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有些赧然地笑了笑,目光殷切地看着孟珩。
孟珩好笑地望过去,刚想说什么,却心念转动间话锋一转,走过去摸了摸黎青骑来的那匹青棕色骏马,笑道:“黎护卫,你这匹马可否借我一用?”
“哎?”黎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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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珩并未跟随黎青去见肖彧,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需把这些伤员们安置妥当才是。
他借了黎青一匹马,与兔子精一同驾着那三辆马车驰回家中,一路上以灵石庇护,隐匿这血腥妖异之气,以防再招来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当日他养在宅中的一干草药幸得肖彧着人照料,竟一株株长得愈发茂盛了。那草药虽比不上玉面山的仙药灵草,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可也准备得齐全,既有镇痛止血之药,又有补气健体之药。
他与兔子精一一熬了来,让诸妖和罗云服下,又运转自己体内闭阴、元阳之气,一一照拂过去,如是不过短短几日,便见诸妖逐渐恢复了生气。
好不容易活过来的诸妖们再见孟珩,自是另一番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态度。
从前的孟珩,他们面服心不服,可现在,却是从头至尾的崇敬拜服。
这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哪。
更何况,孟珩身上的气息与以前相比,也迥乎不同了。
那是一种不再因为闭阴、元阳两相争斗而一损俱损的内敛气息,相反,经由调和化炼之后,这两股气息愈发的显示出它本来的强大面目来。
狐妖之王者的血脉,令诸妖臣服而不自禁,孟珩本身的淡然刚劲气质,又令诸妖倚靠而难自持。
一时间,孟珩所说之话便是圣旨,诸妖再不会有半句置喙。
连带着罗云,这个对妖气并不敏感的凡人,都对孟珩更添了几分小心。
然而事有两面,受孟珩恩惠的人自是对他感恩戴德,可那看不得孟珩好的人则另有一番动作。
京城里因孟珩失踪,曾经一度响震京城的“孟大夫”的名声,便落寞萧条了下去。
孟珩开的胶囊铺也再无人问津,牌匾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这本是事之常理,人之常情,万物有兴便有衰,正如月有阴晴圆缺一般,并无可烦恼感叹之处。
孟珩对此并不在意。
可眼下那“孟大夫”的名声却突然又声名鹊起,恍惚就在一夜之间。
然而这回,“孟大夫”这三个字却不再代表着神奇与瞻仰,反而沾染上一身泥泞与污秽。
是罗云最先发现事情的异样的。
他外出采买食材,偶然听到街角路边小摊上有人议论纷纷,言语间时不时有“孟大夫”三个字闪过,于是便留了几分意,不着痕迹地凑过去听。
这一听却是令他大为震惊。
那是一个街边的茶点铺子,彼时正是饭点,铺子里三五成群,挤满了人。
坐在桌边正高谈阔论的几人也不过是寻常百姓打扮,衣着质朴五大三粗的模样,可口中的话却玄乎其玄,耸人听闻。
一胡子拉碴的大汉道:“你们知道三个月前莫名其妙失踪了的孟大夫,如今又回来了吗?”
他见众人露出一副兴味表情,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他非但回来了,还炼成了一身可怕妖法,能咫尺之间夺人性命!”
“你道他这妖法从何而来?原是这三个月来,孟珩孟大夫没去别的地儿,却是往那西方妖山上去了,与那牛鬼蛇神沆瀣一气,学得一身妖法,要回来占山为王,把这京城一众高官绅贵的血拿了,供他修炼去呢!不说这个,就连这位,和那位,都性命堪忧咯!”此人说着,压低了声音,手悄然指了指头顶的方向。
四周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有不肯相信的,可亦有兴致冲冲上前附和的。
“这话我可以作证!”旁边一瘦弱男子接话道:“我舅舅在朝中为官,那日他下朝后无意间透露出,咱们当朝的那位爷半月前突然失踪了一阵儿,当时满朝文武都快急坏了,不知何处去寻,却没想到原来是被孟珩给抓走了!”
那人说着,脸上露出一片惊恐之色,倒像是亲见了一般:“听人说,那位爷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窟窿啊!”
他话音一落,四周又响起一片“啧啧”之声,半晌,这瘦弱男子又是眼睛一亮,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桌案,神情激动地接着道:“怪道前阵子舅舅说朝廷里出了大乱子了,你们猜怎地?却是朝中几位二品大员,连带着两位侯爷,接连暴病家中,且不是寻常的疑难杂症,却是气血衰竭,肌肤塌陷而亡,你们说这不是被人吸了精血,还能是什么?!”
这瘦弱男子也并未指名道姓,然而此刻在座诸人却是已经对号入座,把这罪魁祸首悉推到孟珩头上。
有人唏嘘道:“想不到这孟大夫居然如此残忍毒辣……我呸,这样的妖孽哪里配得上‘大夫’二字?称他作‘大夫’,简直是对天下大夫的侮辱!”
然他尚未说完,便被人拍了肩膀,原来是那最先开口的大汉。
大汉小心翼翼提醒道:“兄台不可高声,小心被孟大夫听了去,拿你的命!要知道他如今可不像咱们凡人,他但凡一施妖法,咱们在座的全都要完蛋!”
那人连忙噤声不语,然而脸上却是更添了几分敢怒不敢言的忿忿神色。
大汉道:“且不说他如今怎样,咱们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却发现原来这孟大夫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良善之辈。”
“大家还记得去岁腊月初旬,那起顺天府府尹大人亲审的毒胶囊一案么?”
一提起这茬,在座诸人都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更有人亲自去旁听过,因而一时间都七嘴八舌议论不止,把邻座的几桌也都引得往这边看过来。
大汉古怪一笑,道:“当日案情了结之后,咱们都道是错怪了孟大夫,可现在细想,却未必如此。”
“那件案子本来已经铁证如山,这要是换了你我任意一人,早就伏首告罪,可偏偏孟大夫就没事,不但没事,还拿出了韦氏之子做证据,翻了案!诸位想想,那韦氏之子本来已死,怎地又活了?寻常人哪里有这个本事,必是妖法无疑!”
大汉如此说着,已是面沉如水,看着就叫人心头发沉。
众人一听,深觉有理,又有人想到旁的细枝末节,连忙补充道:“不光这件,早就听人说了,这孟大夫医心疾的手段向来古怪,别的大夫看病少不得也要诊脉开药,可这孟大夫,据说只用三言两语,或是与你对视一眼,便能叫人神思大改,心神俱变,可不就是妖法么?!”
“果真如此!”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片感叹叫嚷之声。
都说墙倒众人推,眼下这茶点铺内只因得某人一句空穴来风的闲谈,便三人成虎,俨然成了对孟珩的口诛笔伐。
竟无一人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罗云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拔腿就走,兜兜转转,来到了曾经的胶囊铺外。
却见往昔风光一时的胶囊铺现下已是破败不堪。
牌匾被人摘了去扔在地上,有嬉戏玩闹的小孩从上面踏过,砰砰作响。
罗云一恼,走上前去赶走那几个稚儿,心疼地抱起那块牌匾,拿袖子蹭了蹭。
却是怎么也蹭不干净。
正欲四下找一块抹布来擦拭,却冷不丁听闻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快看啊,妖孽回来了!大家快跑!”
罗云猛地回头,便见那伙孩童一个一个站得离自己一丈远,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罗云欲喝退他们,然而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喊不出,只露出一个苦涩难言的表情,喃喃道:“孟大夫不是妖精……”
第66章
阳春三月,一场春雨如油如酥,淅淅沥沥滴得满城遍翠,然后转眼便又是云销雨霁,暖阳高照。
蓝得透亮的天空向远处延伸出去,衬得这京城下红墙黄瓦的宫廷焕然一新。
只可惜宫墙之内的人却并无心思欣赏,反倒是黑云压顶,眉头深锁。
乾元殿内,圣人刚服用过道长进献的灵丹,此时正微微倚在榻上,轻阖着双目。
许是最近连绵阴雨的缘故,他总觉得脑内昏昏沉沉,精神不济,连带着身体也气虚无力的,着实恼人,不得不愈发频繁地靠食用丹药醒神了。
偏这种时候,烦心事却是不断。
圣人瞥了眼手上的两份折子,心头一乱,把两份折子俱撂到面前的几案上,长叹一声。
却见这摊开的两份折子上,所述之事不是别的,正是前日孟仁私自调兵一事。
口吻却是完全相反。
一份由顺天府尹和左都御史联名呈上,直指孟仁身为兵部尚书、朝中栋梁却动用私权、假传圣旨、私自调兵等数项罪名,要求对孟仁严惩不贷。
其中言辞犀利激昂,罪证条分缕析,又兼之这两名要员联名上书,绕过内阁千方百计递到自己手中,分量可谓重之又重。
另一份却是由内阁首辅吴有贞呈上,虽也提及孟仁私自调兵一事,却解释道此乃事出有因,孟仁教子心切,一时糊涂,完全不必小题大做,言辞间却是在为孟仁说情。
圣人目光在两份折子上扫过,不由又皱紧了眉头。
他这两年来一心求道,早已无心政事,每每只捡要紧的折子看上两眼,便叫秉笔太监或是吴首辅自去定夺。可眼下这出事关涉兵中大权,便不得不慎重思量。
可这吴首辅又偏偏来替孟仁说情……
他对吴有贞一直十分信赖倚重。吴有贞为官数十年,处理朝政老辣果觉不说,最重要的是,此人与其他朝臣不同,非但不阻拦自己炼丹求道,反而为自己招揽天下名道,搜集天下仙草,以助自己修道有得,长生不老。
如此贤臣,满朝文武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若是连吴首辅也替孟仁求情的话……
一旁静默良久的老道察觉到圣人的为难,缓缓开口道:“圣上可是为朝中政事烦心?”
老道须发皆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开口时嗓音也是极为低沉悦耳,不疾不徐有如钟磬之声。
“世俗王权,金银富贵,皆乃云烟绕眼,是清修养性之大忌,希望陛下不要被俗事凡尘迷失了本心哪。”
被这金石之音一震,圣人只觉心头微颤,回过神来,忙把自己所思所想告知于老道:“道长说得有理。只是此事颇有些棘手,还请道长指点一二。”
于是便把孟仁私自调兵一事连同两份折子一同说与道长知道。
话落却见老道闭目沉吟,一手捋着胡须,似在沉思。
圣人不敢打搅,只望着老道静候。
只见半注香时间过去,方见老道悠悠睁开了双目,眸中似闪过一丝清明。
“陛下虽向老道请教,老道却也不敢对朝堂之事多加置喙,只与陛下说一事,或可帮助陛下决断。”
“陛下可知近日京城流传甚广的一则轶事?”老道微眯着双眸,若有似无地扫了圣人一眼,又极快地转过了视线,仍是那副仙人之资。
圣人皱了皱眉,疑惑问道:“是何轶事?”
“乃尚书孟大人之子孟珩,被妖孽迷惑,堕入邪道,西去妖山,食人喝血一事。”老道猛地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冷冷说道,目光有如寒冰一般,冻得人浑身发冷。
然而那只是一瞬,下一秒,老道的神态又变得平静淡然,看不出喜怒,仿佛谈论之事不过是风霜雨露,日饮三餐。
“老道虽修行尚浅,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可人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假若确有其事,那么孟大人的行为则可以理解了。”道士说到此处,略略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压低了嗓音继续道:“或许孟大人是被孟珩趁其不备时,施妖法迷惑了也未可知……”
圣人已听得心下一片惊疑。
这位道长已然是得道仙人,既他都如此猜测,那恐怕事情也八九不离十了。
“那孟珩果真如此厉害?”圣人禁不住问道。
老道不答,却面目深沉地微微颔首,半晌才又补充道:“圣人难道忘了,半个月前太子殿下缘何突然失踪?又是去了何处?”
圣人心下一惊,猛地回想起来,心思回转间不由得冷汗连连。
老道觑着圣人脸色,对他心中所思十分了然,不由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陛下莫怕,有老道在,定不会让那妖孽伤到陛下半分!”他捋了捋胡须,神情中已然是成竹在胸:“只不过,在老道擒住那妖孽之前,陛下还是莫要失了方寸为好。”
这句话说得沉稳有力,不慌不忙,圣人阖目吐息了几番,已是恢复了镇定。
“道长说的是。”圣人睁开双眸,眼睛里有许久不见的烈焰复燃起来,那是一个帝王深谙的权谋野心:“定不能叫那妖邪小人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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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珩家中闯入一队禁军时,尚是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