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林沫说要查看账本,不得不叫柳湘茹大吃一惊:“你不要你的名声了?”
“能损我什么名声呢?”林沫笑道,“这可是太宗皇帝定下的。”
当夜,林沫上书,得饶人处且饶人,账务空白漏缺之处,给各省官员一个补救的机会,能填的填,不能填的,再重新发落。实在不行,效仿太宗皇帝,也未尝不可。
上允之。
这让不少当官做宰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想起了家里欠国库的银两,不觉头疼了起来。比如说千里迢迢回来述职的王子腾,一边要操心自己当值时候的账本子有没有纰漏,一边要庆幸这些年王家把当年的账还得七七八八,一边又担心自己跟贾家关系如此之好,听说林沫跟贾家不对付,贾家举荐的那个叫贾雨村的被他连老底子都翻了出来,会不会也对自己下手……千思万绪的,一个脑袋七个大。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会会林沫。
其妻史氏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到底你是长辈呢。凤丫头说,这林家哥儿也是个知礼数的,她能生下哥儿,多亏了林哥儿开的方子。先头同荣国府闹开了,实在是老太太自己做得不地道。他跟琏儿凤丫头倒是处得不差,薇哥儿满月,他还给送了套书,虽然凤丫头没瞧出什么来,但是她家二老爷羡慕得很,说是什么朱元晦标注过的古本。”
王子腾叹了口气:“甭管他是真知礼还是假知礼,能这个年纪做到户部侍郎,还做的这么轰轰烈烈的,就不能小瞧了。你还知道那事是贾家太君做的不对?怎么不想想这里头也有我王家的姑奶奶推波助澜呢。林沫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无论如何,探听探听总没有坏处。”
想请林沫喝酒的人多了去了,便是王子腾也得排一排队,但是他有便利,其妻史氏,约上了回门来看叔叔婶婶的凤姐,一道去了靖远侯府探望静娴。当初凤姐有身子的时候黛玉也来看过她,如今投桃报李,也算的上是有礼。
林沫如今看到凤姐贾琏两个的名字就想起了柳湘莲那个绿油油的亲事,顿时就看凤姐也觉得同情,甚至还抱了一下贾薇,给了他一排金锞子同一盘点心,静娴道:“把修朗也抱出来,同小哥哥玩玩。”
申修朗刚生下来的时候吓了静娴一跳,全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她听了云夕生孩子时候的撕心裂肺,又看到生下来就是这么丑的孩子,颇是失望了些,只是养了几天,孩子渐渐变得白嫩可爱起来,她自己带了几天,越发地舍不得放手,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也多了几分期待。
黛玉这几日也陪着静娴照看修朗,如今牵着贾薇,也是笑嘻嘻的,史氏有些尴尬,她听说了林沫收了个义子,只是没想到这么正式,竟是景宁郡君亲自教养,是以按庶子例准备的见面礼,同静娴给贾薇备下的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好在静娴也没介意,哄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便在黛玉的劝说下倚到了床头,叫两个小丫头在后头捶背,还一伸手把黛玉也拉上了榻上靠着,对史氏道:“王家太太不常来呢,听说世伯调任回京了?日后倒要常来走动走动。妹妹同二嫂子很说得上话,我们两个在家里,也时常无聊。”
史氏笑道:“这是当然,你们还别嫌我啰嗦又不客气呢!”
黛玉抿嘴道:“难怪二嫂子这张嘴这么厉害呢,原来是家学。”
凤姐道:“哟,瞧瞧这丫头,嫂子这么些年在你嘴上讨过便宜啊?还说我嘴厉害,可真真是委屈死我了。往常你嫂子在,我说不过你,可今儿个我婶子也在呢。”她又对史氏说,“婶娘,你快看,你家侄女儿挨欺负了呢。”
史氏与黛玉等笑作一团,连底下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偷笑。
静娴看凤姐却有些可怜。林沫这人,除了朝堂的事,其他的都不瞒她,故而她也知道了贾琏给柳湘莲说亲的事。你说好端端的,荣国府的琏二爷外放在外头,这回回来给自己叔叔治丧,怎么想的起来给自己堂嫂子的继妹说亲了?且一个闺阁家的女孩儿,他说些什么不好,说了个“绝色”,要说他同这女孩儿清清白白的,谁信?
她这一想可还真没冤枉贾琏,这贾琏在外头任上,起初倒也是勤勤勉勉,只是从他顶头上司起,做事就有些虎头蛇尾的,他一个世家子弟,捐来的官,钱堆出来的外放,能有什么好差事?做了没几天就觉着厌烦,加之凤姐又不在身边,他日日游乐,倒也轻松自在,乡野村妇倒也有几个姿色清丽的,他又不嫌弃,用凤姐的话说,“原就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拉”的,如今回了京里,又是给叔叔办丧事,又有凤姐看着,索然无味,好在儿子可爱,抱着逗乐倒也能玩一会儿。
只是没几日,却由贾蓉引见着,去见了尤氏的两个妹子,真真模样标志,身段水灵。那三姐虽然颜色更好些,只是委实泼辣,钱花得流水似的,说起话来,能叫他们这些大老爷们羞红了脸,倒是二姐,温和顺从,小心体意,很是叫贾琏受用。竟是掏出私房体己,给她单独置了个小院子,穿着素服来同她拜了天地,焚了纸马,以奶奶称之了。
这凤姐如今是不知道,方这么自在逍遥,若是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静娴心里叹了一声,也不多话,支起耳朵来,那厢史氏已经说到了王子腾这趟回来路上艰辛:“不知道怎么的,竟然遇上了水盗,呼啦啦地冲上了船来,活生生给他吓出了病来。好在凤丫头之前提醒他,叫他请任上的知府借了他几个卫兵,不然,真没这命回来了。”
静娴于是淡淡地道:“世伯吉人自有天相,此次遇祸,必有后福。”
史氏微微松了口气:“沫哥儿最近办事还苦?”
“是挺辛苦的。”静娴道,又听着史氏絮絮叨叨了一些养身子的话,倒还受用,临走竟准备送一送,叫史氏和凤姐给拦住了。
“怎么样?”林沫问。
静娴道:“知进退,是个难得的。难怪王子腾不退反进了。”
林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是想问,琏二嫂子看着有什么不对劲么?”
静娴狐疑地看着他:“大爷最近越发地无趣了。”
“呵,又不说王子腾任上的事儿,你们说什么呢?”
“最近皇上不是要考校世家子弟么。说他们家的孩子也想去试试身手,可是实在是不中用。”
皇帝考校世家子弟,甭管是为了什么,对于这些富贵闲人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这些人,往日里就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多,当然,也有要往仕途经济上上进的,可是娇生惯养的,哪里比得上寒门子弟肯吃苦。便是捐官也罢,家里托关系也行,总能给个职位,只是多半要在上头耗上一辈子没个进展,只图个说出去好听。而今大好的机会,不由地要感谢皇恩浩荡,陛下英明。
原先年前事务杂多,这事儿得拖到年后的,只是宫里华太妃的身子渐渐不行了,她这病来得凶险,竟比中了的太上皇还要严重些,加之又没了儿子,上皇不喜,宫里多是落井下石之人,身子如何好得起来?倒是皇后为了自己贤良淑德的美名常去探探,只是她如今如何敢在皇后面前摆谱?每每总要换了衣裳见皇后,一来二去的,竟是一次比一次还要厉害了。皇后禀明了皇帝,华太妃撑不过冬天,现下也不过是吊着了。
华太妃纵有千般错处,太上皇却顾念着往昔的情分,不肯除了她太皇贵妃的封号。这皇贵妃与贵妃到底不同,她要是没了,几个庶出的亲王只怕还得给她守孝,得按国丧来办。这事只怕就得拖下去了,皇帝很不愿意那些个子弟再无所事事下去,何况几个公主年岁确实不小了,
如此大好的机会,贾家却没法子分上一杯羹——他们家如今正守着孝。宝玉倒是自以为得救,他素来不爱这些。可是贾政却十分犯愁,与贾母道:“宝玉如今上学也断断续续的,指望科考,必不中用,如今大好的机会,可惜了。”
贾母却有主意:“前儿南安太妃叫人去上香的时候,见着鸳鸯,还说了几句话,这事,得娘娘拿主意。”
贾政讶然道:“怎么了?”
“娘娘如今在老圣人面前尽孝呢,说是那日在围场英勇,老圣人很是褒奖,说她有国公爷的样子。”贾母抹了把眼泪,“如今,也只能靠娘娘替咱们家周旋一二了。”这叔叔刚死,侄儿就想当官的事儿,就是要走别的关系,也不大好。
贾政虽然觉得这么着不合适,只是如今自己家是这个样子,也只能放手搏上一搏。若宝玉此番能得了皇上的青眼,倒真是造化了。便是不能,宝玉是有几分歪才的,去露个头,也算是好事。
宝玉本来庆幸着,如今一听说还是得去,不仅如此,老爷还要亲自考察他与兰儿的功课,顿时晴天霹雳一样,简直魂不守舍。
有人失落,有人却是忌恨,赵姨娘在屋里,简直要揪碎了帕子。
第127章
宝玉有几斤几两;贾母等看不清楚,贾政如何会不知?只是卫言恩送卫若兰去试试身手的时候;也告知贾政,皇上这次放了话下来;倒不是一定要考察孩子们的文章,天南地北的人文见识、年轻人处理事务的思路法子;都是要看看的。宝玉这孩子念书不用功;但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书看的不少;送到卫家去与卫若兰一道叫师傅教着,听说也是亮点颇多。
卫家的师傅是严师,宝玉上了几天,有些吃不消;贾母也很是心疼,便同贾政说道:“不是说那个先生也摸不准皇上到底考什么?既然不考书里的,叫孩子在家里念书也是一样的。”
不论在什么时候,总有考生以“又不考书上的”给自己安慰,又觉得先生无用。只是不想想,卫家是什么人家?那是驸马家,临时为卫家子弟此番试手请的先生,必有明乐长公主的面子,岂会是一般人?贾政总说贾母溺爱宝玉是害了他,倒也没说错。卫家的先生纵然猜不到皇帝到底会出什么题,人家至少也能提供一些思路。宝玉自己看书,又是看的杂书,能看出什么结果来?
元春果然在老圣人那儿有几分面子,皇帝请安的时候,老圣人提起来:“如今你的贤德妃在朕这儿服侍着,倒叫朕想起贾代善来了,当年朕在淮南御驾亲征,贾代善鞍前马后的,还替朕挡过一刀。可惜走得早了些、他们那班子随朕南征北战的,如今也没剩几个了。人都说一代好汉二代孬,但是看贾代善,不输他老子啊。贤德妃说她有个弟弟,长得就跟贾代善一个样,朕倒想看一看。”
太上皇的意思很明显,“一代好汉二代孬”这话实在是不好听,但皇帝向来不是个为这种话生气的人,既然父皇说想看一看贾宝玉,那就看看吧,皇上还大方得很,知道宁府办丧事,但是荣府,倒不如过来两个。
如今是用人之际。皇帝又是以喜欢用年轻人出了名的,这不能不说是一次机会。
让多少世家跃跃欲试。
说是让那些白身来试试身手,倒也有些已经有了功名的奉命来露露脸,大家也心知肚明,这些人也是各部举荐,不是要升官,就是要走大运了。
比如说容嘉。
容明谦辞官没辞得掉,大伙儿心知肚明,这位正值壮年的巡抚这几年干得实在是出色,出色得其他人都显得平庸甚至不妥当了。尤其是林沫整出来的清算账务这一出,能全身而退的实在没几个。纵然后头林沫松了口,说是把钱补上就行。但那么多漏洞,要补上谈何容易?就算倾家荡产填上了,皇上那儿的面子可就没了。
容明谦确实个特例。坐得端行得正,想找茬也没法子。
任命还没下来,但是这么一看,不会比巡抚低。
到了比试那一日,难得的天气还不错,林沫终于弃了他的拐杖,摇摇晃晃地去宫里听旨。水溶早早地告了假不来,他家里王妃就是这几日临盆了,这个孩子他也很是期待,去户部当差那是没办法,人人都忙得脚朝天他也不好意思不到,可是这么个选人的时候,他就干脆不来了。京里那些子弟有几斤几两,他根本不用看就知道。
林沫慢腾腾地往户部那班子地方去,曹尚书笑嘻嘻地笼着手等他,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就被曹尚书拉到了一边:“小林大人呐,来来,这是吏部的于尚书,工部的马尚书……”
这些人林沫说不上多熟悉,也都认识,他这么些年在京里也不是不交际的。只是上司这么着介绍了,他也只能一一见礼,却不知曹尚书是个什么意思。
那日他也没跟曹尚书说什么呀,忽然这么亲密,为的是什么?
他们这些人来得晚,那边的弓马考校已经结束了。林沫想起容嘉早就对这一项跃跃欲试了,不觉会心一笑,果不其然,兵部的张尚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