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把那个摔倒的人拖了进去。
没有路灯的街道很暗,但王耀几乎可以凭经验判断那个摔倒的人已经死了。那个人在做什么?王耀往前快走了几步,赶到了那个巷子口。
“……”
“……”
一个脸上蒙着围巾的人正拿着一把锯子,他手边的血淌了一地。
“安静!安静!”那个人惊恐的给王耀打手势。
王耀退后了一步。
突然,尖锐的哨声响了起来,两个警察打扮的人从街对面向这边跑来:“站住!你在做什么??”
蒙着围巾的男人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捏着锯子,另一只手提着什么,迅速向巷子深处跑去。两个警察追了几步,跑不动了,折了回来。
“你是外国人?”一个警察走过来问王耀,另一个去查看尸体。
“啊,对。”王耀主动拿出了证件。
“后退,快走吧。”警察故意挡住了王耀的视线。
王耀猜到了大概,也不想看:“好的。”
那个警察迅速被甩到了背后,王耀不敢放慢速度,一种诡异的恶心令他不安。列宁格勒的燃料已经告急,所有的燃料都首先支持前线,大街上已经没有汽车,王耀大概走了一个小时才终于看到别里亚耶夫教授家的影子。
王耀敲了很久的门,塔季雅娜才过来开门:“王耀?哦,您怎么来了?”
“今天你们没来领面包,我帮教授领了。”王耀拿出怀里的纸包。
“谢谢……一会儿我把粮票补给你。”塔季雅娜看起来非常疲惫。
楼道很黑,亮灯的房间越来越少,暖气供应已经停止了,扶手冷得像冰,地毯上的白霜踩上去硬而发滑。
“王耀来了。”塔季雅娜推开房间的门:“爸爸,王耀来了。”
“教授。”
“啊,你来了。”别里亚耶夫蜷缩在床上:“我真没用,出门的时候滑倒了,扭了脚。”
“我帮您领了面包。”
“坐过来吧,现在没有暖气,我们只能烧壁炉,所以只有厨房是暖和的,坐过来吧,我们把床拖过来了。”
王耀这才看清,原来这是在厨房里。
“爸爸,您需要休息,别聊天了。”
塔季雅娜回到客厅,王耀只好跟过来:“您在分面包?”
“对,”塔季雅娜把王耀带来的纸包小心的锁进柜子里,然后拿出另一包纸包:“我们还好,我和爸爸至少都有粮票,你呢,你还好么?”
“别担心我,我只有一个人。”
“喏,粮票,今天真是感谢。”
“不用了,您留着吧。”
塔季雅娜把粮票塞到王耀手里:“你还要上班,没法饿一天,把它装好,您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么?我把面包端进去。”
王耀不知道会拜托他什么事,塔季雅娜进屋后很快出来了:“请您跟我来一下。”
这是塔季雅娜的卧室,看到那架钢琴的时候王耀又回忆起了那天的尴尬。
“抱歉,除了工厂以外的地方已经不供电了,您请坐。”塔季雅娜拿了一盏煤油灯进来,她从怀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梳妆柜的抽屉。
“可以帮我拿到黑市去换一点粮食么?随便什么都可以。”塔季雅娜把一个绒布盒塞到王耀手里。
“钻戒?”
“我的结婚戒指,那时候我很骄傲,当然还因为安东尼很宠我,所以这个钻戒有一克拉。”
钻石在煤油灯微弱的光芒下依旧显得耀眼:“您的丈夫真的很宠您,这个成色,很贵吧?”
“很贵,很贵,对我来说很贵。”塔季雅娜移开了视线:“收好吧,我一个女人没办法找到那样的地方,您至少会比我好一点。”
王耀把钻戒收好,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找不到话题。
“您修养很好,有时候会让我想起他,所以我一开始才对你那么冷淡,抱歉。”塔季雅娜终于开口。
“没有什么抱歉的,您已经非常坚强了。”
塔季雅娜调暗了煤油灯:“抱歉,可以抱抱我么?”
王耀迟疑了片刻,还是搂住了她。
“安东尼,我爱你。”塔季雅娜把头埋进了王耀怀里:“我爱你。”
王耀沉默的看着眼前微弱的灯光,他感到塔季雅娜的眼泪一直在流,甚至顺着他的脖子打湿了他的衬衣。
“别放开,再等等。”塔季雅娜终于停止了啜泣:“对不起,再等等。”
塔季雅娜顿了顿:“您呢?王耀,您留下来是为了您爱的人么?”
王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是那个女护士么?”
“什么?”
“丽莎,我爸爸说可能是丽莎,您参加过她的舞会。”
“……啊。”王耀想又想起了那个圣诞节。
“您爱她么?”
“……我,不知道。”
“您愿意为她留下,就是爱她,含蓄的东方人,这就是爱。”
“……”
“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金色的么?”
“不,不算金色,比金色浅。”
“她的性格一定很温柔吧。”
“温柔说不上,嗯,有时候的确很温柔。”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么?”
“他的眼睛是紫色的。”
“你爱她。”塔季雅娜探起身来,擦了擦眼睛。
“我……”王耀不自觉的说:“你胡说。”
塔季雅娜突然笑了起来:“唉,王耀,你真的太有趣了。”
王耀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教授根本就是在胡说……”
“不过,”塔季雅娜一边笑一边擦眼泪:“如果我见到她,一定要劝她再主动一点,您就像一块木头那样,唉,可怜的姑娘。还有,王耀,你也应该在主动一点,不是么?是你太害羞,还是东方人都这么害羞呢?你这样可比不过苏联小伙子,他们只要盯上了一个姑娘,那一定会穷追猛打,你会输的。”
“不是害羞,是不可能在一起……”王耀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失言:“我……”
“不可能在一起?”塔季雅娜的目光温和了起来:“其实我和安东尼也不可能在一起,他是教授的儿子,而我呢,只是乌克兰农村的一个村姑。没有任何一对恋人是本该在一起的,也没有任何一对恋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累了。”塔季雅娜眼中的光芒暗沉了下去。
“好好休息吧,您太累了。”王耀扶着她走回厨房。
“亲爱的,我们帮你铺了床,太晚了,不能让你这样走回去。”别里亚耶夫压低声音说。
塔季雅娜也笑着对他说:“太晚了,虽然是睡在地上,但总比走回去要安全。我和娜斯塔西娅睡在壁炉这边,您的床铺在那边,会很暖和的。”
“可以吻吻我么?”娜斯塔西娅和她妈妈晚安吻后,又从被子里钻出来。
王耀探过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亲爱的,晚安。”
“晚安。”
这一觉,睡得很沉,如果不是因为饿,王耀觉得自己还能睡更久。这个季节没有清晨的阳光,壁炉的温度让人口渴难忍。王耀艰难的从被子里爬起来,摸到了自己的外套。
娜斯塔西娅可能被吵醒了,她睁开眼睛:“王耀叔叔,您醒了。”
王耀穿上外套,笑着对她点点头:“想喝水么?”
“想。”
王耀摸了摸娜斯塔西娅的脸,娜斯塔西娅伸出手想要和他道个早安,突然,搂着她的塔季雅娜滚到了一旁。
“妈妈!”娜斯塔西娅惊恐的叫了起来。
“啊……天呐……”王耀捂住了自己的嘴:“啊!天呐!!”
☆、第二十二章
六岁的娜斯塔西娅沮丧的坐在一堆木板上,看着面前的机床发呆,她本该在温暖的房间里,看着妈妈买给她的画册,也许还有一块蜂蜜蛋糕在等着她。爸爸总是很忙,但是傍晚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带着一件小礼物,布娃娃?巧克力饼?或是带奖券的汽水。爷爷呢?正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偶尔哈哈大笑。奶奶在厨房忙着晚饭,晚饭的香味一阵一阵的飘出来。
现在她面前只有轰隆作响的机床,哐当、哐当的把一片片钢板压成一样的形状。
“娜斯塔西娅,你从办公室出来了?”王耀忙完手上的事情,赶紧过来看她,却发现她并没呆在办公室里。
“王耀叔叔,我不是故意要出来的。”娜斯塔西娅从木板上溜了下来:“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王耀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爷爷答应我们,后天就会来接你的,叔叔一有空就来陪你,好么?”
“叔叔喜欢吃巧克力饼么?”娜斯塔西娅从她的小皮包里掏出一张包装纸。
“这个牌子的巧克力饼我也喜欢吃。”王耀把她抱起来,走回办公室。
“对,这是最好吃的巧克力饼!只有我得到奖励的时候才会有,所以你看,我一共集齐了十二张,还有一张我就凑齐所有画面啦,是不是很好看?不但好吃,还更好看的巧克力饼!”
包装纸上画着一个金色卷发的小姑娘,她穿着不同的衣服,手上拿着不同的饰物。王耀在商场里偶尔会注意到它,但他并不知道这在小姑娘们眼里这有多么流行和重要。
“可我再也集不齐了。”娜斯塔西娅看着她的宝物,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娜斯塔西娅……”
“没事,”娜斯塔西娅擦了擦眼泪:“这是没办法的事,这是没办法的事。”
王耀的心感到一阵刺痛。
娜斯塔西娅擦干净眼泪,凑过来吻了吻王耀:“对不起,王耀叔叔,我一定不再惹你难过了。”
王耀搂住她,把脸靠在她的金发上,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会凑齐的,”娜斯塔西娅突然在他耳边说:“我记得那张画的样子,王耀叔叔,您画给我吧!您画给我,我来涂色,我带了蜡笔来!您看!”
王耀从抽屉里拿出白纸和铅笔,这是他第一次画设计图以外的东西。
“和这张的表情一样么?衣服呢?衣服什么样子?”王耀觉得自己比画任何一次设计图都要认真:“她手上拿着什么?”
“向日葵!金色的向日葵!”娜斯塔西娅闭上眼睛,开心的回忆:“我最喜欢的花!我们的国花,向往光明的花,王耀叔叔喜欢么?”
向日葵——信念、光辉、高傲、忠诚——以及,未能说出口的爱。
“娜斯塔西娅,把手给我。”
“?”
“喜欢么?”
“啊!奶糖!”小姑娘惊喜的叫起来。
“工程师?工程师?”车间里传来喊声。
“吃吧,”王耀站起来,又吻了吻她的脸:“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能把颜色涂好么?”
娜斯塔西娅满足的点点头。
“……嗯,一会儿我就回来。”王耀拉开门,又回头看了一眼。
火炉的光配合着电灯营造出了一种温馨的假象,端坐在椅子上的金发小女孩像是外国画刊上的人物,她摇着脑袋,哼着歌,好像幸福得令人心碎。
“工程师!?”
“好的,来了。”
王耀关上门,车床的轰鸣又盖过了耳边的一切。
冰冻的列宁格勒开始变得沉寂,可能你早上出门的时候就会被死在家门口的邻居的尸体绊倒。全天的任何时候都会遇到空袭,但是死于寒冷和饥饿的人远比死于空袭的人要多得多。
在所有人几近绝望的情绪中,拉多加湖的湖面终于开始结冰,一开始,政府动员马车开辟湖面通道,但很多地方冰面过薄,即便载重不多,也会落水。德军的炮火防线就在不远的地方,这无疑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为此,苏军也紧挨着德军阵地建起了防线,以保护这条脆弱的“生命之路”。
从未封冻的拉多加湖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虽然湖面从未封冻,但沿湖的水面每年都会结冰,这些冰层的厚度足以支持人车通过——于是,一条两百多千米的生命线终告开通!
当冰层的厚度超过了十六厘米后,卡车开始在冰面上行驶,运输线上建立起了医疗站,防空火炮,以及食堂。全城的所有物资及人力全力支持“生命之路”的运转。
王耀所在的车间暂时停产,大家被调入临时组建的运输队。
“生命之路”并非一条通畅的大道,冰面上经常有五米多高的雪堆,十多厘米的冰面下便是滚滚的流水。载重两吨的卡车哪怕只装在一半的重量都经常掉进冰窟窿里,这条两百千米的路途是市民的生命之路,但也可能是死亡之路。
临时搭建的车站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希望能够顺利撤离列宁格勒。持枪的士兵守在铁门门口,严格按照登记名单安排人员上车。
王耀是个机械师,而这个时候年轻男机械师总是不嫌多的。他被安排去跟车,每天三个来回,休息四个小时。很多时候,即便天上的德军轰炸机密度很高,他们也不敢关闭车灯,因为冰窟窿和冰雪堆比炸弹更多。
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