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说完落了锁也走了,我靠着门,半晌都喘不过气。我知道,我爸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
我爸走后,我如他要求的那样,去周景文的房间里跪下。就在从前他放篮球的地方,一直跪到下午天都黑透了。我看着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看着阴影一点点将我包裹,突然觉得黑暗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我爸妈还没有回,我想站起来,但因为跪得太久,而且一天下来滴水未进,起身时我头晕得厉害,结果一头撞到椅子角上。
我只晕了一小会儿,爬起来也没管头上的伤,径自回自己房间,翻箱倒柜把能找到的药都翻了出来。但那些都只是感冒药和退烧药,我也没具体看是什么,一片片撕开就着水全吞下去。
吃完我还记得锁好门,然后转回去合衣躺到床上。胃里火烧火燎般痛的时候,我咬着被子一声不吭,心里倒隐隐生出一丝快意来。
不知道是不是药的关系,我的幻听又开始了。我听到周景文在叫我,哥哥哥哥,叫得我心里又酸又甜,还一阵阵揪着发痛。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去见周景文,但我这人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做什么事情都容易在关键时刻出岔子。就像这一次,我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还是被我妈给打乱了计划。
在医院醒来时我就知道我又错了,不是错在我选择结束自己,而是错在我时间把握的不好。我躺在床上,静静都看着我妈。她哭过,但很正常,周景文的百日忌,她哭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我以为我妈会骂我,但她没有,从头到尾甚至都不提我做的蠢事。我住了四天院,她就在医院陪了我四天,连学校的临检她也没回去。
晚上我又幻听,半夜三更听到周景文叫哥哥,我从浅眠里惊醒,掀开被子下床往门外走,边走边要文文等我。
我妈在我开门的时候已经冲过来,拽着我拖回到床上,又啪的一声开了灯。刺目的灯光让我张不开眼睛,只顾低着头慌里慌张地念叨着周景文。
我妈问我在干什么,我抓着她的手说周景文在找我,我妈愣了一下,反手就在我肩头拍了一巴掌,接着就开始哭:“那个没良心的已经死了,你又这样,你们一个个还叫我活不活?”
我被我妈哭得不知所措,想安慰她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我妈也是,估计是气糊涂了,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来。
她是真的在跪我,因为她已经捂着脸求我原谅。我不懂她什么意思,只是凭本能也从床上滑下来跟她跪到一起。
我妈边哭边说:“小晨你忘了你弟吧,他会发生那些事,都是因为我这个妈妈做的太失败,我没有教育好他,才会让对你产生那样的感情。”
“妈,你……”
我想问她怎么会知道,但我问不出口,我妈很明白,也不再隐瞒,哭着说:“你弟撞车那次,不是救什么同学,他是跟我吵架,赌气跑出去时才出的事。那个混蛋,他居然跟我说喜欢男人,他说他爱你,我怎么受得了,我发了疯地打他,拿到什么都往他身上打,我想把他打醒了,结果,结果就……”
“救人的说法都是我编的,我怕你弟管不住嘴跟你爸去说,便想了这个法子,一开始你弟犟着不答应,我说我会重新考虑,只要他好起来,并且考个好成绩。谁知道他连高考都没等到。”
“你爸一辈子死要面子,他要是知道你弟是这么个东西,别说生气,他会把活活把他给杀了。文文走后你爸很难过,可他心里记着文文之前还救过人,总算还留了这么点念想。”
我妈话说完,哭也哭完了,她摸了一把脸,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说:“小辰,我别的都不求你,但我和你爸就你们两个孩子,周景文再怎么不像样,他也是你弟,他有错,我做妈的给你赔不是。至于别的,咱们以后也都忘了吧。”
我妈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她没明说,但反而是不说,那意思才更耐人寻味。
也正是因为我妈分寸拿捏得好,我和周景文的事,我还挺感激她的容忍。所以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默默履行我的承诺,把周景文的那份爱连同我的,一起给我妈。
第五十六章,初见
我中间睡过去一次,醒来已经是深夜。房间里只有我,还有抱着头坐在床边的沈宴。他没看到我醒,我也没叫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他突然抬起头来。
“小景?”他飞快站起身,将床头灯调亮了一些,又凑过来看我,“有没有哪里痛?痛得话我叫医生过来看。”
我听到他说的话,但我不想回答,也不想做任何反应,就那么木头似的躺着,看他脸色变了又变,我却闭上眼睛睡觉。
早上艾伦很早就过来,跟沈宴嘀咕了几句,沈宴走了,他便坐到床沿上抱着手看我,根本就是看好戏的表情。
“你们聊了?”他问我。
我好笑地问他:“聊什么?”
“就你们那点子事啊,还能是什么,你要跟他聊我我当然也不介意。”
我笑了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叫了艾伦一声,他正往我床头的花瓶里插花,很新鲜的百合,光看着就好像能闻到一股清香。
艾伦没听到,我又叫了一声,他放下东西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又痛,我摇摇头,跟他说我想回家,艾伦表情跟遭雷劈一样,愣是好半天没回过神。
“帮我艾伦,我不想待着这里。”我讨好地望着他。
艾伦一甩手,粗声粗气地回绝:“不行,我可以帮你任何事,但这件不行,我不能帮着你瞎折腾。”
早知道他会拒绝,但我真的讨厌躺在这里被一堆人看着,我想回我自己的家,一个人也好,如果艾伦能帮我,我会感激他。可我这个情况,他拒绝其实也正常。
徒劳的又说了一句:“我想回去艾伦。”
艾伦生气地盯着我:“就半条命了,你别折腾了行不行啊周景辰?”
下午我妈过来了,沈宴也在,艾伦去公司报了个到也来了,一屋子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也没精力管他们想什么,又跟艾伦提早上那事。
艾伦听着就嫌烦,靠在窗边冲我皱眉:“我说你就别想了,我不可能帮你。”
我妈看看我又看看艾伦,我冲她笑笑,她动了动嘴,到底没问出来。
“妈,我想回家。”我说。
我妈跟艾伦的反应一样,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忙着反对:“不行,那怎么可以,医生说你的情况还不稳定……”
“我想回去。”
我一急眼前就发晕,闭着眼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趴在床边就开始吐,胃里没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只一下接一下地抽。
等我缓过来一点,我妈早哭得不成样子,沈宴却走过来将她扶到一边椅子上坐,他自己则坐过来,拉起我的手,从我手指上一个个吻过去,全然不在意一屋子人都可能被他恶心到。
“你想回去,那我们就回去。”沈宴看着我,语气平淡地说。
艾伦马上就跳起来,拽着沈宴的衣服领子就要拉他起来,但沈宴坐得纹丝不动,只顾看我,艾伦气得大骂:“沈宴你他妈疯了,他这个样子怎么出院你说!”
沈宴看也不看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最后停留在我冷汗涔涔的额头上。他竟然还能笑,说:“小景,我带你回去。”
我以为我只需要再忍一晚上,实际上我又足足睡了三天,艾伦守着我醒,抓着我的手笑得很难看:“你他妈再不醒,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艾伦你能不能别逗我笑。”我抽着气说。
艾伦搓了一把脸,表情总算正常一点了,叹了口气:“我怕你睡傻了你知道吗?”
“沈宴呢?”
“谁?”
我知道他在跟我装,我也不说了,干脆看着他,他瞪不过我,只好举手投降:“行行行,你问姓沈的,我告诉你,我还真不知道。”
“艾伦!”我冷下脸来。
“算了,我他妈都被你唬出毛病了。你睡着的这几天,姓沈那小子去做了配型,扎了一针后醒来就不见人影了。我说不知道,那是真不知道,我跟他又没交情不是。”
我的心一沉,人却气得发抖,揪着被子直喘气:“我不要他配型,艾伦,你送我回家吧,我要回去。”
艾伦探身捉住我的手,忍着脾气说:“周景辰你急什么,他就是想给你配,也要配得上才行。不过他人都不见,估计是先找地方后悔去了吧。”
后悔?可我生病,本来也不是为了谁后悔。我说我不想沈宴配型,也真不是气话,我只是单纯觉得,不想他们的努力最后成徒劳。
我想起我跟沈宴相识,最初还不是他莫名巧妙拦下我说他是谁,而是再早个一年多,我大三的时候。
那年新生入学,我被安排在接待处做登记。沈宴是那一届法律系的新生。按理说我们没什么关系,但那天突然下大雨,沈宴顶着一个黑色运动包,踩着水从外面冲进我们系办楼下。
我坐在登记台后撑着头看他,他那时个子已经跟现在差不多,身上穿一身简单的浅蓝色运动服,他跑得急,却还是淋了些雨,头发湿漉漉的,被他五指当梳扒拉得更乱。
大概是意识到我在看他,他甩了甩包,回头冲我灿然一笑,说:“这是S大的传统吗,听说每年新生入学都要下大雨。”
他笑得很好看,确切的说,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不算特别大,但形状很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抬,眼神清澈有力,像是一汪深水里投下的无数星子,熠熠生辉。
因为他的眼睛,我忍不住接了话,有些想逗他的意思:“这雨也就今天下午才开始下。”
他愣了一愣,旋即大笑起来,说:“也是,不过那么早来报到也没意思吧,像我这样最后一天过来不正好。对了,你也是新生吗?”
“不是。”我摇头说。
他随意地笑:“是吗,可你看起来不像学长。”
沈宴转过头后,我坐在登记台后面,望着他劲瘦挺拔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有一点点痛和不安。
雨里有人撑着伞路过,看到沈宴还特意收了伞走上来,隔着雨声笑沈宴:“沈宴小朋友,你这是找不着回家的路啊,你们院在那边。”
原来他叫沈宴,我靠着椅子想,又见沈宴回头冲我问:“能借一下你的笔吗?”
我旋开笔帽递给他,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什么书,翻开来刷刷写了几笔,又把笔送回给我。他那朋友走了,沈宴却还没有走,我便问他是不是等人。
“不等人。”他似乎很爱笑,“刚刚那人是我老乡,大三的,赶着要去接学妹,顾不上把我捎过去。”
我被他调侃的样子逗得发笑,谁知他却突然问我:“你也是学长吧,所以今年有没有看中的小学妹?”
“学妹都太抢手。”我笑着说。
沈宴怪模怪样地叹了口气:“听说法学院女生少,难道我也要熬成学长了才有机会?所以我就说嘛,要恋爱高中就该搞定,等到了大学竞争可就大了。”
我鬼使神差地问他:“你也会怕?”
“怕啊,”他笑得有一点得意,“可我更怕太多学妹喜欢我。”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见过面。只是沈宴这个名字很特别,听到过一次后,就好像随处都可以听到或看见。
听说他是他们那一届的状元;听说他篮球打得特别好;听说他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大学生辩论赛取得金牌;听说追他的女生有一个加强排……
因为听得多,沈宴俨然成了我在S大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知道他很多很多事,包括他为了拒绝某个女生的追求,甚至谎称自己喜欢男生。
我其实是在学校的公共自习室听到这样的八卦,明知道是假的—因为我还记得入学那天他说过的话…我却莫名其妙有种释重感。
时间到了大四上学期,因为跟家里的关系始终不好不坏,我对毕业后回家工作的兴趣也很淡薄,便索性打定主意读研,然后争取留在S市。
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备考上,有一阵子神经绷得太紧,一到晚上自习就头痛,去看医生,只说是心理作用,注意劳逸结合自然会改善。
听从医生的建议,每次头痛的时候我就去操场上走上几圈。我这人平时就不好运动,很少有机会去操场那边,去过几次才发现,傍晚一个人去简直是自虐,因为有太多腻在一起的情侣。
为了避免人见人尴尬,我再去操场的时候就随身带个篮球。其实我不太会打,以前被周景文强制训练过几次,自己玩玩儿还可以。
出事那天也是我一个人。原本那天状态就不好,胃不舒服,一天下来都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带了篮球过去也没打,坐在场地边上窝着休息。后来怎么晕的我不知道,反正醒来就在学校附属医院。
医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