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停了。”
这平安脉可不是小事。
当年天子虽然手段雷霆,但倒是以仁治国的典范。只要你平日里不惹着他,日子都好过。便就是冷宫里头那些宫妃,都断不会少了平安脉的,也不过就是次数没有正当宠的频繁罢了。贤德妃到底是凤藻宫尚书,她的平安脉一停,看久了后宫争端的太医只能想的起来一件事儿。
这元妃,只怕不久也要玉体违和,急病难药了。
古頔正是闻歌夫婿,听了倒也识趣,只道:“大人一会儿还坐堂么?若是乡下村人赶早到城里瞧病,过会儿就该到了,他们未免粗鄙贫困些,不舍得用药,倒是有些难纠缠,不如大人歇上一歇,小的替您盯上一盯。”
“人家千里迢迢来求医,有的倒也是图我的虚名。古先生少年英杰,医术早已在老朽之上,不过人既求心安,咱们自然也得叫他们安心才是。”
说罢,二人自去忙碌,药铺的伙计们都离得远远的抓药,半点风声未曾听闻。
古頔也是等林沫来铺子里看时,才悄悄地说与他听。
林沫果然浑不在意,今儿个贾母他们来了,才想起来。
不过他也是说说就忘,知道静娴虽然性子有些古怪,但这份倨傲对着荣国府也没什么不好——孔家嫡女、景宁郡君,背后又有端王府、和惠公主撑腰,她这样的身份,足够对贾家狂上一狂。何况不知那家人怎么的,便是不记打,或者说,急得没法的时候,知道有打也敢贴上来,非得景宁这样的性子才对付得了。
人家家里天大的事儿,他倒是清闲,还有空邀水溶外出垂钓。
“风大浪大的,你也不怕掉水里去。”水溶笑他。
林沫这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七老八十的耐心,方俭做老了官呢,难得做次真正的大事,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短短几个月请了四五次太医,他倒是不疾不徐,这种性子最擅长钓鱼,坐在船头上,一动不动的,蓑衣斗笠,倒真是个渔翁了,水溶瞧着好笑,倒是在他身边逗了一会儿。林沫说了声“别动”便提了杆,果然拎上来条鲜活的鲫鱼。他笑道:“这鱼不大,炖汤最好。”身边齐三是个机灵的,立时去取了鱼下来去熬汤了。林沫看着水溶笑了笑,又斜眼瞧了瞧船舱里头。水溶心领神会,先行进去了。
齐三叫住了要进去伺候的小厮,自己木着一张脸守着,转眼瞧见水溶身边的人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不觉叹了口气。
他原是白家的教头,被白时越打发来保护外甥,自己身手出众,自然瞧得出来,自家大爷下盘都是虚的,北静王却像是学过几年拳脚……委屈了大爷了。
只是春暖红烛,锦衾涟漪,其中景象,却不足为外人道。
等到鱼汤都炖烂了,才听到里头一阵咳嗽声,这两位爷出来一趟,都没带丫鬟伺候着,齐三自己也是个粗汉子,只得横眼看了下另外几个年轻小厮——这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在他瞧来也和女人没什么两样,不过人家也没动静。倒是不知过了多久,这两位爷自己收拾齐整了出来了。
“回去罢。”水溶道。
他们今儿个是躲着方俭出来的——曹尚书不敢得罪太傅,又确实不愿意与个一知半解的人纠缠,直说细活全是林沫做的。这倒也没什么,不过林沫这人,并不愿意与方俭的手下对牛弹琴。他是个细致人,但凡账本做出来,都是检查了三四遍不会错的,同人解释一遍两遍为何要花这么多银两倒还好,若是解释多了,对方还一副“怎么可能这么多呢”的蠢样,他可就没这兴致了。于是索性躲了出来,也不叫人找着他。
只是船刚掉头,就见一艘小船拉足了帆顺水而来,见到他们,立时摇起了旗子。
齐三眼尖:“大爷,是咱们家的船。”
“怎么了?”来人林沫也认识,是他二弟林涵的奶兄,名叫唐逢,被派到京里当差的,于是也招了招手:“跳过来罢,咱们船大,行得稳。”唐逢身手不错,轻轻一跃,果真船上一丝不动,他焦急地行了礼,又畏缩地看了一眼水溶的手下。
“说罢,你说的事儿,大约是瞒不过这位爷的。”林沫道。
唐逢皱眉道:“大爷,容二爷……容二爷接了河西余家的案子,要替余家状告三等带刀侍卫符荣仗势欺人、当街杀人。又告都察院御史方平蕴官官相护,非但不为民伸冤,反而对余家鸣冤的人动了私刑。”
林沫刚吹冷了一勺鱼汤喝着呢,听了这话,一碗汤直接洒了,他双眉紧皱:“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他写了状子,带着余家老少敲了京兆府的鸣冤鼓。”
林沫咬了咬牙:“符荣杀人的事呢?当真?”
“当真,光天化日,不少人证。”唐逢来不及说话,水溶就替他说了,“说是余庆喜欠了债——大约符荣还得算上一条放利子。”
纵是如此,容嘉此举,也实在孟浪,林沫咬牙道:“混账东西。”也不知道是骂的是谁。
容嘉七八岁时,因为一纸状书告倒了山东总兵罗道伟,当地人戏称他为容状爷。这么多年过去了,容明谦的官是越做越大了,一般人也不敢惹这孩子了,他自己考了学,入了仕,别人瞧着聪明伶俐,又乖巧听话,渐渐忘了这位当初是什么样的刺头了。如今表哥得志,他自己更有了造化,要尚公主了,却不料最后一个关头,满头满脑的尖刺扛不住了,戳了洞出来,叫嚣着给京城权贵开了眼界。
这个案子,后人给做成了戏本子,名字就叫“驸马案”。
因为涉案的有两个驸马。
方平蕴是方俭的嫡子,本人尚了明丽长公主,容嘉么,也是板上钉钉的吴国公主的驸马。至于符荣,他倒不是驸马,不过他爹是,他的嫡母,正是明婉长公主。
这事一出,京师动摇。
一个姐夫,一个妹夫的庶子,一个女婿,皇帝倒是咬牙切齿地笑得出来。
明丽公主同明婉公主倒是立时进了宫喊冤叫屈。明婉公主倒好,她自己有嫡子,符荣这庶子却比嫡子还年长,她也不过看公婆驸马的面儿来象征性地走个过场,倒是替驸马说情:“并不知道这小子是这样的模样,驸马管教无方,臣妹也未能尽嫡母之责,皇上要罚,臣妹不敢有一句妄言。”明丽公主倒是另一番模样了。方平蕴一事不过是个“包庇”,并不如符荣那样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她倒能说上一两句容嘉血口喷人。
方俭只觉得一把老脸都没处搁了。他也不管公主儿媳已经去给儿子求情了,自己先把儿子捆了,再去告罪辞官。
皇帝盯着折子,像是没听见太傅说了什么。他一贯尊师重道,方俭做了一辈子的官,还是头一回像今儿个这样难过。
正流着冷汗呢,听到戴权喊了一句“靖远侯到——”就见林沫一身紫色朝服,礼数周全地进来了,同皇帝行了大礼。
“起吧。”皇帝道,声音不咸不淡的,“太傅也在,靖远侯知道朕招你来是为了什么?”
林沫苦笑道:“陛下,臣又不是容总督。”
“容总督不在,可不得你来。”皇帝淡淡地,“你表弟也实在不会办事,这事儿他要出头,谁还敢小觑了?非得弄得大张旗鼓的,叫外头人看皇家笑话?”
林沫笑而不语。
这京里头,一块砖头砸下来,说不定都能砸死两个五品官呢。贵族子弟当街跑马踩死个人都不算是寻常事,人也是倒霉了,有人要动他们家了才能下马,否则,还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民百姓拼着一口气往上告,还多半要被他们骂几句“刁民”的。容嘉此举虽然崴了皇家面子,却不得不说,是一柄直戳顽疾心脏的利刃。
“仲澐少年淳朴,微臣却信,他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林沫对方俭一行礼,“方大人见谅,不过,下官却是信自己表弟更多些的。”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方俭自然心里有数,不过他已经长大成人,又是驸马,他还能管着?如今听林沫这么一说,胡子都是一抖一抖的,连忙山呼“臣该死”又要跪下去。
不过皇帝似乎并不关心他的模样:“初八哪儿去了到处找不着你人?”
林沫笑答:“踏青去了。”
和水溶一块儿踏青?皇帝冷笑了一声,又问:“可别耽误了事,朕要的账都收拾好了?”
“回皇上话,俱以妥当。”
“同当初预算查了多少?”
“三十万五千多两。”林沫零头抹了,不过皇帝知道,要是问他这“多”是多少,他也是能答得上来的。这人一贯就是这么办事的。
皇帝跟太上皇不一样。太上皇小的时候,朝里头内忧外患,太宗皇帝急着要女儿去和亲,却怎么也生不出来,没办法还是抱的端亲王的进宫来养,才成就了如今的和惠大长公主,太上皇只有这一个妹妹,又是打小一块儿长大了,得了这妹妹在太宗那儿嘴甜的不少好处,对这个妹妹自然也是百般疼爱。但皇帝姐妹多,太上皇一生有十八九个女儿,养活了十三四个,皇帝自己的嫡亲妹子却没能活过三岁,这京里头有不少人家走出来都是驸马家——驸马实在有些不稀罕了。
“老师,朕自然不会冤枉了平蕴,自然会彻查到底。但若是真如容嘉那小子状纸上所说,老师还是回去整顿家风罢。”皇帝终于开了口,“改革一事,事关重大,其中事项繁琐,老师也辛苦了。不过靖远侯在户部当差,倒是捯饬出一套田税改革的法子出来,刚刚也说,账目都弄出来了,你看看,若是能用,也省了老师不少事。”
方俭终是瘫了下来。
第199章
驸马案一出;京师动容。
权贵杀人;素来讲究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薛蟠不过是一介白身,杀了冯家的独苗,尚能瞒天过海,半点事儿全无,何况是符荣这样的世家子弟?不过,粉饰出来的太平终究也不过是泥地上的一层白灰;有人拼着要呛到把那层灰吹起来;血淋淋得就怎么也遮不住了。
今年是皇帝的五十千秋;照例是要开恩科的;京里头已经有不少举子赶了路过来,安心备考。如今听说了这事;文人风骨作祟,一个个地以笔兴伐,把案子闹得震天响。京兆府尹愁白了头发,却也没有办法。
只是现在喊得起劲的这些人,难道容嘉没写状子以前,符荣闹事街头踩死个人,他们就半点风声都没听闻?亦不过是看已经有人出头了,还是个背景不输那位的刺头,知道这事儿十拿九稳了,也跟着瞎搏个名声便罢。容嘉倒也知道这些学子帮不上什么忙,自然不会答应他们做什么联名上书之类的稀罕事儿——也没这个必要,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就算知道京兆府要为难,却也知道他们并不敢直接不拿容嘉的话当话。就算不看吴国公主,容嘉这孩子背景也足够硬,容明谦算是封疆大吏,白家也是功勋赫赫,真论起来,还真不怕跟方家、符家比。
林澈抱怨容嘉不懂事:“他倒是没什么,姐姐不是要进宫?那两个公主都算她姑姑了,宫里头总是要遇见的,姐姐岂不尴尬呢?”林沫看了他一眼:“你姐姐一会儿过来,你说给她听。”林澈忙道:“这话该哥哥说给容表哥听去,又关我什么事。”
黛玉过来的时候面上倒没什么为难,不过林沫还是学了一通林澈的话给她听。黛玉一听,笑眯眯地起身对林澈道谢,羞得他无话可说。
“澈儿觉得仲澐此举,自找没事,还连累了你。”林沫道。黛玉却道:“这些事本该由你们男人做决定,很不与我想干,我竟是不知别人要怎么想才能怪到我头上来。便就算他们脑子发热,难道做错事的是容表哥?他既没有狂妄杀人,也没有包庇罪犯,怎么轮的到别人说他?”
林沫哈哈大笑。
林澈道:“姐姐何苦替他说话来?你明知道他来这一出,姐姐得过得艰难点。”别人不说,就是景柔公主,那可就真的找到话说了。宗室女子素来是被优待的,公主更是天之骄女,皇帝既不用担心她们争权夺位,自然也会叫她们过得好些,搏个善待宗亲的好名声。故而这个群体,其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谁能保证,自家驸马是个克己复礼,遵纪守法的?谁能保证一辈子不误入歧途呢。他们这些人嚣张了一辈子,手底下攒下的事儿其实并不多,不过掩盖得好,也没人敢撕开那层面纱罢了。容嘉这回,说是在为民伸冤,但在这些贵主看来,却是在挑战公主的权威了,进而无视皇室的尊严了。
黛玉道:“说的像容表哥要跟所有驸马打官司一样。”
她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容嘉为何要与权贵作对?他自己也是要做驸马的人啊。只是那些人做得实在是不像话了。为了自己的几分例子钱,弄得人家破人亡,鸡犬不宁。老百姓也是人,不独这些王孙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