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君听到了,但是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说,在倪坤死之前,倪永孝虽然是帮派里管账的会计,也只是会计而已,他没有杀过一个人,也没有卖出过一包白·粉,他甚至连过马路,都一定要等着变绿灯。
在倪坤死之后,他不得不扛起这个家,这个帮派,这个重担,忍着丧父之痛周旋于父亲的手下和警察之间,有谁替他考虑过呢?
当然,他从不后悔。
“无论是杀了那四个人,还是罗鸡,又或者是韩琛的女人,我都不后悔。”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阿仁。如果我们一早相认,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始终是太年轻,所以心不够硬。”
温子君听不下去了:“他只不过是想做一个好人!”
“好人?”倪永孝充满讽刺的一笑:“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你便宜老爸教唆韩琛的女人杀死我亲生父亲,这叫做好人?”
“还是你男朋友我弟弟一边做白·粉拆家,一边出卖身边的兄弟,这叫做好人?”
“还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为了帮阿仁,你替多少个黑·社会打赢了官司,强·奸,杀人,贩卖毒·品,这叫做好人?”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好人,坏人,只有中间人,我们都是中间人。”
“一个中间人,想做好人,太难。”
倪永孝这样评价陈永仁,似痛惜,似感怀,似悲哀,似怜爱。
“你错了,”温子君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可以做得到,是你不相信他而已。”
陈永仁是一个可以为了信念而付出生命的人。
“只要他想,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037 很快(上)
“你出卖我?”
身着黑色皮衣的男人缓缓回头,鲜红的血液从他的眼角流下来,陈永仁右眼肿的像个核桃。
他盯着眼前的人。
很多人都说陈永仁这些年的变化很大,的确,外貌上,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但不仅仅是外貌。变化更多的是他的眼神,从几乎到透明的清澈,到如今幽深又忧郁的迷茫,自上而下,那种四顾无依的气质越发强烈。
被这样的,刚刚因为一件小事就把整个按摩场的所有保安人员打得人仰马翻血流成河的陈永仁盯着,傻强表示他压力很大。
但他不能输!
于是他也顶着胖胖的身躯,恶狠狠的瞪着陈永仁。
二点五秒后……
傻强投降。
“喂,仁哥,”傻强觉得自己很无辜:“我只不过跟按摩女打起来而已,你也不用把人家店都给砸了是吧?我现在要赔人家几万块,再不拦住你我担心我整个人卖了都赔不起。我认识的所有人里,从卖A·片的咸湿明到我自己再到琛哥再到琛哥门前那只沙皮狗,只有阿嫂一个能治得住你。我不call阿嫂过来,难道等你砸到我破产咩?”
陈永仁唾骂道:“二五仔。”
傻强为自己辩解:“真的不关我事,是那个小姐样太衰,长得比琛哥那条狗还难看,我再随便也是顶不顺啊。”
“叛徒。”陈永仁不为所动。
“她,她她……简直跟琛哥一模一样!”傻强豁出去了。
陈永仁终于被傻强的坚持不懈所感动,他动了动嘴唇。
“……喂,你居然跟老大骂粗口。”
被唯一的一个手下骂街,看清楚口型了的傻强真是心酸到极点。
“所以说你干嘛要去按摩,还拽上陈永仁,”温子君双手抱臂,一身精明干练的OL职业装,刚刚跟处理这单案子的警察聊完,现在回来处理这两个大龄·问题·老儿童:“强哥?”
“简直六月飞霜啊,阿嫂,我也不想的。江湖义气,我出来滚一向都是自己一个人,不会牵连他人。但是,阿仁整天叫我给他事做,我又没事给他做,这次是打架哦,对方又那么强悍(长得好像琛哥),我又这么弱不禁风,敌强我弱,这不就是有事喽,有事当然是叫帮手了。鬼叫我只有阿仁一个手下,不叫他难道我自己上吗?”
说完,挺着自己肥肥的身躯,以及胖胖的肚子,看着温子君,颇有一股理直气壮的意思。
“……”温子君难得无言的抽了抽嘴角。
【一周前】
“呐,满月酒没有去到,这次周岁不准不到啊。”
包间里,有些发福的梁佩儿气色红润,声音洪亮的要求着温子君。
温子君笑了笑:“好啊,干女儿过生日,刮风下雨打雷都要到。”
已经成了孩子她妈的佩儿姑娘嗔道:“你们当律师的是不是都这么口甜舌滑?”
“是啊,不然怎么打官司啊。”温子君笑着接受了这“夸奖”。
佩儿结婚了,生了一个女儿,温子君是孩子的干妈。
然而这位大状干妈却从来没亲眼见过干女儿。
其实不仅仅是这样,之前的几年,温子君甚至连佩儿都很少见。
少见的原因在于,梁佩儿同学跟温子君一样,谈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
对方是个富家子弟,爱佩儿爱得要死要活,佩儿也爱他爱得要死要活。
因为对方家里不同意,两人还搞出了离家出走,绝食抗争等等偶像剧里的情节,甚至佩儿还为了那个男人流了一次产。
那一段时间,温子君连佩儿的影子都见不到,打电话也找不到她,佩儿和她男朋友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生怕有人出来劝他们“改邪归正,放弃爱情”。
后来发生了什么,温子君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两个人分手了,佩儿回了家,那个男人出了国,至于那人是否找了另外一个“爱得要死要活的爱情”,不得而知。
温子君再一次见到佩儿,是在她的结婚典礼上,新郎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喜帖被送到了事务所,温子君也就带着红包,坐到了娘家席上。
虽然当天的佩儿看起来很幸福,可是温子君看得明白,佩儿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大眼睛,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佩儿现在的老公,是个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对于佩儿的闺蜜的男友陈永仁的黑·社会身份颇有微词,总是让梁佩儿跟温子君这样的朋友少来往。
佩儿虽然没有全听,但是每次出来,也从不把女儿带在身边。
当年那个傻乎乎的佩儿姑娘已经长大,她不再是单纯的跟在闺蜜身后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丈夫的妻子。
她已经开始学会,怎样在现实之中寻找平衡。
温子君知道,她们早已回不到当初。
但是佩儿的情谊,她不会忘记,她们始终还是好朋友。
记得有一次,那时佩儿怀孕几个月,两个人出来逛街,好巧不巧的被陈永仁的仇家盯上,佩儿捂着肚子,身体·下意识的挡在温子君前面。
好在当时刚好巡逻的警察路过,佩儿尽管受了惊吓,孩子却并没有事,否则温子君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再去面对这个从小到大的好闺蜜。
所以,哪怕佩儿有时会劝她离开童年偶像陈永仁,温子君也从不对她生气。
佩儿只是在尽可能的对她好,尽管那种方式或许并不是温子君想要的。
这不,又开始了。
“阿君,你真的应该好好想一想,跟他在一起值得吗?”
“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要为小佑考虑考虑,黑社会是不讲情面的,你可以保证自己没事,那小佑呢?他的安危难道你不想想吗?”
“阿仁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陈永仁了,社会版新闻他上过多少次,数都数不过来,你还要死死守着当年?”
“阿君……”
佩儿说了很多,可能是因为自己曾经堕入情网执迷不悟,她似乎非常希望温子君能够离开陈永仁那个不知道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的坏人。
温子君“嗯嗯啊啊”了半天,该说的准话一句没有。
“唉,你呀,”佩儿师奶(家庭妇女)心好累,也就不再说了:“我去洗手间。”
“唰”的一声,佩儿把料理屋的门拉开,抬眼便望见了她的童年偶像。
陈永仁站在门口,他今天是来接温子君的,只不过早到了,就打算先过来看看。
只是没想到会听到那些话。
“呃……”温子君其实也有点尴尬:“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永仁瞟了梁佩儿一眼:“在她时隔二十年还是要说我坏话的时候。”
温子君就想起了,第一次和佩儿见面的那一天,两人在学校食堂八卦陈永仁还刚好被主角听到了的事,有点忍俊不禁。
此时的陈永仁可不再是当年的沉默少年:“啊,梁佩儿你老实讲,你是不是暗恋我老婆,为什么每次你都要当着我的面黑我?放弃吧,你已经结婚生女了,你家里小朋友还等着你哄,你老公已经下班等着你煮饭呢,快点回家吧,情敌!”
梁佩儿同学这一次依旧很没出息的闪人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陈永仁了,怎么说呢,陈永仁跟她想象的黑·社会有点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毕竟除了那些染头发,打纹身的古惑仔,她还真的没见过几个黑·社会。
佩儿姑娘走了,陈永仁跟温子君也就没再继续谈下去,这件事他们讨论过无数遍,温子君要求陈永仁退出黑社会,陈永仁始终不肯同意,两个人继续死磕。
于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三天前】
公园里,陈永仁带着鼻青脸肿的温天佑小同学坐在秋千上,美名其曰:父子谈心。
“你搞什么啊?做什么打架?有人欺负你吗?”
陈永仁有些奇怪,他儿子一向品学兼优,考试门门拿A,比他这个学渣老爸强多了,这种优等生也会打架?
温小朋友低着猪头一样的脸庞,右脚踢了踢眼前的石子,小小的石头“咕噜噜”的滚到了一边,到底也没说是因为什么。
“啊,靓仔,”陈永仁为老不尊的拍着自己儿子的肩膀:“你有事要讲出来我才会知道的嘛,你不讲我怎么会知道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就没办法帮你解决,所以你究竟发生什么事,趁着你阿妈出差不在香港讲给你老豆听,我帮你搞定它。”
温天佑低着头,没说话。
陈永仁看他不打算说的模样,信口开河:“你再不说我去问你Miss(老师)了。”
“哎!”温天佑赶紧拦住老爸,古今中外,小学生里的好学生最怕老师。
“那你说啊。”你老爸等着呢。
最终,温小朋友嗡动了几下嘴唇。
“哈?你讲什么,我听不清楚,你讲大声一点。”陈永仁右手放在耳朵边,挪动着脑袋,头发就快贴在儿子嘴上了。
“他们说我老豆是古惑仔,是正衰人(坏人)。”温天佑低声说了出来。
“……”陈永仁这次听到了,他的表情怔愣了一下,似乎从没想过,这句话会从自己的儿子口中说出来。因为太惊讶,所以连下一句怎么说都不知道了。
“老豆?”温天佑等了半天,都没见老爸说出什么来,忍不住问了一句。
陈永仁回神:“那你怎么跟他们讲的?”
“我老豆是古惑仔,但是他是好人。”温小朋友这样说道。
小孩子吵架,从来都是要么是对,要么是错,很少有这样认同一半,否定一半的,能有这样复杂思维的也只有大人。
陈永仁瞥了儿子一眼:“你阿妈教你的?”
温天佑点了点小脑袋:“嗯,我觉得……妈咪说得对。”
看着儿子漆黑透亮的眼睛,伸手揉了揉的温天佑的头,陈永仁勾了勾唇角,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傻仔(傻儿子)!”
甩了甩头发,温小朋友很不满老爸弄乱人家的发型,嘴里却忍不住期冀的问道:“阿爸,你什么时候不做黑社会啊?”
陈永仁顿了一下,跟着露出一个没有弧度的笑容,答着每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黄Sir给出的答案。
“很快。”
☆、038 很快(中)
“啊……”
“哦……”
“轻点……”
“我跟你讲轻点……”
“我顶不住了……”
“救命啊,谋杀亲夫啦!”
陈永仁汗水涔涔地趴在床上,手里抱着被子,恨不得上去咬两口,一脸特别酸爽的表情。
温子君充耳不闻,很是淡定地一边调侃一边继续下死手:“你不是好威的吗?一个人单挑一店人,眼睛都打爆了,不重手点怎么体现出你阿仁哥的江湖地位?”
“但是你都不用……嘶……我死了你就没有……噢……你有没有听我讲……哎……”
“这样你才会记忆深刻,”温子君停下来,无视男友的鬼哭狼嚎,往手里倒了些药油,找准目标继续揉:“以前就不讲,现在?三十几岁的阿伯了,还以为自己后生吗?”
“喂,我刚刚三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