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很少出楼,却也不忘练练拳脚。竹语或是觉得有趣,便时常笑看我左扭右扭还要美其名曰习武,我亦回之一笑,竹语也是个可爱女子,有时竟有些羞赧,红了脸,我却笑意更甚。
这日我居于顶层饮茶读书,间歇看了窗外湖光连廊,却见一抹白影居于对岸,似是苏漠。
白影轻轻跃起,脚点湖波,踏水而来。
我见得他入楼,不多时便上得楼来。见他唯脚底沾了些水,鞋面却未湿,轻功实高。
他于我对面坐下,将剑轻轻横放在桌上,我倒了杯茶与他,他也不推辞,缓缓饮了,忽而不知从何处掏了一坛酒出来。
闻得酒香,知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我有些不明所以,苏漠却娶来两个酒碗,我淡淡笑了,问道:“怎么,苏大侠也要豪饮一番?”
苏漠看了我,却未言语。
我喝下一碗酒,只觉香气丝丝缕缕沁入脾胃,意味绵长,果是难得一尝的珍品。
苏漠只是淡淡饮了些,在我看来已是莫大殊荣。
我不愿触及苏漠痛处,只是我知他视我如友,故有些事便不吐不快,即便我此时顾左右而言他,但心中却是不安。终于还是问了:“你可知也许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苏漠竟笑了,笑的让我觉得温暖灿烂。我明白这笑是为了谁,只是我却笑不出来。
我怎么也忘不掉那日苏漠对我说的一番话,也忘不掉他那样明亮的笑容。他说这世上有些人,你明知不可即而妄图即之,痛苦的并非她不选择你,而是你明知不可为而不为。我知晓这一切或许没有结果,可也不愿让她的手沾上这些鲜血,便甘愿承受这些罪孽,万劫不复之时,虽不知身居何所,胸中却是快意。
我想苏漠是为了夏依依放下那些是非,丢掉了他从来秉承的原则。我原本觉得他痛苦,而现今我才明白,正是有夏依依,才有如今的苏漠。苏漠本是为江湖而生,如今是为夏依依活。
人存于世,能做自己甘愿之事已是幸事,我又何苦再多言,唯求上苍庇佑苏漠,成其心意。
那日我二人喝光了一坛酒,酒香虽淡却后劲十足,都有些醉了。我朦胧之中缓缓睡去,直到窗外阳光照在脸上,才醒来。
苏漠早已离去,唯酒坛下压了一张字条,这或许才是那日苏漠真正想同我说的话:“乱世之中,唯求自保,切要珍重。”
我明白苏漠的担心,他也是怕的,怕我同夏依依扯破了脸,怕有朝一日夏依依会要我性命,而他那时,又该如何选择。
我虽不才,道理还是懂得,也会奋力保住性命。虽然这半生漂浮,命运常被人把握了去,可我尚不知活者何意,更不想失去探求的机会。
也自那日起,我再未听到苏漠的箫声。他应当是去了别处,只是不知是去救人,还是伤人。
我看书时有些心不在焉,索性将书扔了一旁,出去走走。
竹语划船将我送到对岸,我告知她想要一个人走走,她便在岸边等了我。
我沿着回廊缓缓走了,什么也未想,也不知走到何处,游廊到了尽头,露出一条砌了鹅卵石的小路,路两旁却是高大翠竹,随风轻摇。
路至尽头,是一座二层竹楼,上得楼来,却见阳光斑驳映在墙上,白衣女子执笔而立,青丝以红丝线束了脑后。我轻轻走近,她也未抬头,只是看了面前案上墨迹未干的宣纸。
我亦低头看了,果是好字,练得却是前朝亡国之君所创瘦金体。
她忽而轻笑道:“阿梓可喜欢写字?”
我摇摇头:“写的不好,缺那份心境,索性不写了。”
她却笑意更盛:“昔年徽宗昏庸亡国,可这一手好字却流传下来,旁人只道他昏聩,我却独爱其才。”
我亦笑了:“你从来与众不同。”
我寻了案旁竹椅,懒懒倚了,静静看夏依依练字。
如果不是发生这许多事,我或许会觉得她是个明媚单纯的女子。任是现在看她写字,也只是觉得美好。明眸浅笑,白衣出尘。
恍然间觉得她忽而抬头对我笑了,而我竟也不由自主弯了嘴角。
这或许才是夏依依最可怖之处,令人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仿佛同她有着多年的默契,可我不能任由这些情愫随意发酵。
她却仿佛看破了我的心思,走到我旁边,倚了另一个竹椅,偏头笑看了我:“你在担心什么?”
“我信不过你。”
夏依依笑的却更灿烂:“我从不欺你,只是有些话未告诉你。”
我苦笑一声:“倒也不错。”
她伸了个懒腰,将双手枕在脑后:“阿梓也是个独特的人。”
“我从来平凡,若不是这层身份,恐怕与你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摇摇头:“阿梓可为至友,亦可为至爱,与人相处最可贵不过安心二字。”
我亦摇了摇头:“你安心,无非是因为我不争。我懒于挣脱束缚,懒于争辩,懒于追求。”继而却轻叹:“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因为你看的破。”
我笑的有些玩味:“你聪慧至此,怎会看不破?”
她却缓缓闭了双目,沉默良久,不知是睡是醒。
倦意袭来,我亦放松了身心,慢慢睡去。醒来时发觉她已离开,身上却多了条薄衾,丝丝缕缕的清香,似是与她身上的香味一样,恬淡醉人。
过得几日,我在所居竹楼中见得一块上好白玉。语竹道这园中一切尽我所用,乃是夏依依嘱托过了的,不必顾忌。
我幼时喜些雕刻之技,也曾随人学习,如今见得好料有些技痒,便又央语竹寻来一套工具,正想雕些什么,脑中却浮出夏依依的影子来,挥之不去。
笑着摇摇头,白玉美人,再妥帖不过。便坐了窗边,细细磨去了玉上斑驳之处,却听得一阵笑声响起,张狂且满是活力,我向楼下看去,果见红衣女子立在水边,青丝微扬。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好像没什么人看吧。。。但还是欢快的更新了~
☆、其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和江九这个女疯子一同上街。逛得还是齐都的繁华闹市。
我仍旧穿了苏漠宽大的衣衫,现在被江九拉着在人潮中横冲直撞,活像个被贼婆掳去的落魄书生。便甩开了江九的贼爪,喘着粗气,对她道:“疯婆子,走这么快,赶着去投胎?”
江九却转过身来,一袭红衣,在人群中十分瞩目:“是你见城外灾民可怜,非要救济,再不快些城中粮店可要关了。”
江九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迷药,竟把绿柳山庄内许多下人迷了个七荤八素,便连语竹都被迷倒,她却飞身上了楼,非要扯我去逛街。
我本想拒绝,无奈为她所胁迫,所以在晚节不保和逛街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我二人从绿柳山庄步行至齐都,却见城外灾民实多。江九道吴地内乱,灾民逃窜,不及安置,我见其饭食不饱,欲施以援手。
“可我出门仓促,未带钱财。”
江九忽而揪了我的耳朵,我吃痛不住,险些叫出声来,江九却喋喋不休:“那你还要当济世圣母?姑奶奶身上也分文没有。”继而松了我耳朵,拍拍手道:“放心,齐国长公主也不是吃素的,灾民很快便得安置,用不着你操心,先把你我的肚子填饱再说。”
现今人人皆知,齐国掌握实权的乃是芷蓉公主,皇帝不过傀儡。而这女子究竟是否要开天辟地冒天下之不韪成一代女皇,尚不知晓。
而吴国内乱,却是因一则流言而起。先时清歌师长霍颜同文清雨之事不知为何在吴国大肆传扬开来,甚至有人假言当朝君主乃是文后同霍颜私生子,更有甚者又言先主吴候曾留密诏,即王位者另有其人,却被当今吴皇毁了去。于是吴国皇叔三王造反,新君孤立,乱作一团,战火殃及平民,难民纷纷向齐国逃窜。
我不知道江九是如何在没钱的情况下还有勇气跑到齐都最贵的馆子点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但见她吃的理直气壮,我自然也吃了个酒足饭饱。
江九拿了细竹签剔牙,自己剔着还不忘提醒我脸上有粒饭,牙上有颗菜。继而又问我吃饱了没。我点点头,不知其意欲何为。
我二人坐的是二层雅间。她伸手拍开一侧窗户,下面便是街市,她笑看了我,道:“跳下去。”
我有些惊异,但未及反应,便被江九一把扯了,从窗飞出。
江九身手矫健,武艺高强,轻轻落地,拍去身上微尘。
我武艺远不及她,摔了个狗□□,弄得灰头土脸。
我揉揉有些酸痛的腰,不由说道:“贼婆,出门吃霸王餐还要拉我上贼船。你不是号称能号令武林,怎么连顿饭钱都付不起。”
江九却妩媚一笑:“刺客楼楼主江飞花,神龙见首不见尾,出门吃饭不带钱,这是规矩。”
我却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刺客楼本就以收重金替人刺杀仇家而闻名,江飞花建楼伊始便言:只有你出不起的价钱,绝没有刺客楼杀不掉的人。而江九之所以得了个江飞花的名号,只因她出手前,便会在你身上留下飞花印记,见此印记便可回家准备后事了,三日之后必死无疑。
传言江飞花武艺深不可测,从未失手,我却很难把面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同一个名动江湖的冷血女杀手联系在一起。
我正胡思乱想,却发觉原本走在我前面的江九不知跑去了何处,正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忽而却听到一阵女声尖叫,便向那处奔去。
果然是江贼婆缠上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劲儿逼问人家姓甚名谁可有婚嫁,甚至还要对人动手动脚。
我一时无语,但还是冲了过去拉开江九向人家姑娘好生道歉,言及舍妹自小患了疯疾,今日下人未看好,偷从家中跑了出来,姑娘莫怪。狠狠揶揄了江九一番。
那姑娘见我还算有礼,本想说些什么,怎奈江贼婆在我身后挤眉弄眼,还舔嘴唇舔的上下翻飞,硬是把人家吓得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我只得无奈摇摇头,苦笑着对江九说:“夏依依怎会有你这么个朋友?”
江九却意犹未尽般盯了姑娘远去,才道:“我几时和她齐……不,夏依依成了朋友,若不是她貌美,我绝不肯同这人搅和在一起,如今也是后悔不迭。”
我却注意到了江九的迟疑,夏依依原本姓齐,而江九这样放肆的人,竟也会害怕。
不过,从我个人而言,好色这件事似乎也是会传染的。原本见江九同人家姑娘拉拉扯扯我还去劝阻,但见其本性如此且只是同姑娘们拉拉家常并无恶意,故也不再阻拦。
甚至还同她一起坐了茶社,看街上女子往来,评头论足。这个屁股太大,那个太平,这个穿着土出新高度,那个风骚太过太□□。
左左右右好像都不怎么满意,最后相视一笑,当是想起了同一个人,看惯了她,旁人实在入不得眼,其艳独绝,世无其二。
两个男人的友情很多时候可以通过一起逛窑子而培养起来,男女之事的秘密有时很容易成为两个男人之间的纽带。后来我又思索了一下,两个女人逛青楼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所以当我们付不起茶钱被茶社老板打出店来以后,江九提出一同去逛青楼时,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江九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套男子衣饰换了,相貌仍平,可风致犹在,倒真像是哪家风流贵公子。
江九带我到了一座矮房旁,招牌上大大一个“赌”字。
我有些不明所以,她却拎了我进去,赌的不过是最简单的摇骰子压大小。对面摇骰子的赌坊伙计问江九可带了赌本,江九却把我按在桌上,道:“我这个弟弟,洒扫做饭,铺床暖被,做的都是极好,若我输了,尽可将他带走。”
立时我就想痛扁江九一顿。好在她连赢数场。走时我抱了个大大的包裹,里面尽是银钱。
去往青楼时,我向江九道:“你赌钱赌的如此好,到时不妨教教我,发家致富全靠它了。”
江九却笑了:“今日不过运气好,往日早不知要输上多少了。”
我立时炸了毛:“那你还敢拿我当赌本,万一输了呢?”
江九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要不是带着你这么个蠢货,姑奶奶飞檐走壁,早进楼泡姑娘去了。”
我想了想她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错,于是欢快的和江九手挽手,走呀走,准备逛青楼。
一阵浓烈的脂粉气袭来,呛得我涕泗横流。一位长相一般妆画的却惊天动地的中年妇女出现在我二人面前。
我看她那副模样,实在惊的说不出话来。江九却轻车熟路,从包裹中掏了一锭银子,而面前老鸨那张血盆大口就此张开,滔滔不绝讲起楼中哪个姑娘长相美,哪个姑娘身段佳,吐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