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辰你发现没,你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艾伦看了看我,将椅子往后推开一点,站起来,又说,“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有种秘密被窥探的不安,但还是假装平静地试图掩饰:“是你想太多。我前阵子感冒没好利索,又喝了点酒,休息不好偶尔就会这样,看着挺吓人,但真不是什么事。”
“你以为我信?”艾伦站在门口轻飘飘地问。
我突然有些生气,收回视线看着自己扎了点滴的右手,接着一把扯下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周景辰!”艾伦厉声叫着窜回来,轻而易举扣住我右手手腕,将它抬起来,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他妈嫌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不管你事。”
我用左手推他,推不动就直接上脚,他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直接跳上床来,拽着我一起倒回床里。他就这么要压不压地躺在我身上,双眼赤红地看着我。
我撇开头不看他,有气无力地笑:“陈林,我没得罪你。”
艾伦冷笑一声:“早得罪了。十年前就得罪了。周景辰,你现在就好好想想,该怎么补偿我吧。”
“补偿你妈!”我烦躁地转头盯着他,“我操、你全家,赶紧放开我听到没有!”
艾伦脸色涨得通红,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也要动手,不过并不害怕,反倒有些奇特的轻松,毕竟这世上还真没有什么不是打一架能解决的。
但他只是面红耳赤地瞪了我一会儿,莫名其妙却笑了,说:“周景辰,就你现在这样,我脱光了躺下来,你也不一定能操。”
“我对你没兴趣。”我的脾气无处可发,只好认命的闭上眼。
艾伦终于放开我的手,人也顺势在我身边躺下来,好一会儿我们谁也没说话,但先开口的还是他。
“周景辰,我错了。”
我稀奇地侧头看他,冷笑:“现在放我走还来得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周景辰,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先认输,你觉得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瞪着天花板,好久才说:“陈林,我跟你没有可能,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我、操!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因为姓沈那孙子长得像你弟?”
我头皮一阵发麻,顿时坐起来,紧紧盯着艾伦那张满是不屑的脸,颤声问他:“你,你刚才说什么?”
他一手枕到后脑下,斜睨我一眼又撇开,望着不知名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以为我那时候为什么突然出国,我爸逼我是一回事,但我明白我是败给我自己,我不可能争得过沈宴,那小子笑起来跟你那宝贝弟弟至少有七八分像。”
“你知道我弟?”我哑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艾伦转头看我一眼,也坐起来,靠在床头自嘲地笑:“因为我暗恋明恋都不行,只能找人调查你,也终于明白你那两年神神道道是怎么回事。”
“陈林,”我抓起手边的枕头朝他脸上砸过去,“我操、你大、爷!”
“我没有大爷,倒有个叔叔,你可能认识他也说不定。”艾伦满不在乎地对我笑,“要不这样,改天我约他出来,你们见一面,也顺便把我俩的事定下来。”
我气得嘴唇发抖:“我俩什么事?”
“结婚啊。”他发疯似地大笑,“你想到死还一个人吗?我喜欢你,可以给你名分,你不在了,我可以去你坟前给你上香,或者你希望我去跟姓沈那孙子说这番话?”
“陈林你他妈有病!”
他耸耸肩:“有什么奇怪。”
“艾伦?”
看他闭着眼睛心里不晓得打什么主意,我不安地叫他,他张眼看我,等了几秒,见我不说话又合上眼。
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出来:“艾伦,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浪费?”他目光直直地看过来,轻笑,“我没觉得。十年都过来了,我的心情是什么我很清楚。对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我从不觉得浪费时间。”
“我活不了多久。”我说,“年前检查结果就出来了,慢性已经发展成急性,医生建议住院治疗。但除开这一层,我想说的是,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你没必要跟一个不可能喜欢你的人干耗着。”
艾伦许久没开口,我以为他应该是听明白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身体却有些脱力,我重新躺回去。
“周景辰,”昏昏沉沉中听到艾伦飘渺的声音,“我认识不少医生,国外的也有,总会有办法的,但你能不能别放弃?”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挂上了点滴,醒来时艾伦不在,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针管里水滴的声音。我坐起来,靠着床头休息了一会儿,还是拔了针拿上东西走人。
我去了住院部,云叔还住在那里。我到的时候他醒着,正躺着跟黎叔说话,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我,马上笑起来,声音虚弱地招呼我:“怎么来了,你黎叔说你感冒还没好。”
“已经好了。”我走过去在他床脚边站着,笑着看他,“云叔,虽然有点晚,但祝你新年快乐!”
“不晚,你也一样,新年快乐。”云叔虽然面无血色,精神却不错,只是说这些话,还是会低低地咳嗽。
黎叔起身要给他拍拍,云叔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温和地笑了笑,说:“小景来了,我跟他说说话,你下楼去转转吧。”
“我还不能听?”黎叔详做生气,自己似乎又觉得不合适,转头对我笑,“我下楼抽烟,别让你云叔说太久。”
“黎叔这是跟您撒娇吗?”黎叔出去后我低声笑。
云叔也笑,招手让我扶他坐起来,我往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他身体太虚,稍稍一动就有点喘息不止,我担心地看着他。
“不碍事。”云叔体贴地握了握我的手,又说,“我本来还以为要再等几天,你不来我也想打电话给你。”
“您想跟我说黎叔吗?”我问。
云叔笑笑:“你都懂,我说起来才不费事。小景,我这日子过不了几天,你黎叔也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也只能接受,这个我不担心,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您别这么说……”我难过地说不下去,只能握紧云叔冰凉的手。
他回握住我,力气并不大,轻轻咳了几声,又接着说:“你黎叔这么些年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他是心里愧疚,以为当年我拼了命救他,但他其实不知道,当年火拼案那件事是我一手策划的,我爱他,不想让他一直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我答应跟警方合作。”
我彻底愣住了,因为震惊,也因为瞬间想到了太多,直到云叔说出这些,我过去那些疑问也才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有过那样的经历,却可以躲到这样一个城市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我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心里顿时涌起不安:“所以黎叔他……”
云叔摇摇头,苦笑:“他应该不知道,不然以他的脾气和心气,也不可能跟我窝在这里这么多年。这也正是我对他觉得亏欠的地方。他有抱负,我却拉着他过平凡日子……小景,等我走后,能不能帮我转告你黎叔,我很抱歉……”
“云叔,黎叔他很爱您。”
“我知道。但有些事对男人而言,比爱情重要很多很多。你黎叔年轻时最大的心愿,是将他父亲留给他的事业发扬光大,并且能够逐渐回归到正道上来。他是个有雄心的人,也有这个能力,是我太自私了。”
“你千万别这么想,黎叔他最看重的也只有您。”
云叔笑起来,眼睛清亮得不像重症病人,只是眼底的星火,俨然已经到了即将变成灰烬的时候,眼下不过是回光返照的情景。
我不忍心再看,撇过脸闭上眼睛,强忍着才没淌下来眼泪来。
“云叔,我答应你。”
“谢谢你小景,谢谢。”云叔高兴不已,握着我的手虚弱地晃了晃,“真高兴能认识你。”
到底还是体力不支,云叔突然咳嗽起来,虽然看起来他在极力隐忍,但根本控制不住,真个身体都咳得蜷缩起来,我吓得手脚发冷,扑上去摁了床头呼叫铃。
几乎是同一时间,黎叔已经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步垮到床上,将云叔抱在怀里帮他顺气,医生护士也很快进来,病房里顿时又是一阵忙乱。
有专业人士在场,我和黎叔都帮不上忙,反而被嫌碍眼,索性还被请出了病房。大概十几分钟过去,云叔终于平息下来,精神却急剧地委顿下去,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
黎叔和我在床前相对无言地守了一会儿,他突然起身,率先走出门去,在门边又回头招呼我:“走,陪我下楼抽根烟”
我们没有下楼,黎叔终究放心不下,选择离病房近一些的楼梯口,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又丢给我一支。
我接过来拿在手里没点上:“黎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隔着烟雾看我,“刚才我就在门外。”
我看着他,心口堵得厉害,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倒是黎叔先扒了一口烟,头仰靠到墙壁上,对我笑了笑,说:“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装做不知道好了。”
又是彻底的震撼,我呐呐地开口:“云叔说他很抱歉……”
“所以我说他傻。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看不透,怎么配他说的所谓聪明人。我没揭穿,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还在那个局里,就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倒不是我在意别人的眼光,而是正如他说的,我会被无数其他的事蒙住眼睛。”
黎叔抬眼看向我,烟雾缭绕中他的面目看不太真切,只是那双眼睛太过冷咧,将他平日言笑晏晏的形象彻底抹去。
“他傻,我只能比他更傻,至少我得让他相信这一点。”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云叔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你太多。”
“这你就不懂。”黎叔笑得有些神秘,又很无奈,“他那个人,如果心无牵挂,一定撑不了这么些年。”
“对了小景,”黎叔突然说,“我还没跟你云叔说,但我有这样的打算,过几天就带他回我们的老家。以后他就留在那里,我也一直会在。”
我难掩心痛,但又知道分别已是必然:“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黎叔吸一口烟,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越快越好。所以,小景,我们是时候说再见了。”
第四十五章,见鬼
云叔还睡着,告别黎叔出来,我才发现手机上已经有无数未接电话,艾伦的,威廉的,老板的,甚至还有我妈的。我给我妈拨回去。
“你电话怎么老打不通,我都快急死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公司那事处理好了吗?感冒有没有好一点?身体怎么样?”
我妈一向这么急性子,电话一通就噼里啪啦停不住,我在马路牙子边坐下来,静静地等我妈说完,但她一时半会还没打算挺,刚刚还问我身体怎么样,这会儿已经说到我弟身上去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几天心里头老不安宁,昨天晚上睡觉还梦到你弟。小景,我都多久没梦到他了,以为他都忘了我这个妈。昨晚他到我梦里来,一见我就哭着喊痛。你知道的,他大小就只跟你亲,有个头痛脑热也不跟我们说,我就问他哪里痛,他哭着哭着也说不清楚,急得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早上被你爸一巴掌拍手臂上给打醒了,我跟老头子说了,他那臭脾气,一上来就骂我是闲的。你说我整天伺候他吃吃喝喝喝哪里闲了?就是你弟那可怜样,我想起来就想哭。小景,你说你弟在那边是不是过得不好?你有没有梦到他?”
“没有。”我把头埋在臂弯里,“他从来没找我。”
我妈终于收了声,好一会儿都没开口,我不忍心,又问她:“您心口痛有没有去看医生?”
“哪用的着,都是被你爸给气的。”我妈似乎在哭,吸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地又问,“你身体没事吧?别太拼了,你那老板不好,咱大不了不在他那里做。”
“我知道。”我说。
我还真跟老板打电话请假,他先是一顿狂批,说我怎么能不接电话,我问他什么事,他又支吾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艾伦那个人太烦,我想想也是,说我会联系他,老板连声说好,顺便连假也批了。
这几天我都在医院,云叔一直昏睡,中间有两次出现危急,好在医生抢救及时,总算有惊无险。第三天早上云叔醒了,见到我神情还有些抱歉,只是话却已经说不太多。
黎叔却很忙,医院这头的手续,老家那边各种安排,大概还动用了什么关系,接他们回去的是专机,主治医生也一同随行。
送他们去机场的路上,云叔短暂地醒过一段时间,我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他心里明白,笑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