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王爷对你可真好。”陌篱受宠,忠心侍主的元宝自然很高兴。高兴陌篱终于不用过之前的苦日子了。
“是吗?”陌篱手一颤,狼毫在宣纸上划出长长的的一笔,墨汁在刚写好的字上晕开。
“啊,好好的一篇字就这么毁了。”元宝痛心疾首,若不是自己多嘴,也不会惊吓到主子,毁了这幅字。
“烧了罢。”陌篱搁下笔,把宣纸从镇纸中抽出递给元宝,语气淡淡。
对他好吗?不,不是的,陌篱清醒的知道,夏煜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一个有着温柔笑容,眉目如画的人,那个妙手回春的神医,云林。他只是替身,夏煜所有对他的好,其实都是传达给云林的。在夏煜眼里,他不过是云林留下的一个替身,一个躯壳,仅此而已。
腊月廿八,雪霁云开。夏煜推开房门,看见元宝在院子里堆雪人,好奇着走了过去。
“王,王爷。”元宝正拿着胡萝卜给雪人添上鼻子,抬头冷不防看见夏煜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手一抖,鼻子添歪了。
“你做这干嘛?”夏煜伸出手把鼻子调整到合适的位置,手掌蹭到了一些雪,冰冷刺骨。看着元宝双手冻得通红却还在滚着小雪球做雪人的手臂,有些不解。
“这。。。”元宝吞吞吐吐着,一时没回答。
“说。”难不成是陌篱想看想到有这个可能,夏煜就忍不住想笑。
“今日,是公子的生辰,小的买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便想着堆个雪人逗公子一笑。”元宝见夏煜执意要知道,只能老实作答。
“生辰?”微微皱起好看的剑眉,夏煜有些意外。他从未问过陌篱的生辰是哪天,也没想到过这个,却偏偏撞见了元宝堆雪人,然后知道了。生辰。。。应该要送贺礼的吧?要送什么呢?夏煜一边思考着一边往陌篱屋子走去,不如直接问他想要什么就好了。
“礼物?王爷待我很好了,陌篱没有什么想要的。”
“不行,怎么可以不要?你好好想想,金银财物,奇珍异宝,或者你有什么想做的事,都可以。”生平第一次想送人礼物却被拒绝,夏煜有些气恼。
陌篱努力想了想,“我若说想要回卖身契,王爷一定会生气的。。。”果然,话未说完,夏煜的脸已经黑了一半,陌篱莞尔,“那么,王爷跟我说说‘七日阴阳’这毒罢,若是意外发作,我也好知道该如何做。”
夏煜被这个要求惊住,“这就是你要的礼物?”
“是。”陌篱点头,表情柔柔,夏煜一阵悸动。
☆、往事如烟
夏煜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怀抱着陌篱,他的胸膛和他的脊背契合得没有一丝缝隙。夏煜偏爱这个姿势,既能紧紧相贴,又能不被看见表情。
“你可知道,夏臻并不是太子,本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夏煜叹了一口气,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知道。”天下皆知,现在的帝皇弑兄夺位,但资格不资格,在胜利面前没有任何问题。
窗外是银白的世界,屋内茶香袅袅,陌篱执着羊脂白玉雕刻的茶杯,静静听着夏煜说腥风血雨的过往。
江南“沉香谷”里有一隐逸世家—苏家。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大夏国只要不是聋子的人必定听说过苏家。苏家家主苏不武曾是武林盟主,退出江湖后带着整个家族的人隐退在“沉香谷。”
夏煜的母亲便出自“沉香谷”,是苏不武最疼爱的女儿,名唤苏莲香。“沉香谷”尚武,苏莲香更是文武双全,惊艳绝绝,堪称“天下第一奇女子”。在她十八岁那年,在谷外偶遇了夏煜的父亲,当时尚为太子的夏渊。英雄和美人相爱总是那么必然。
然而江湖和朝廷那时势如水火,苏不武根本不同意苏莲香下嫁夏渊。苏莲香毅然叛离了苏家跟着夏渊私奔了,如胶似漆时夏渊许下承诺,“此生只爱苏莲香一人。”
但是只爱她,并不意味着只娶她。夏渊执意立苏莲香为太子妃,气得他父皇差点废除太子。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但相爱的两人却觉得幸福,彼此就是唯一。
不久,老皇病重离世。夏渊在一片反对声中登基,一堆老顽固认为他大逆不道气死了老皇,闹得他焦头烂额苦不堪言。誓言就是在那是被打破的,为了稳固根基,夏渊纳了一堆妃子,借住她们娘家的势力坐稳了皇位。
新人换旧人,夏渊的两位妃子分别产下了皇子,而他也慢慢的冷落了苏莲香。惊艳绝绝的奇女子在深宫中日日煎熬,眼看着爱情已逝,决定要离开皇宫,却发现自己也怀孕了。夏煜来得不巧,打乱了苏莲香的计划,无助的她只能继续煎熬,知道生下夏煜才提出要离开,夏渊自然不同意。虽然感情已不如当初的如胶似漆,但是他依旧爱她,只是他的爱,已经分成了好几份。
苏莲香无奈,日复一日的煎熬,转机出现在夏煜两岁的那年除夕。产下大皇子的庄贵妃恃宠而骄,对于皇后的位置势在必得,在游园经过明湖的时候想要推苏莲香一把,自小习武的苏莲香怎么可能被她算计到,一步移开,庄贵妃自己却贴着她的身子掉进了明湖。
隆冬水寒,湖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让施救变得不方便,等救上来之后,庄贵妃已经被冻得面色发青,没过几日便去了。
随后而来的是废后的呼声,苏莲香却显得很高兴。夏渊知道已经无法挽回,终是放她离开了,却不知夏煜也被偷偷带走了。
惊艳绝绝的奇女子被情伤得体无完肤,回首这几年,何其可悲。“沉香谷”是不能回去了,便寻了个山村隐居,青灯古佛,了却红尘,但终是郁结于心,在夏煜十岁那年把他托福给亲妹妹苏莲影后就病逝了,临去前,苏莲香要夏煜发誓,此生都不会觊觎那皇位。夏渊终是为了天下负了她,让他们的爱情过早凋零。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重蹈覆辙,因为权势错过爱人。夏煜本人对于权势也没有任何想法,便依着他母亲的遗愿,习武弄文,天下逍遥。
当夏臻找到他时,他正躺在一叶小舟上随波逐流,对于夏臻提出的合作,他呲之以鼻。夏臻却并不就此放弃,跟着他游山玩水,用两年的时间打动他。
大皇子夏飞阴狠残暴,当然夏臻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夏臻待他却是真的,真心把他当兄弟。那时的夏煜张扬,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仇家自是不少,在一次仇家寻上门时,夏臻替他挡了一剑,无论出自什么目的,夏煜终是动容了,跟着夏臻回了皇宫。
夏渊年迈的的时候,经常想起的反而是年轻时与苏莲香的相遇,得知她已离世十年后更是一病不起。他把对苏莲香的愧疚通通弥补在夏煜身上,宠爱得上了天,连带着对寻回夏煜的夏臻都愈发满意。
得知夏煜在苏莲香病逝前立过重誓不会争夺皇位,当时已是太子夏飞觉得威胁更重的反而是夏臻,便寻来了“七日阴阳”这样的无解之毒,想要谋害夏臻。
依旧是除夕夜,夏煜夺过夏臻手中含毒的酒水饮尽,当场毒发,夏渊被气得驾鹤西去,夏臻以谋害兄弟,气死父皇的罪名以雷霆手段当场诛杀了夏飞。
历时三年的皇位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明知有毒,你为何还要饮?”陌篱对夏煜的行为很不解。
“若我不喝,怎么能有借口除掉夏飞?若是夏臻喝了,那皇位不就白白便宜了夏飞?而且,我算还清了欠夏臻的那一命。”夏煜一手搂住陌篱的腰,一手执着茶杯,雾气弥漫中,似有一丝哀伤。
“这毒无解吗?”陌篱又问。
“至少现在没人能解,‘七日阴阳’,七日一轮回,□□折磨过后是火毒,若不是云林,我那时候便死了罢。”
在所有人对‘七日阴阳’素手无策时,云林出现了,带着夏煜去了“冰火阴阳潭”,不但救了他一命,还花了几个月给他调理身体。而后更是在安定王府找人建了冰室和岩室。
“若是一日忘了去冰室或者岩室静坐,第二天就会毒发,若想活着,就不能离开长安。”夏煜对此已经习惯,说得风轻云淡。
陌篱沉默,自己什么都帮不了他,真是无力啊。
“怎么?觉得我可怜?”见陌篱低着头,夏煜把转过来,却看见他眼角微红,一时不知所措。“你怎么了?”忐忑着问出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没。。。,只是觉得皇后的故事有些悲伤。”
夏煜点头,他也替她感到不值,爱得决绝而热烈,高傲而勇敢,不惜叛离苏家,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只是替身
腊月廿九,夏臻亲至安定王府找夏煜,原因是他拒绝参加除夕宴。按照惯例,每年除夕皇宫都要举行晚宴,宴请文武百官,算是一种肯定和犒劳。
“说说你的理由。”夏臻扶额。
“离开王府我会毒发的。”这个理由屡试不爽,堪称必杀技。
“别把朕当傻子。”去个晚宴的时间就能毒发。。。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好吗?敷衍意味简直不能更明显。
夏煜斜眼看他,眼神分明在说难道你不是?
“你。。。”努力克制住揍他的冲动,夏臻勾出一个笑容,“大不了准许你带那个小倌一起去。”
“笑得真难看。”夏煜评价道,“不过这个提议不错,我可以考虑下。”说完又大刺刺的躺回贵妃椅上晃悠着。
“你对他。。。”夏臻皱眉,“该不会。。。”先前凭他怎么说,夏煜都不打算去,现在只是说了允许他带陌篱去,他就答应考虑了。
“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夏煜仰躺着,拿书盖住脸,“他只是个替身,我对云林怎样,你知道的。”
只是寂寞时一个消遣品,并没有什么特别。陌篱与其他玩物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是云林留下的,所以,夏煜会对他好一些纵容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是吗?”夏臻反问,对此还是保持着怀疑。
除夕夜,大明宫。当夏臻看见陌篱真的跟着夏煜一起来了的时候,心有些沉,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尽管夏煜否认了喜欢陌篱这事,但是夏臻怎会看不出来,陌篱对于他还是有一些分量的,无论轻重,总是占据了一些,这预兆很不好。
晚宴无非就是饮酒,看歌舞,偶尔兴致高了还会卖弄下文采之类的,实在无趣得紧。但是好歹夏臻亲自去了王府找他,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他身上还有个王爷的身份。至于他带着陌篱,纯属打发无聊,但是别人不会这么认为,比如他那堆酒肉朋友,再比如那群老顽固,当然还有夏臻。
才入座,陌篱就发现四面八方都是一些或直接或间接的窥探,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你不开心?”夏煜发现他皱着眉冷着脸,一直低着头一副不想见人的样子。
“我并没有做猴子的习惯。”陌篱声调是久违的清冷,自从夏煜让他穿上绯衣之后,陌篱已经很少给他冷脸了,可是今日,他却没法扬起笑脸。
夏煜向四周看了看,视线触及处众人皆低头躲避,微微挑眉,那些目光的确让人不爽。“别生气了,笑一个。”轻轻挑起陌篱的下巴,夏煜嘴角带着揶揄,耳边是众人倒吸气的声音。
“王爷恕罪,陌篱笑不出来。”略微转头,把视线移至地下。
“好吧,是我错了。”看着陌篱真的生气了,夏煜只得把手放下,坐近他,一手环住他的细长的脖颈,一手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觉得烦就不要看他们,看着我就好。”
这下就不仅是倒吸气了,满座哗然,谁也没料到,夏煜居然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这样的举动,简直把陌篱宠上了天。高坐在首位的夏臻当场变了脸色。
直至晚宴正式开始,夏煜才轻轻放开陌篱,端起酒杯迎向众人的目光,可是无论别人怎么看,他都是那幅风轻云淡的样子。
丝竹声声,妖娆的舞女款摆着柳腰,足上缠着的铃铛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入眼皆是白嫩的藕臂和玉足,色迷人醉。夏煜却提不起兴致,相比女子,他还是比较喜好男风。
陌篱对于女子就更没有兴趣了,连眼都没抬过,只是闭着眼睛听着琴音,虽然他不太擅长抚琴。
夏煜百无聊赖的收回目光,用手支起脑袋看着陌篱。月华如水,照在陌篱柔和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偶尔轻颤一下都是那么可爱,更不用说他恬静的样子有多么迷人。
这样的良辰美景,跟一堆烦人的家伙一起喝酒实在太过浪费了。
陌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夏煜在看着自己,正如夏煜不知夏臻在看着他一样。
好像有人在说话,但是说的是什么,是谁在说,夏煜都懒得理会,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陌篱。直到后知后觉的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夏煜才知道刚才夏臻跟他说了些什么,但具体说了什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