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药品。然而没有时间细想,乔正僧已经到了挪开沙发的位置,掀开地上的一块钢板,让他先下去。
踩着梯子下去,发现下面很宽敞,站直了头顶尚有空间,壁上的石头也砌的整整齐齐。杨满想起黄鹤提过,这栋房子里有地道,但没想到是修的这么规整的防空地道。
乔正僧下来后,掏出火柴,点燃了地上的一盏马灯,然后便挤到前面去带路。这里的空气没什么异味,说明通风良好。
马灯的光亮有限,提在手里,也只能照到脚下一尺有余,左右两面墙,前后都是不可知的一片漆黑。杨满跟着乔正僧,心无旁骛的走,周围只有他们迈步的声音。
好不容易到了尽头,乔正僧将手里的灯递给他,自己先攀了上去。出口在一个斜坡上,这是杨满出来之后才发现的,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他就一无所知了。
外面的风吹得杨满睁不开眼,更不要说劈头盖脸的雪花了。乔正僧看到他这个样子,马上解下自己的围巾,帮他把头脸包了。
杨满不愿意,但他马上屈服了。一来他知道不能浪费时间在这里逗留,二来他也没法抗拒此时的乔正僧。
接下来乔正僧带他走一条几乎不成路的小径,隐秘在乱石间,加上天气恶劣,他们前进的非常艰难。中间杨满停下来歇息,乔正僧便立刻转回来拉他。
“不能停,要一鼓作气的走,不然你会冻僵的。”
这一场夜奔,事后想起来,杨满只记得漫天的风雪。还有就是,这样义无反顾的劲头,放在平时,他是不会有的。但在那一夜,他确实是全心全意,不问缘由的跟着乔正僧。
去哪里,到什么地方,也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在前面,自己就追上去,这一刻,杨满是很想与乔正僧并肩的。
第36章
最后两人终于到了大道上,找到停在路边的一辆车,乔正僧将杨满推进后座,自己则钻到驾驶位。
杨满当过乔正僧的司机,但自从转到仙月林当经理后,乔正僧就没再找人,大部分时间自己开车。之后寥寥数次的同车而行,也都是乔正僧载他。杨满想起来,似乎每一次坐乔正僧的车,也总是一言难尽。
有个铁皮壳子避风挡雨,当然比刚才好多了。但山路陡峭,地上积了雪,视线又不好,行车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乔正僧开得很慢,车子蜗牛一样的爬行。透过车玻璃,杨满看另一侧的路面,边上无遮无挡,而下面就是悬崖。
风又小了一些,雪却下得更大了,就好像顶头拆了一床鹅毛被子,极目之处都是纷纷扬扬的白色。
车子没有下山,走了一半杨满才发现,这是去往另一个山头的。怕乔正僧分神,他一句话也没有问,心里却生出几分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离开大路后,他们驶入一处缓坡,再往前,就又平坦了很多。草木经过修剪,没有了横生滋长的样子。等车子走近,杨满便看到了传说中正在修缮的山庄。
从外面看,这宅子确实破旧了,但是红墙绿瓦,还能看出点前朝贵胄的排场。杨满跟着乔正僧进去,看到了院子里堆着的材料,还有各处散落的做了一半的活儿,说明这里正在施工。
乔正僧没有带杨满往里走,而是进了南边的一间小屋。
屋子里很整洁,墙刷的很白,地面也干净,与外头断裂的窗栏,还有腐朽了的木门不太相称。看得出来,这里是有人收拾的。
乔正僧解释,“本来是要带你下山的,没想到天气这么坏,只好先来这里躲一下,等雪停了再说。”
杨满取下围巾,上面的雪落到地上,莹莹的一片。屋里没有生火,几乎跟外面一样的冷。
乔正僧看到了,于是便说,“你歇会儿,我去烧水。”
杨满听了吓一跳,急忙回应,“不用不用……还是我去吧。”
对方却没言语,看了他一眼便出去了。但是要乔正僧动手干活,自己则等在屋子里,这种事情杨满无论如何还不能适应。
看到杨满跟了出来,乔正僧也没理会,他推开隔壁的房门,径直走到灶台前生火。
柴是现成的,缸里也有水。杨满头一次看乔正僧干这种粗活,惊讶的发现自己插不上手。对方说不上多熟练,但也没太大困难,几股烟过后,那些干燥的枝条便温和的燃烧,生出通红又服帖的火来。
乔正僧让出一把矮椅,示意杨满坐下来烤火。于是杨满坐到炉边,打量周围。与隔壁那间不同,这屋子大了很多,但也脏乱了很多。炕上光秃秃的,连个铺盖都没有。
“暖气还来不及装。里面的屋子都太破了,没法住人,只有把这排佣人房先修一下,让工人们住。”
杨满问,“那工人呢?”刚才他进来,可是一个人都没看见。
乔正僧答,“马上过年了,都下山了。”
杨满这才猛地记起,没有错,后天便是年三十了。
看门外这雪的势头,恐怕是要留他们在山上过年了。这时候杨满想到秋雁,连忙问乔正僧,“我干娘……她怎么样了?”
乔正僧正在捅火,头也不抬,没好气的答,“活着,没死。”
既然对方不想提秋雁,杨满只好打住。他想问乔正僧是怎么找到他的;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离天津城多远。
毫无疑问,宅子的新主人就是乔正僧了。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要买下这里。就算这地方山林秀丽,可房子老的不像样了,修起来比重建还费事。
这么多问题压在心里,杨满一句也没问出口。他体谅乔正僧的劳苦,想让他歇一会儿,或者说,把提问的机会让出来。经历了这么多他知道,对方不可能没有想问的。
木柴烧得噼啪响,两个人盯着炉膛里的火苗四散,没过多久果不其然,乔正僧开口问杨满。“你该跟我说一下,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
这个问题杨满不知道怎么答,他在廖枯人那里吃饱穿暖,被人伺候着,过少爷一样的日子,除了不自由,没其他可抱怨的。
乔正僧看他支支吾吾,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来。“看来真的不错,怪不得不想走。刚才是我太性急,没怎么问就把你带出来了。”
“我不是不想走。”杨满急忙否认,“本来他们明天就要下山……如果不下雪的话。黄副官答应送我回家……”
“那么我不该来?或者是,来的不是时候了?”
杨满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很丧气的发现,乔正僧的赌气话竟然是真的。无论他来不来找自己,事实都惊人的一致:不下雪他可以下山,反过来一旦下雪,人就只能滞留山上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现在跟乔正僧在一起,在这个破落的大宅里面自己动手生火,不知道还要渡过几个夜晚。
想到这里,杨满是没有丝毫不悦的。
水滚了,乔正僧直接舀了一杯递给杨满,然后又抓了几把米入锅,盖上锅盖,看样子是要熬粥。
杨满凝神看他的一举一动,实在是觉得稀奇。
做完了这些,乔正僧又重新坐下,对上杨满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把你再送回去。”
杨满摇头。
“当初从小春楼出来,我没有与你签任何契约,所以你不一定要跟着我……”
不自觉的,杨满的唇微微张开,他着实惊讶了。乔正僧的意思很清楚,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对方带他出来,是准备打发他的。
乔正僧接着说,“用你的话说就是,并没有卖给我。你要走,我是没有权利阻拦的,所以大可不必偷偷摸摸行事。”
到这里杨满又听不分明了,就算他真的有过这个念头,但实际行动上没有任何表示,乔正僧是怎么看出来的?
好在乔正僧从来开门见山。一张纸送到眼前,一眼看到落款处的江南船厂字样,杨满便明白了。
无可辩驳,杨满沉默了。这张聘书放在家里一周有余,拖着没回复,是因为他踌躇着,到底要怎么告诉乔正僧自己的决定。
看到对方没有话说,乔正僧取出一根雪茄,又随手抽了一根燃着的干柴来点。往日里那种慢条斯理,细心品味的态度没有了,烟来不及烤一下就放进嘴里大口的吸。烟头上一团火,总是来不及暗下去。
锅里的米在水里翻滚,慢慢的溢出一丝香来,但被他的雪茄一盖,就什么也闻不见了。
乔正僧吐着烟说,“船厂的股份我撤了一半,另一半转到你名下了。”
杨满猛吸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炉灶前的烟火气太重,他不得不起身走到门口,开一条缝来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
还没等他平复下来,就听到乔正僧在身后说,“雪停了?”抬头一看,果然,风停了,雪也不下了,天地间是一片静谧的白。
第37章
乔正僧就势推开门,外面冷冽的空气进来,冲淡了屋里的烟味。杨满索性走出去,脚踩到雪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提起来便是一个清晰的脚印。
南方人是不讨厌下雪的,即便是困在山上,也还是抗拒不了这种,苍茫又无瑕的景致。
随后乔正僧跟了出来,“我打算在这里铺石板地,然后再栽种一片竹林。年纪大了,喜欢念旧,很多东西以前不在乎,现在就想得紧。”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看杨满茫茫然的样子,乔正僧就补充了一句,“我老家的后院里都是竹子。”
于是杨满问,“乔先生多久没回去了?”
乔正僧凝神想了想,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候杨满回到上一个话题,他很坚定的说,“船厂的股份我不能要。”
乔正僧则毫不客气的说,“如果你要走,就必须给我拿着它。到了那边,没有资本,独立董事不过是个虚衔,什么事也管不了。”
“可我本来也没想当什么董事。”
这回轮到乔正僧不信了。他盯看对方,眼神冷冷的,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不予置信。
杨满在心里叹一声,这是他与乔正僧的死局,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他不要钱,不想当董事,在对方眼里就是不可理喻。人与人的隔阂由来已久,但发生在他与乔正僧之间,杨满就觉得格外伤悲。
接下来他放低了语调解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不止不想当董事,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天津。但是你要办船厂,我实在力不从心。我的想法是,去江南船厂呆两年,等我学到些经验再回来帮你。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到时候可以挖一批人过来。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人就未必招的到了。”
这时杨满抬眼看乔正僧,发现他全无表情,僵僵的站在原地。于是杨满又低头,看到雪地上留着两个人的脚印,纷乱的交错着。他勉强笑了一下,“你不信也没关系,我可以签一张契约给你。”
“啊?”到这里乔正僧才出声,立马瞪圆了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我保证两年后回来,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签一张契约……”
“卖身契?”
“好。”
听到他答应下来,乔正僧觉得意外。他马上又问,“这话是真的?那我可就买下你了。”
杨满没有吱声,但他点了一下头。
乔正僧这才震住了,他发现杨满竟然是说真的。
买下他,就能拥有他?多么的疯狂!
这个念头,在乔正僧心里生生灭灭,纠缠了很多日子。但此刻被对方提起来,他却感到无比的恼火。
“你在小春楼长大,应该知道卖身契是个什么东西。也应该知道人身自由被别人控制着,是个什么滋味。今天这话你要是再说一遍,我就当真了。”
身边无可支撑,杨满便抓紧了袖口。乔正僧这番话出来,他确实失了勇气,没了把自己交出去的勇气。
对话到此便告一段落,两个人都没再言语了。天更加亮了,太阳似乎要破云而出,稀薄的光芒投到雪地上,呈现一种明艳的白。
马上的,视野开阔起来,在群林的遮掩下,也能看出些远山的轮廓。乔正僧往前走了几步,马上又走回来,站到他对面说,“而且如果你是为了帮我办厂,我就不同意你去上海。”
“只有两年……”
“两年也不行。”乔正僧靠近他说,“一天都不行。”
杨满满心疑惑,抬起头来,看到晨光中的乔正僧,威风凛凛。是他心中的那个人,又仿佛不是。明明贴在自己耳边说话,却又好像站的很远很远。
乔正僧说的是,“我不要你的卖身契,我要的是你的人,每一天都能在我身边。”
据说晴天在雪地里行走,眼睛会被积雪的反光刺伤。杨满觉得太阳穴猛跳,耳朵嗡嗡作响,莫不是真的有了雪盲?此刻乔正僧的话何其暧昧,但杨满说服自己,不去细想它。
“可是留下来我能做什么?仙月林已经不需要我了,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