溶了蜜:“夫人莫急,等你身子好了,生孩子的辛苦活只怕你不想做也逃不掉,咱们,来日方长。”
“我想把自己给你,完完全全。”
若是以往,雪沫一定会顺着他的杆一笑了之,可是今日,她下定了决心。梦里的画面宛若真实,她不是不怕死,可是若是注定要死,她至少要在那日来临之前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
舒雪沫,生是玉无瑕的人,死了魂也要随他而留。
“傻瓜,我已经完完全全拥有你了呀,”玉无瑕展臂,将雪沫整个圈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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