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二——”
“一——”
孟珩高喝一声。
女子的眼睑紧皱,似在挣扎,然后猛然间睁开了双眼,茫然而无措地望着眼前的人。
只不过,那目光虽然茫然,却再也不是毫无焦距的空洞了。
孟珩悄然后退了两步,让开了自己身后的男子。
“夫人……”男子喉咙间滚动了两番,然后上前一步,握住了女子的手。
———
“孟大夫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赵某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满足孟大夫的要求。”赵老爷冲座位对面的少年诚恳地说道。
夫人虽然仍有些惊魂不定,可总算是神志清醒了,也知道认人了,气色也大有好转,这让他怎能不感谢眼前的少年?
孟珩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淡淡一笑道:“无他。只要赵老爷把事先说好的酬金付与在下即可。还有,若赵老爷日后与友人邻里谈论起各方趣闻轶事,听得哪家有类似夫人这般的病人,稍稍向那友人邻里引荐一下孟某的名号,那在下便要感激不尽了。”
“不敢不敢,如此小事,赵某定会为孟大夫做到。”赵老爷连连点头称是,旋即挥手叫来了下人,捧着一把用红布包裹着的银子走了过来,然后亲手递与了孟珩。
孟珩大大方方地接过,也不谦让避讳,掀开红布略一清点,满意地点点头,便把这银两揣入事先准备好的包裹中。
赵老爷颇有些惊奇地瞥了一眼少年清点银钱的举动。不过转念一想,许是奇人都自有与常人不同之处,便释然了。
可一转眼见少年便要起身告辞,忙开口,把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孟大夫请留步,赵某还有一事相求。”
孟珩顿住了脚步,挑了挑眉,了然道:“可是想为夫人求一剂药方?”
赵老爷面上略带了些赧色:“是啊……内子虽已恢复神智,可赵某仍担心她病情不稳……啊,赵某并非怀疑孟大夫的医术……”
孟珩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道:“赵老爷所忧之事乃人之常情,在下可以理解。既是如此,那明日午时之前,在下会把良药亲自送至府上。”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孟大夫了。”赵老爷再三致谢道。
孟珩点了点头,他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了。
只是在离开赵宅的时候,感到那股熟悉的诡异气息似乎从背后包裹上来,若有若无地缠绕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应是导致赵夫人“中邪”的那东西跟了上来。
孟珩玩味地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看来自己这个异时空的外来者,倒是比那位赵夫人更容易吸引这些怪力乱神者的注意。
只是可惜了,早知自己会连带着把那东西也带离了赵宅,就该向赵老爷多收一百两银子了。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孟珩猛地转身,勾起一抹笑容,幽幽道:“阁下请现身吧。”
———
孟珩途中所遇那荷花精,本是那赵宅荷花塘里的一支睡荷,多年修炼成精后便按捺不住性子,总想出来掺和一把凡间俗世,因见每日流连池畔的赵夫人风姿绰约,便起了心思逗她一逗,时而装成恶鬼模样,时而扮作赵老爷或身边丫鬟模样,吓得赵夫人魂不附体。
孟珩原想着若这荷花精不招惹自己,自己也不会多去管他,可没想到这顽劣不堪的妖精竟也跟着自己出了赵宅,一路尾随自己到了王世孝家门前。
他现在是借宿此间,并不想让王世孝一家人受到这妖魔鬼怪的影响,夜深人静,也不想弄出什么大响动来,便只好略施催眠术,诱导这妖自行离去,并命令他不得再出来祸害赵家人。
看病,还是要看到家的。
而此时已近子时,庭院里静悄悄的,唯听见几声蝉鸣稀稀落落地叫着。
孟珩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将此番所得的酬金从包裹中取出,放进地上的箱笼里。
从半个月前开始,到现在,他已经借由看诊的方式赚得银子数千两。给了王世孝夫妇一部分之后,还剩下两千两银钱,皆换成银票,存在箱中。
不过,赚钱并不是他的目的,银两只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还需要慢慢筹划才可。
放好银钱,孟珩在水盆中净了净手,又将脸上用来易容的药泥洗掉,然后又给那几案上的石菖蒲浇了浇水,这才解衣睡下。
只是梦到半酣,突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背脊之中泛起,然后沿着骨血一点一点地蔓延上来,最后全部汇聚在心脏,犹如重锤一击,使他猛然惊醒。
然而这疼痛却是一点未消,反而更加剧烈。犹如有万千只蚂蚁一般,一丝一毫地咬噬着他的身体,然后逐渐抽走他所有的力气。
唯剩下一个阴寒至极的冰窖,将他狠狠地困在里面。
第5章 古代的人才市场
这样的疼痛感直至黎明时分才渐渐消逝。孟珩抹了把浸了几层汗的额头,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目有些空洞地呆望着头顶的床帐。
这种痛感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经历了。自他穿越到此地的一个半月的时间内,他时有感到这种彻骨的寒冷与疼痛。
这是原主所遭遇的浩劫,他只能忍着。
只不过最近几次,这异痛却来得奇怪。似乎与自己使用催眠术有关。每每在施术中,自己便感到体内似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在翻滚涌动,而当施术结束后,便又重归于平静。
不知何意。
然而多想亦无益。既是接下了原主的壳子,承受了原主的浩劫,那便冤有头债有主,谁施加的痛楚,他便千百倍地还回去便是,即便最后自己因这浩劫死了,也不枉他白白穿越这一遭。
孟珩闭了闭眼,把脑内有关于原主的纷繁记忆和思绪清理了一番,冷笑一声,重又睁开眼。
眼睛里的焦距渐渐找回,目光变得清明坚定。
他面色如常地起身、更衣、洗漱、易容,把那培育得枝繁叶茂的石菖蒲摘下几片叶子,磨成粉末,包在怀里,然后出了房间。
却在走出房间的一瞬,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奇异气息。
这是……有妖精在王家作祟?
孟珩眯了眯眼。自他借宿王家以来,刚开始也时有遭到妖精骚扰,可自他略施催眠术赶走了几个小妖之后,便没再见过自不量力胆敢上门作祟的小妖了。
他寻着气息探过去,行至庭中某处,却突闻几声若有若无的异响,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分辨下来,却是东厢房王世孝的堂弟王世朴的住处里发出的。
而那妖异之气也在此处愈发浓烈起来。
孟珩皱了皱眉头,王世朴的事情他本不欲多管,然而若是真叫他被妖精吃掉或者杀了,对王世孝夫妇二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他没再犹豫,几步跨过去,就要踹开房门。
然就在这当儿,房门“吱扭”一声响,东厢房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了,走出两个扭在一起的人影来。
王世朴竟是和那女子模样的妖精拉扯在一处,衣衫不整,举止轻浮,口中似还在说什么污七八糟的情话。
孟珩挑了挑眉。据他所知,王世朴尚未婚娶,也无一体面营生,仅靠着堂兄王世孝的接济才得以度日,平日里在王世孝的面前也扮作一副憨厚老实模样,可这背地里却是轻浮得很。
眼下不知什么缘由,竟和女妖混在了一处。
不过这王世朴的生活作风,孟珩可管不着,他此番作为,不过是为了王世朴一条小命儿而已。
可那边王世朴却不领情,正和怀中的美娇娘依依惜别,甫一推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个不速之客,再一瞅,原来是那一直看不上眼的赖在别人家不走的粗陋穷小子,登时羞怒交加地骂道:“我说门外怎么窸窸窣窣的,原来是你这偷听墙角的无耻小儿!他妈的竟敢偷听老子的墙角,看老子不打死你这下流胚!”
孟珩眉头一挑。
自他活到这个岁数以来,还没见过胆敢如此对他出言不逊的人。
“你胆子很大么。”他勾唇轻笑一声,然后淡淡道:“本来还想看在乃兄的面子上,提醒你一下这个女人非妖即怪,不能招惹,现在看来却是没那个必要了。”
语毕,他笑意一敛,对着王世朴的眸中转瞬间漫上一层阴翳,低喝道:“睡!”
王世朴只觉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感席卷而来,紧接着便“扑通”一声跌在地上,睡死过去。
少年好整以暇地蹲下,拍了拍王世朴的脸,道:“记住了,这是第一次,若再有第二次,可不是让你睡一觉这么简单了。”
“而至于你么,也最好给我干干净净地从王家消失。”他声音一凛,站起身对着那女妖斥道。
此时那妖精也索性丢开了装扮,只见她竟把脸上那如花似玉般的人皮活生生地撕下,露出一张阴森可怖的血盆大口,张牙舞爪着就向孟珩扑过来!
孟珩心下不由一凛。
直接以人皮为伪装的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只要这妖有眼睛和耳朵,他便不会有半分畏惧。
他凝神屏息,正待要施术,却又突然感到体内那股极寒之气猛地翻滚上来,手脚被那痛感一激,僵直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那妖怪扑到眼前。
孟珩牙关紧咬,额头浸上一层冷汗。
这次的极寒极痛之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剧烈,密密麻麻有如铺天盖地之势,从心脏之处铺展开来,迅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然而只要他神智尚有一丝清明,就绝不会被任何身体上的痛觉掣肘。
甚至说,肉体上的痛感,于他而言更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斩断一切犹疑和顾虑,让他的心志反倒更加强悍和坚定起来。
孟珩把眼珠转向那妖怪,不发一言,只定定地看过去。那眼睛里翻搅的滔天云雾犹如地狱的入口,弥漫着鬼魅的气息。
催眠之极致,连半句言语也无,只须眼神对望时的一瞥足矣。
那妖怪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土崩瓦解,片刻之间便化作了几缕青烟,缓缓消逝而去。
只不过消失的同时,那张人皮也连带着消失了。
孟珩却并未放松下来,他面色凝重地立在原地。
他只感到在那妖精消失的同时,体内翻滚着的剧痛也如潮水般褪去,了无痕迹,然而另一股温暖的气息却渐渐弥漫上来,并不猛烈,却像是溪流一般点点滴滴地漫上来,让他的身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之感。
孟珩玩味地挑了挑眉,看来原主这副壳子的情况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原主记忆里的那起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值得好好摸索一番才是。
他略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襟,抬脚跨过横在地上的王世朴,出门而去。
———
王世朴是被王世孝夫妇二人叫醒的。
彼时已近正午,仲夏的烈日晒得地面发烫,王世朴听得呼唤,呆愣愣地坐起,只觉得头昏脑涨,如同被人闷打一顿一般,头痛欲裂。
他捂着脑袋干嚎几声,扶着王世孝的胳膊站起,然而又是一顿天旋地转,摇摇晃晃之中直喊“恶心”,被王世孝夫妇惊奇地嘘寒问暖了好久,才勉强以“无事”作答。
直到午饭后独坐房中,才隐隐约约记起之前发生之事。
昨日他从赌坊回来,路上遇到一美艳女子,名唤芸娘的,自称是大户人家里逃出来的小妾,因不堪正妻折磨,所以偷偷跑至街头,眼下正无处可去。
他左右一想,这女子生得美艳动人,又流离失所,不若自己将她带回,若是王世孝夫妇二人撞见了问起来,自己横竖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实话实说,不怕他二人发难。
没想到这女子竟也是个风流成性的,三言两语挑逗一番,便成就了一桩好事,整夜缠绵,直到天明。
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脑中又疼痛欲裂,王世朴抱着脑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脑中忽地浮现出一张可憎的面孔来。
孟珩!
他记起来了!是孟珩这无耻小子打搅了他和芸娘的好事儿,把芸娘赶走,还羞辱了自己一番,然后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偷袭他,害他现如今头痛至此!
王世朴一张脸都变得扭曲。
好个下流胚!白吃白喝赖在他们家不走不说,平日里也不知向王世孝夫妇二人进了什么谗言,撺掇得陈氏那妇人三天两头赶自己出去,说是让自己谋个正经营生为自己好,在他看来不过是不待见他,想撵他出王家了。
这会儿那下流胚又他妈坏了自己的好事儿!
好,很好。
既然那下流胚不想让他好过,那他倒要让那小子看看,这王家到底是他王世朴说的算,还是他妈的一个外来户说的算!
王世朴站起身,照着那床柱狠狠地踢了一脚。
———
孟珩自出了王家后,一路辗转,先是把那石菖蒲送至赵老爷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