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手掌,“这样才对嘛。”拿手巾擦了擦下手,问了一句平常都会问的,“感觉怎么样。”其实吧,感觉很好,苦是苦了点,但,从喉咙里一直滑到胃里的那股热气好像能舒展到血管里,热乎乎的,挺舒服的。
“如果哪天你给我喝的毒药,是不是也要问我一声,‘感觉好不好呀’?”我端起茶壶,大大的喝上一口,冲淡嘴里那股苦涩的味道。
“当然要问了。”他悠闲的坐回椅子,圆润的指尖,沙沙的翻过医书,惬然的很。
我不无鄙视道,“看那么多医书又不救人,浪费!”
他歪头一笑,凤眼微眯,淡淡道,“我觉得有必要救的,当然会救了。”
“意思就是大部分你觉得都没救的必要了?”我看着他,很认真的问。
“大部分情况是这样的。”他把视线调回到书上,语气依旧淡然。
心里有些发紧,挺难受的。软下身体,趴在桌子上。“在你眼里,生命都是不重要的吗?”音色里带着怨愤与忧伤,像被谁带着去了无尽黑暗的地方,除了黑,只有寒冷伴随。我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谈到死,真的很难受。
“那倒不是。”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如果你觉得各种各样的人都值得救才是错了。”
“比如?”我立起身子,眼中疑惑更甚。“如果不是大恶人,救救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所有人都要救,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呢?想着,反正自己都会得救,放纵、为所欲为,那这个世界上还有所谓的和谐存在吗?生死有命,不用刻意去求什么的。”他搁下书,眼中第一次流窜出来的,是认真。
“那只是你偏激的想法。”我垂下脑袋,眼眸半阖,嘴巴还是很硬。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生死有命,刻意去追求,反倒会适得其反。“遇见想救的人,你会用尽全部心力吗?”
“你不是体会到了吗?”他含笑的看着我,重新拾起书,纤长的手指划过光洁的下巴。
“体会到了?什么时候?”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心里更茫然。过了一会儿,我张了张嘴,又抿了抿,“你把‘落羽’给我吧,我怕落嫣支持不到多久了。”他未抬头,也未置一词,让我心有些紧张,“她一定是值得救的。”
“再过五天你就可以离开了。”语气淡然,看着书,未抬眼。
听到这句话应该挺高兴的,可我,居然心里有点难受和不舍。一时之间,只是盯着他看,未说出一句话,连本应有的回答都忘了说。
“听小玉说你见过蓝色的凝月栀?”头也不抬的问,好像他手里的医书真能开花似的。我隐下心里的不舒服,淡淡的嗯了一声。
“那不是凝月栀,只是像。”顿了顿,“有毒。”
“什么?”我惊讶的叫出声来,“有毒?可是我是在一家人来人往的客栈里见到的诶,我还踩了一脚。”
“提炼花蕊取出毒,不是踩着了就会中毒的。”他抬起眸子,好笑的看着我。
我干笑一声,抓了抓头发,“那叫什么?很难有的东西么?”
“殇月栀,很少见到,提取出来的毒,能使人丧失记忆。”说丧失记忆几个字时,他一直盯着我看,像要在我脸上看出花一样。“不过,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我点点头,我又没失忆,怎么可能跟我有关系呢?
“你说的那个落嫣,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真实身份是?”他的问题让我很是惊讶,“她就是宰相的女儿啊,与林郁青的政治婚姻。”说完,我又加了一句,“她真的爱林郁青。”也许他可能会觉得这句有点多余。
“就这么简单?”他的指尖放在唇上,微微蹙着眉。“你……很有趣。”想了想,对我下了如此凌磨两可的评价。
可惜,我并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那是不是该死的第六感在作祟。
“对了,那朵花,你还留着吗?”他侧过头问我,端丽无双的容颜上,一时看不出什么情绪。
摇首,“那次,捡起来就随意放在桌子上了,或许早被小二拿出去扔了吧。”顿了顿,“你想到些什么吗?”急切的看着他,希望他能解答我那么多的疑问。
“暂时还没有。”勾唇一笑,“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我知道还需要问你?”我往后一仰,翻了个大白眼。“你知道的蛮多的。”随随便便说出的一句,却让他笑起来,“不多,多少猜着一些。”
“猜到哪些?”我来了精神,双眼发光的看着他。他笑,“你的身份,还有你说的倾玉让落嫣来凉州的目的。”
“我的身份那么简单,不用猜就也知道吧?”我凑近他,“你说倾玉让落嫣来凉州的目的是什么?说出来给我听下吧。”眨巴着眼,很急切,也很认真。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摇摇首,说了两声奇怪,并不作答。
“你倒是说啊。”我沉不住气的问,就差没一拳擂在桌子上逼问他了。
“说倒是可以,只是。”他依旧很奇怪的看着我,“你到底是演戏到了这样炉火纯青的地步,还是你也失忆了?”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演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什么意思?”
他扬起嘴角,“你也不像失忆啊。”微凉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凤眸半阖,“到底怎么回事呢?”要不要我告诉你,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这一缕幽魂寄托在这具身体上,并未继承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所以,对一切都是茫然的。无知的。
也许是我眼中流泻出了太多的难过与如流水般的忧伤,他放下我的手腕。过了很久才幽幽的说,“倾玉让落嫣来凉州的目的应该是除掉林郁青。”
第八章 风艽:离别
我猛得抬起头,惊愕道,“什么?”
他的指尖叩在桌面上,略沉吟一会儿,道,“如果我的猜测正确,倾玉应该是当今宰相张项的人。而这里,凉州,恰好是张项势力的主要基地。”说着,一笑,“既然是张项的势力范围,身为他对持的林郁青当然很难从这里调集人手。此地离京又远,林郁青来了,恐怕是有去无回呢。”我脸上一片惨白,指甲掐在皮肤里而不自知,“那……落嫣,怎么办?”我的声线出乎意料颤抖着,连字都吐得稍显模糊。
“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他意味深长的笑着,看着我,眼眸微眯。“真想看到后来。”我脑子里一片混沌,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再想,而是担心起林郁青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先回去休息。”他出声打断我的出神,愣了一下,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脚下一软,竟差点绊着门栏。
“以后,我说以后。”我半侧过头,看着花瓣辗转飘零的桃树,“你不在这里继续呆着了,你会去哪?”
“去哪呀?往南走吧,找最适合造‘鬼宅’的宅子,然后停下来。”
“南啊?四季分明的南方真的很美。”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脚步略显虚浮的往外走去。
突然,感觉,很多东西都不是我想的那样单纯。
天空依旧蓝得透明,有鸟掠过,发出尖锐的嘶鸣,天空登时碎成一片片。
不知怎样回到住处的,心里一片茫然与恍惚。小玉笑着的容颜蓦地染上担忧,挽着我的手问我怎么了。
我低下头,低叹一口气,“你觉得我这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好人。”她笑起来,收了恶作剧的意味,美丽而纯真。我苦笑一下,“我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呢,你还知道。好人?骗人。”
“我怎么骗你了呢?我就觉得你是好人呀。胆子又大,对了,你说的崇拜,我很崇拜你哦,嘿嘿。”她摇着我的手,脑袋蹭着我的脸颊,痒得我咯咯的笑,往后退。我快要跌倒时,她一把抱住我,“小风,你是最好的。”我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我可能要走了。”
刚说完,她抬起头,讶异的看着我,“走?什么时候?”语气不舍的意味,我装作不知。“五天后吧。五天后,或许很多东西都会不同了。”
“你还一样吧?”她笑笑,苦涩极了。拥抱我,紧紧的。我垂在两侧的手,抬起,也紧紧的抱住她。眼中涩涩的,却没有一滴泪。
我的脖子,一片冰凉。
“其实,我一直希望有那么一个好姐姐的人陪着我,我离开她时,她会惦着我,念着我,对我如沐春风的笑。”想起她曾说过的话,我抿了抿唇,说,“我也可以当你姐姐呀,你叫我姐姐吧……”
“就你?”她转过身,声音明媚却带着明显哭音,“我比你还大一点诶,要叫也是你叫我姐姐才对,哈哈。”
“纠结,我心智年龄比你高!”我故意用愤愤的声音说,“你也只比我大一岁而已,恶作剧小孩。”
“心智年龄高怎么了?有本事叫你娘亲早把你生出来两年呀,那样你就是姐姐了。”
“……你有本事就叫你娘亲把你晚生出来一年呀,那样你就是妹妹了。”
“切,我会稀罕当妹妹?”声音带着嘲讽,我知道她笑了。耸耸肩,“随便你。”
然后,我们勾肩搭背的去饭厅吃饭,她把肥肉丢进我碗里,见我张大嘴,撇撇嘴说,“再把嘴张那么大就直接扔你嘴里了。”我把头一扬,“有本事你就扔。”话音刚落,一块肥肉就真的往我这里飞来,我闪身一躲,肉掉在我的衣服上,我翻了个白眼,瞪她。她嘿嘿一笑,摸出手绢给我擦衣服,还是有股淡淡的香味。
五日之期很快就到,药,我还是每日在喝。“白老鼠”当够了,弦终于把“落羽”给了我,递给我时,意味深长的笑,让我消化不过来,只能傻愣愣的看着他。
“好看吗?”他含笑的唇勾起,丹凤眼里的笑意带着揶揄。
“还行吧。”我收回弱智状态,心里很是难受,还有不舍,小心翼翼的问,“以后,我可不可以来找你呀?”
“有机会的话。”他笑笑,斜躺在塌上,闲适的模样,让我心一阵阵的难受,“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表现得伤心一点吗?装一下也行啊!”说出的话,让我自己都一愣,他倒是没什么奇怪的表情,只是笑着说,“你不是要来找我吗?干嘛要伤心?”
我又愣了一下,旋即笑出,“说得也是,再见。”挥挥手,握紧手中拿的“落羽”。
小玉和张叔来门口送我,张叔走上前,不舍的看着我,说,“祝你平安吧,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把一枚铜钱递给我,“这枚铜钱也陪过我那么一段时间,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幸运币吗?我笑出了声,眼圈一片干涩。
小玉上前抱了抱我,“这个送你。”落入手心的是一支落梅意境的簪子,“虽然你不会梳发,留着也算个纪念。”顿了顿,“小风,我们还会再见的吧?”不确定的问出声,我肯定的回答,“当然会。”
她捂着嘴笑起来,眼睛一片朦胧,“你是舍不得弦少爷吧?祸国殃民的弦少爷会等你来找他的。”
“真的?”刚说出口,我就恨不得咬下舌头。小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得意洋洋的看着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早回。”早回?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早回。”步出大门时,天空突然落起大雨,小玉喊我,“等一下,拿把雨伞再走。”我摇首,说,“我想煽情一把呢,你们回去吧。”淋雨,漫步。大雨砸在脸上睁不开眼,眼睛眯成一跳缝,走过小巷,听雨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清晰、自然。还有铺天盖地的落寞与萧瑟。
第九章 风艽:臆测
看到“朋远客栈”时,我的心,咯噔一下,狠狠往下掉。站在门外很久,才迈开步子走进。
小二皱着眉头,走过来问我打尖呢还是吃饭呢。我说有订房,他连忙堆起谄媚的笑,问我定的哪间房。
雨顺着头发,衣服滴在地上,微微抬头,我说,“让我在这里坐一下。”小二还想说什么时,掌柜认出了我,连忙走过来,道,“季姑娘么?莫少爷他们都在楼上。”我点点头,“帮我泡壶茶吧。”他应了一声,给我泡了壶碧螺春。
如果了五日前回来,我想我一定会高兴的跑上去,兴高采烈的拉着落嫣的手说,“我拿到了,我拿到了……”现在呢?倾玉是欺骗落嫣,落嫣深爱林郁青,而我?来路不明。不知道在这场阴谋里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小角色?一刀杀了就是。可是,直觉告诉我,绝不可能只是小角色这么简单。
我沉闷的把头埋在桌子上,雨水打湿凳子,滴在地上,晕染开大片水渍。
“风艽?”较为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微微抬头,露出两只无神的眼睛,倾玉?来了。一身深蓝色衣衫,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白玉纶巾系住长发。轮廓分明,五官俊美。他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淋了雨怎么不上去换衣服?会着凉的。”
“着凉有什么不好?脑袋晕沉沉的,不用想东西,累了就睡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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