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尘但笑不语。
明台意犹未尽地喝完最后一滴,渴望地看着楼尘:“大哥,我还要……”
“不行,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何况等会儿该吃饭了。”
“这么好喝的咖啡,我宁肯不吃饭也要再来一杯!”
楼尘挑挑眉:“你确定?”
明镜明诚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今天的晚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明镜若有所思。
“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去哪里吃?”
楼尘露齿一笑:“家常菜,就在这里吃!”
公寓的厨房门一向比较小,如果再站上三个成年人,简直可以把厨房完全封死。
楼尘进厨房已半个小时了。
乍然得知他要下厨,姐弟三人的表情是惊恐的。咖啡泡得好不等于就会做饭,它们完全是两码事!于是,在他婉拒了明镜明诚要帮忙的好意后,三人挤到了门口。
他做,他们看,外加评论。
“大哥系这个围裙,非常可爱!”
“那么多调料……大哥能分清酱油和醋,味精和糖吗?”
“嗯,不错,还知道蕃茄要先去皮。”
“咦,大哥知道生肉不能和蔬菜在同一个砧板上切?”
“葱、姜、蒜、椒都有,配料准备得还挺齐全……”
……
楼尘哭笑不得。难不成在他们眼里,自己根本就是个生活白痴?他到底做了什么,居然给他们留下如此的印象?
“阿诚哥,大哥的刀功比你好耶,看那青笋丝切得多细多匀称。”
“那天大哥说他有空时会自己做饭,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
“M大的学生估计想不到,他们高高在上的楼大教授居然也会有如此居家的一面。”
明镜悄悄离开了厨房。
阿诚察觉到异状,也跟着回到客厅,轻声道:“大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
明镜看向厨房,那个麻利的身影正在又切又洗,同时还要兼顾着蒸箱里的菜灶上熬的汤,却有条不紊地不露丝毫忙乱。收回视线,在简单的公寓中环视一圈,眼眶些微的发红:
“以前,身为明家少爷,他何曾被这些琐事所累。可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无尽的艰险和看不到头的黑暗。如今天下太平,他终于能得回平静,却再不能回到优渥的过往。孤儿的他该是怎样的艰难,才能做到如此的娴熟流畅?”
阿诚握住她的肩膀:
“大姐,别再想了。我们已经找回大哥,这就够了。”
以前是好是坏,终究已成为过往。把握好现在及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小炒肉,红烧茄子,蕃茄鸡蛋,青笋木耳,素炒苦瓜,清蒸多宝鱼,蒜茸娃娃菜,萝卜炖排骨……
一桌子货真价实的“家常菜”,色泽亮丽,香气扑鼻,味道更是不输外面的高档餐厅,再加上楼尘珍藏多年的红酒,那顿丰盛的晚餐可以说得上完美。
之后,寒假开始,明诚把楼尘送上飞机,明家姐弟开启了一种“望眼欲穿”的生活模式:盼楼尘,也盼他做的菜。
一个月后,新学期开始,人也终于回国。
才下飞机,楼尘便被三双“饥渴”的眼睛迎回自己公寓,啼笑皆非地看到厨房早已准备好各种食材。认命地卷起袖子,尽可能快速地整治出一桌饭菜。随后,三人的狼吞虎咽让他不可思议到无语:
明氏企业是要倒闭了吗,竟然让三个主人饿成这样!!
从此,明家多了一条规矩:逢年过节以及各种纪念日均要设家宴,楼尘则成了当之无愧的御用大厨。
※ ※ ※ ※ ※ ※ ※ ※ ※ ※ ※ ※
“听说,明诚是明氏企业的长公子耶……”
“那个长姐当家的跨国集团明氏?不是吧,真的出身豪门啊?……”
“你见过哪个豪门公子就开二三十万的车?”
“也许人家是刻意低调呢?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他跟楼教授不会真是兄弟吧?!”
“都叫哥了,还能不是兄弟?也没谁规定兄弟必须有血缘关系吧?”
“……你说,这明诚为什么就认定楼教授了呢?”
“你的意思是……”
“楼教授除了气质长相,哪一点能跟明诚比?特别是家世……”
“就是就是,你看他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名牌,而他的车居然还没我家的好!”
“既然如此,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看到的都是明诚跟在楼教授身后,而不是反过来?”
“……”
大树后面,一个人影默默地转身离开。
楼尘在第N次逮到阿诚发呆后,忍不住推“醒”了他:
“阿诚,阿诚?出什么事了?”
“大哥……”心神依然还在十万八千里之外,“这周末,你跟我们一起回明宅好不好?”
“明宅?什么地方?”楼尘有些好奇。
“我们真正的家。”声音有一些紧张和渴盼,“大哥,周末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楼尘安静了一两秒,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听到预期中的回答,阿诚闭上双眼。
“大哥,”声音是从没有过的黯然,“那么久了,你还是把自己当作外人吗?”
“……”
楼尘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阿诚把他的短暂无语视作了默认。
“你顾虑着各种蜚短流长,担心世人用有色眼光看待我们的交情,因为你根本就从心底排斥我们经济差距太大的事实,是这样吗,大哥?!”
说到后面,声音里已带上了些许咄咄逼人。
阿诚其实知道,自己话说得过了。大半年的相处,楼尘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早已了然于心。可他仍没有把他们看作家人的可能,无限地放大了心底的不安,终是让自己乱了方寸。
“对不起,大哥,我……”
道歉的话说不出口,想解释更是不知从何说起,阿诚第一次选择了落荒而逃。
楼尘若有所思。
下午,楼尘回到公寓,发现阿诚还没有回来。
打开大门,屋子里的模样让他怔忡。
已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空间逐渐出现阿诚的物品:书房的画具,茶几的水杯,门口的拖鞋,沙发上的毛巾被,衣架上的外套,书桌上读一半的书……琐碎而繁杂,却又是那样的温馨而亲切。
回想大半年来的相处,他的唇畔浮现苦笑: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已被亲情掳获;原来,在他没发现之时,他和阿诚竟已如此亲密无间;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是那样的胆怯懦弱……想到阿诚离开时那萧索的背影——他紧紧闭上了双眼。
身后传来动静。转身,正对上阿诚的欲言又止。叹口气,楼尘听见自己低柔的嗓音:“阿诚,周末我跟你们回家……”
回应他的是一双惊喜的眼。
※ ※ ※ ※ ※ ※ ※ ※ ※ ※ ※ ※
明镜周五晚上就先回到家,进进出出的指挥佣人打扫卫生收拾房间,亲自制定菜谱,忙得不亦乐乎。
周六上午,银灰色的别克载着兄弟三人回家。
阿诚开着车,微笑一直没离开过脸庞。明□□占后排,半个身子挤在两个兄长中间,头趴在楼尘肩膀上,滔滔不绝地做着介绍:说阿诚如何如何看上那个地段,说明镜如何如何买下地皮,说自己如何如何设计,然后如愿见到楼尘惊讶的目光。
出了高速路再走了十多分钟,明宅渐渐出现在眼前。进入大门,绕过喷水池,阿诚缓缓把车开到主屋前停下:
“大哥,到家了。”
楼尘抬头打量主屋一番,用力深呼吸一下,跟随明诚明台一起进屋。
明镜早已在客厅等候,见到三人一同进来,喜悦地迎上前:“楼,辛苦了。先去洗个脸休息一下,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阿诚和明台笑着应了声,迫不及待地把楼尘带到二楼。
“大哥你看,”明台藏不住的兴奋,“这是大姐和我的房间,这是阿诚哥的房间,这间是给……”顿了顿,轻咳一声,“……是为你准备的……”
“大哥,快进去看看满不满意……”
看着明台明诚满脸的兴奋期待,楼尘的双眸紧缩了一下。
阿诚把他带来的衣服挂进衣帽间后,就和明台一起离开,留他一人稍作休息。
卫生间里摆放着全套崭新的洗漱用品,楼尘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后,就顺着卧室一间间看过去。房间很大很整洁,客厅的小几上插着一瓶新鲜的红掌,给房间增添了一份鲜活。衣柜里很空荡,除了自己的衣服就只有一件尚未拆封的浴袍。拿出来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尺寸刚刚好。右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又轻轻把浴袍挂回原处。
不一会儿,换上居家服的阿诚来敲门,邀请楼尘去参观。两人边逛边聊,很快来到了顶层。站在露台上,明宅的全貌一览无疑。
楼尘斜睨阿诚一眼:“明家,还真不是普通的有钱!!”
阿诚回头,只看到他巡视楼下的侧脸。
“而我,”感受到来自身旁的视线,不紧不慢地继续:“却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转回头,正对上阿诚的双眼,“可以放心了吗?”
阿诚长长吁出口气。
饭后,四姐弟一边散步一边闲聊,慢慢走到了屋后的树林。
楼尘有些诧异地问明台:“怎么会设计个林子?维护起来是不是太麻烦了?”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吧?
明台明诚互看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明镜悠悠开口:“以前,有个对我们很重要的人曾说过,湖畔旁树林边,是他心目中的家园……”
楼尘全身一震,满脸震撼:“所以,你们就专门为他打造了这个家?!”
“他喜欢这种地方,想一个人来这边住,可是我们不想和他分开……”阿诚淡淡地说。
“所以啰,只好想办法在家里满足他的心愿,让他不要离得太远……”明台说得轻快,仿佛这是件多么轻松容易的事情——有钱人真的很任性!!
看楼尘依然满脸震惊,明镜怕他问出什么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急忙打岔:“虽然是有点麻烦,但在林子里散个步什么的,空气清新又凉快,也挺好的……今天这么热,你们要不要去游泳啊?这泳池还没用过几次呢。”
明台第一个附和。
“大哥,你应该会吧?”阿诚笑问楼尘。
“……会,”楼尘还处在震撼中,“只是我没带泳装……”
“那没关系,”明诚笑起来,“每个房间都准备了全新的。”
闻言,楼尘想到那件浴袍,又是一阵怔忡。来不及多说些什么,已被阿诚和明台拖走。
兄弟三人在清澈的池水中畅游,明镜则坐在池边遮阳伞下,一边吃着水果糕点,一边看着兄弟三人戏水,表情惬意悠闲,眼神全是满足。
最后是明台先爬了上来。甩甩头发上的水,走到明镜身边,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
然后是阿诚。他先把自己擦干,再拿块浴巾向明台丢去:“水也不擦,也不怕着凉!”
“这么热的天,哪那么容易着凉,阿诚哥你也太小看我了……”
明台的抗议声中,楼尘也离开了泳池,拿起沙滩椅上的大浴巾擦干水,祼着上身往桌子走去。他双腿笔直修长,身上不见一丝赘肉,身材结实匀称。
可随着他的接近,三人的目光却由欣赏变成了怔忡。
楼尘挑了挑眉,也低下头看向自己,然后,愣住。
那是三个与生俱来的胎记。一个竖在胸口正中,另外两个水平并列于左右肋骨的上方。胎记的颜色并不深浓,却非常醒目,就像三片细长的粉色竹叶。
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就见明台满脸泪水,阿诚双眼发红,明镜用手捂着嘴,头偏到一边,早已泪如雨下。
楼尘用力闭了闭眼,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明镜已承受不住似的起身快步往屋内走去。
“大姐?……”楼尘上前一步拦住明镜的去路,拉住她的手,语带担忧。
“我没事……”明镜偏过头不去看他,有点不成语调,“我就去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姐!”楼尘再一次的呼唤,低沉的嗓音掩盖不住悲伤沉痛。
语气中从没有过的伤痛引起了明台明诚的注意,明镜则是怕他心里会有不快,也收起眼泪看过去。
然后,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拉着明镜的双手,专注凝视着她的双眼,缓缓在她身前,跪下。
“大姐……”
第三次开口,心底压抑多年的泪终于流下。他闭上双眸,任眼泪在脸上奔流,任嗓音低沉喑哑到几不可辩:
“对不起……明楼不孝,让您伤心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明镜双眼大睁,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很久之后才颤抖着嘴唇发出破碎的声音:
“……你……你……你怎么……怎么忍心和我们分开这么久……怎么忍心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