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阵,双手插回白大褂的口袋里,语气有些严厉地说:“你这种情况,感冒也是危险的。还是早点来做检查吧,有问题就要早点想办法。”
挂了两天吊瓶高烧终于褪下去了,只是咳嗽还一点不见好,有时候咳意上来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简直能把肺都咳出来。
就现在这死状态,毫无疑问已经影响到我工作上的进度。可奇怪的是,一到年底就抓狂的老总,居然一次也没提过图稿的事,反而主动过来让我休两天假。
休假当然是好,我最近懒得厉害,早上起床是个大的问题,所以能得到特许在家办公,简直是我最大的福音。
改稿的时候偶然发现有几处异常,都是很小的调整,之前竟然一直没发现。所以艾伦那天的确是动了我的设计的,他把他改过的地方用不同颜色做了标识,寥寥数笔,却改的相当巧妙,大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我靠回到椅子里,抵着唇一边咳一边想,越想越觉得艾伦这个人实在太别扭。虽然他说我也是。就比如帮我改图这件事,其实直接拎出来说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却偏偏遮遮掩掩,搞得我也疑神疑鬼。
再往深点,我又想到一个问题,艾伦这个人明明有头脑有才华,当初却要窃取我的作品,堂而皇之地参赛并获奖,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
我虽然记恨那件事,但艾伦帮了我不少也是事实,一码归一码,我翻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说他做的改动我看到了。
“然后?”他回得很快。
我几乎想象得到艾伦的表情,如果我们近在跟前,他一定会挑着眉,做出十分不屑的样子。他甚至会说,周景辰,你他妈终于不说我偷了?
“就这么没了然后?”艾伦短信追问。
“然后,谢谢。”我说。
中午吃了药睡了一觉,半下午爬起来继续收尾工作,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我将图纸发出去,犹如肩头沉沉压着的重担也随之丢了出去,浑身顿时轻松了许多。
闲下来才觉得饿,想吃两条街外一家小排档卖的生煎。我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出门,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一共点了四个,最后却只勉强吃了其中半个解馋。
其实味道还是原来那个味道,光闻着看着,依旧能淌一缸子口水。然而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是太腻了。
悻悻然地回家,在楼底下碰到我们这个楼里搞卫生的阿姨,她叫住我,神色有些疑惑,甚至为难,思索了半天才问出来我是不是吸烟。
我莫名其妙,但还是答了,阿姨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可没一秒又说不对。我问什么不对,阿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问:“周先生,你吸烟还特意跑到门口吸吗?”
“什么意思?”
“就是问你,平时在家吸烟,你应该不会特意坐到门口吸的对不对?”
我还是一头雾水,阿姨着急地叹了口气,说:“周先生,这个月我打扫的时候,在你那门口几次看到有烟蒂。这到年底了,我只担心是小偷,可又不像。”
“你说在我门口看到的?什么样的烟?”
“对,就你家门口,有时候就在地板上,有时候远一点点在楼梯口。什么烟我就不知道,牌子我不懂,看着挺好看,应该很贵。”
跟阿姨一样,同样带着满肚子疑问上楼,在门口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会儿,可刚打扫过地上,自然什么都没有。
其实我大概知道是谁。阿姨好心提醒怕年底小偷横行,可哪个小偷出来活动,还明目张胆地到处留证据?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人。
但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沈宴这人生活习惯一向不错,喝酒就算有酒量却不贪多,抽烟也不过是偶有的放松。他爱干净,又怎么可能特意跑到我家门口在制造垃圾。
因为突然想起沈宴,被我压在箱底的某些片段,犹如突然开闸泄洪的潮水,哗啦啦纷至沓来。
还是关于沈宴的。
我们两个那时候感情好,被我爸一顿好打赶出家门后,更像要补偿彼此似的,飞快坠入一段蜜里调油的热恋期。
共同生活后,我慢慢发现沈宴其实有点小洁癖,生活上也好,精神上也好,都不太接受杂质的东西存在。
某个下雨的傍晚,我们两个窝在沙发里看书。沈宴看的自然是专业方面的,而我看得则是图书馆里借来的小说,正是气氛最慵懒静谧的时候,我被小说里的婚外恋故事挑拨得问了沈宴一个问题。
“沈宴,你说你将来有没有可能出轨?”
他枕在我脑后的手不安分地捏我的耳朵,笑着斥责道:“胡说些什么!”
“你就说你会不会吧?”
“不会!”
沈宴突然凑近我,一张嘴就在我嘴巴上咬了一口。
第二十七章,冷淡
他咬痛我了,可我还是高兴。
心里高兴,表面上却没表露出来,还是要信不信地盯着他看。他揉捏我耳朵的手动作慢下来,视线柔软地落在我脸上。四目相对的片刻,好像外面的风不刮了,雨也不下了,这世界再没有别的声音。
快乐就像撒在空气里的香氛,不怀好意地挑逗人的神经。我笑着看沈宴,出其不意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抬起身在他鼻尖上啄了一口。
“小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沈宴半眯着眼,笑得像个狐狸,说话的空当,人却已经翻身将我压在身底下。
我笑着摇头:“我只知道,你要是敢给我玩那一套,被怪我把你们奸夫□□一锅炖了。”
起先沈宴愣了一下。脸上的笑虽然还在,眼神闪的那一下却没逃过我的眼睛。就这转瞬即逝的变化,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在一起。
我伸手将他从我身上推开,自己也坐起来,低头整理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似有若无地笑了声,说:“就这么没信心吗?”
沈宴没说话,却突然捧起我的脸,不管不顾地吻过来。他在生气,完全不顾我的抵触,蛮横地挤进我的嘴巴,肆意地胡搅蛮缠。
“小景,”两个人都已经明显气息不稳,亏得他还能分神,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情、欲,不忿和委屈,“不会有那一天。相信我,要真有我先宰了那个人,再宰了我自己。”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谁还记得。
周越跟沈宴,他们两个我谁也不会宰,既下不去手,也实在觉得没必要。毕竟我宰了谁,也改变不了今天的局面。
只是突然想起这些,难免有些唏嘘,转而又厌恶起自己。我不该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忍不住猜测门外抽烟的究竟是谁。也可能不是沈宴,而只是某个人不小心留下的呢。当然我也不该像个神经病,只要门口有一点点响动,就不受控制地竖起浑身寒毛。
然而开了门,门外连个鬼影都没有。
自从上次说开后,我妈给我打电话的频率明显高了很多,而且肆无忌惮。这次还是一大早,我卷在被子里懒怠起,电话就响了。
我妈中气十足地在那头问我回不回去吃饭。我吓了一跳,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回家?我都多久没有回过那个家了,我妈却说得好像我昨天才回过一样。
我支吾着:“不回吧,公司里还有事。”
“我买了很多菜。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我妈兴致颇高,“你爸今天难得愿意跟我去趟菜市场,我可是逮着机会,大包小包买了好多。”
我真没想起今天什么日子。一个人过久了,能记得周几就不错,哪里还管那些节气。我妈夸张地叹气,说不用想也知道我不会记得,又感慨说小年也是年,好多地方都宁愿过小年的。
听我妈唠唠叨叨数她要做的菜,我虽然吃不着,心里却觉得暖。尤其我妈时不时就问我爸点什么,我爸听着不太耐烦,但都一一答了。
恍恍惚惚,还以为我已经回家,跟他们一起。
临挂电话前,我妈突然说:“这么多年了,跟你爸也说两句话吧。”
我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抱着被子坐起来,手心里慢慢起了一层冷汗。我一直怕我爸,很怕,哪怕隔着百多公里,只是隔着电话听到他沉沉地呼吸声。
好一会儿我们谁也没有开口,我爸不说是必然的,他那么要面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先认输,而我则是因为紧张,整个人处于混沌状态,根本想不起来说什么。
“怎么了,两父子都不会说话了?”我妈在那头好笑地问,又说,“我说你们就犟吧啊,看谁犟得过谁。”
“弄你的菜去。”我爸硬邦邦的声音。
我妈笑着回他:“爱说不说,我才懒得管你们两个。”
听到我妈走开,气氛顿时又冷下来。我有种预感,我再不开口,我爸肯定会把电话挂了。我不想这样,毕竟就这一通话的机会,我都等了这么多年。
“爸。”一开口,嗓子却哽得发疼。
“哼。”
我爸对我一向冷淡,我习以为常,下意识地咬咬嘴唇,良久才说:“爸,对不起。”
本来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跟我爸说这三个字。说不出,也不愿意说,谁想真到了这一刻,说出来也没觉得特别难。
只是我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了电话。
感冒好了后我去了医院。因为有体检科主任的热心安排,当天就约到医生做检查。我看着那么粗的针头□□身体里,先吓破一半胆,剩下也就只知道痛了。
回公司上班,老总将我召到他的办公室开会。艾伦也在。他们两个走得倒是越来越近。不过我无所谓。
老总笑盈盈地看我,目光将我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又板起来脸来,说:“乔,你怎么回事,让你休假,这脸色也一点没见好啊。”
“能好才怪,”我靠到椅子上,看着老总红润的大圆脸,笑说,“稿子我可是按时交的,休假也只是换个地方办公而已,老总不会不知道吧。”
“得,我是关心你。”老板被我噎得瞪了瞪眼,“不过话说回来,过完年那稿子大概还得做些调整,可能要加点东西。”
“他们不喜欢?”我问。
艾伦手里转着笔,翘起二郎腿,姿态看起来比老板还老板:“大家按合同办事,他们要再改要加东西,另外支付费用就行,谁也不能免费干活不是。”
“这事我来处理。”老总好脾气地又笑,“过年了,这些就先别想了,开开心心玩几天,不然对不起这一年忙成狗。”
忙成狗的可是我。不过不忙我也不好意思问老板要红包。往年老总给就不小,今年估计还会好些,冲着钱我也不能不买老板的账。
第二十八章,礼物
公司里还在坚守岗位的已经没几个,就连老板自己,跟我开完会隔天就没来,说是拖家带口已经在去某地旅行的航班上。
艾伦倒还在,每天准时来,下班却不走。在电梯口碰到他的时候,他刚买了杯咖啡回来,一边喝一边走出电梯。
看到是我他才收住脚,往我手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问我:“还带电脑?准备回家加班?”
我没说话。倒先想起同事里不少人偷偷笑艾伦,说他比老刘更有老板范儿,不说别的,就是这张脸都比人家高冷几分,还总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
这么冷不丁的撞到,乍一看真有那么点意思。
“习惯带着而已。”我说,随口问他,“你还不走?”
艾伦眯起眼睛问我:“怎么,想和我一起?”
我漠然看了他一眼,被他眼底逗弄意味十足的笑意撩拨得有些尴尬,又有些泄气。这个家伙就不会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趁着电梯下来,我闪身走进去,电梯门合上前,却见他仍旧喝着咖啡,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
我去了趟小当家。
正是晚饭时间,店里却冷冷清清,零零散散坐着两三桌客人。黎叔在柜台边站着,正跟收银的小姑娘说着话。
那小姑娘我之前没见过,大概是新招过来的,看样子二十出头,头发往上扎成马尾辫,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画着淡妆的脸。人是挺漂亮的,何况她看人的时候还微微红着脸,专注的样子十足像个学生。
我没走过去打招呼,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对着菜单看了一会儿,最后选了这里的招牌套餐。
黎叔是在我的饭菜上来后才过来的,在我肩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径自拉开我对面的椅子也坐下来。他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着冲我抬了抬下巴。
“难得见你晚上过来。终于忙完了?”
我往店里看了一圈,笑了笑:“是啊忙完了,离过年没几天,我们公司同事已经走了大半。”
“可不是,最近这一个礼拜来吃饭的人都没几个。我在想是不是也趁机关店歇几天,正好看你云叔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走走看看。”
“云叔,他还好?”我不由地放下筷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