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压着闷气,我仍是礼貌地站起身来。“苏夫人。”
她淡淡的笑看着我。“不必客气,坐。”
和她面对面坐着,耳边是她冷静优雅的声音静静响起,照旧是点了昨天的咖啡。
“是这样的,我母亲刚给我打了电话,听说她和您已经谈过了,关于,我和苏曼的事。”再怎么纠结不安,终究是要我来开这个场。苏夫人的态度和表情已经很明显了,我敢打赌,倘若我一直不问,大概喝完这杯咖啡她就会优雅的请辞了。
“有件事我可能没太明白,苏夫人,关于您和家母所说的那些话,呵,我以为,应该是家母误会了吧?”
“哦,你指什么?昨天我是和令堂谈了许多,不过是问些关于你们未来的安排。”苏夫人睨着我的眼神仿佛是当真不知我想说的是什么,那温和无辜的眼眸太过平静,若不是对自家妈妈从不扯谎的性子实在清楚明晰,毫不夸张的说,我几乎就要被她动摇了。
“家母说,苏夫人您是一定要让苏曼结婚的。是真的吗?”我干涩地说出了这句话,浑不觉自己搁在腿上的手指已然蜷了起来,修剪得平平整整的指甲深深陷入到掌心里,刺刺得疼。
咖啡送了上来,她静静地捏起小调羹搅了搅。“这是每个做母亲的人都会有的愿望,不是吗?”
我的心顿时疼痛了起来,这桩事,纵然是我再将自己包裹成怎样密不透风的钢铁战士,面对母亲,尤其是对方的母亲时,内心里的自卑与自责始终是海啸般疯涌的存在。
我没有信心,更没有立场。
这样子的我……
凭什么说服人家?
“其实,莫说我,你的母亲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你当真明白吗?”见我不吭气,苏夫人忽然问道。
“我妈妈她……她只希望我们做子女的能够幸福……”我咬着嘴唇,颤声说着我理解中的妈妈的愿望。是不是当真如此其实也不重要了,事实上,妈妈的愿望我何时当真去认真履行过?她要我穿红或是穿绿,我不坚持,不过是因为自己对打扮并不上心。她要我弃文学法,我不拒绝,不过是因为自己懒得抗辩。而到了她要我辞职、要我离开苏曼的时候,我不是立刻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去反抗她了吗?我甚至自伤来威胁她,令她不得不接受我的这段违背人伦道德的恋情。妈妈是只希望我们做子女的幸福而已,可我就连达成这幸福最基本的要求“结个婚,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都不能满足她。
更遑论现在,我还要假惺惺地在另一个母亲面前炫耀妈妈的退让。
想起刚才妈妈电话中的愤然与心痛,思绪便愈加模糊,只茫然地听着苏夫人看似平淡实则掷地有声的说辞。“你的母亲从来没有认可过你和小曼的关系,之所以避而不谈不过是和我一样,冷眼旁观,等着这段感情自己腐朽而已。”
“不……不是这样……”不是的,妈妈祝福我们了的,妈妈甚至肯给我们一年时间去证明自己,妈妈说了只要这一年我们相安无事,下一年就会继续祝福我们,妈妈不会骗我的!
“你心里清楚,正是这样的。”苏夫人冷冷地说,“你母亲要你回家了吧?”
我的反应十分真实地反馈了她想要得到的讯息,她很快笑道:“我不过言语间试探了三分,她便立刻要你放弃了,这不是对你的爱护而是对你的轻忽。即墨小姐,同样的事你觉得若是我,会如何处理?”
我摇摇头,她饮一口咖啡,素白的手腕上一串翡翠串珠上跳跃着碧色的柔光,竟晃得我微微的眼晕起来。“我什么都不会和小曼说,我会让她自己处理,她是我的女儿,我相信她。”
“苏夫人……”我已经被她东一句西一句说得头晕脑胀,连自己来找她初衷都快忘记了,好容易警醒三分,我咬牙道:“您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吗?”
她挑眉,略略玩味地看我。
“能别这样看似什么都说了,其实却什么也没说吗?”
讲到谈话技巧我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傻瓜蛋,苏夫人是个非常精明的人,这点我一早知道了,而她在避开我的锋芒后直接电话激怒我妈妈的这个做法更是坚定了我的观点。坦白说,我能理解她这样做的用心,只是感情上到底是难以接受。我不在乎她对我耍手腕、摆心机,可我在乎,她说的那些话,我在乎,它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的说话令她微微的一顿,片刻后,笑了。“你连自己的母亲都处理不好,就一步登天地想要说服我、甚至说服小曼的父亲来接受你们的感情,你自己觉得这可能吗?”
好,我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我失败了,苏夫人她,永远不会是我的助力。
“苏夫人,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她微微地后仰了身子,依靠着椅背看着我。“即墨小姐。”
我回头看她,她正蹙眉望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只觉那蹙眉凝思的神情竟和苏曼有着奇异的相似。心头一软,我停住了脚步。“苏夫人有事请讲。”
“你能承担一时冲动带来的后果吗?”她话中有话地问。
“要分情况。”心又揪了起来,她想说什么?
“若是随我,小曼至少可以选择婚配的对象。”她淡淡地笑着,眼底却是一径的冷凉。“可倘若是东窗事发,随了她父亲……你以为,她还能有得挑拣?”
我没有再接她的话,事实上我知道我无论再说什么也都是没有意义的了。离开咖啡厅我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冲进车里,锁了车门便趴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我知道苏夫人她说得没错,一点都没错,她不过是言语上的阻挡,苏曼的父亲才是最严重的阻碍,倘若我们的事情被兜了出来,苏曼只可能有这样两个选择:一,听命结婚。二,净身出户。无论哪种结果都是我不想看到的,第一种不必说,我俩从此情断相忘江湖,第二种……我怎么会看不到那天我让苏曼和我回家时她眼底最初的感动过后又浮现出来的隐隐的抗拒呢!她是自尊心和好胜心都那样强的一个女人,要她放弃拼搏多年的事业和我回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呜呜咽咽地哭了半晌,这才醒悟自己太过软弱失态了,好在情绪也发泄地差不多,我直起身,抽了面巾纸擦干净眼泪。才要发动车子走人,一辆很是眼熟的车子却蓦地开了过来,很快便稳稳地停在了咖啡店门口。
白色的保时捷,那熟悉到一眼就烫了眼窝的车牌号。
我心跳瞬间疾厉了起来,苏曼?她怎么也来了?苏夫人也约了她?
车门开了,我看到夏叡庭从副驾上下了车,很快便绕到驾驶位去拉开车门,苏曼随后走出。
夏叡庭伸手去搂她的肩,我看到她似是微微地迟疑了下,推开了他的手。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可苏曼下一个动作却让我瞬间就觉得凉到了心底。
夏叡庭接过了她手上的拎包,下一秒,苏曼抱住了他的手臂。
纤细的身子很快挨了上去。她今天穿一件莲青色的小衬衣,米白色的一步裙,和穿着墨蓝色衬衣黑色西裤的夏叡庭站在一起,背影竟然如此的协调与般配。
我被自己心底忽然涌上的念头给恶心得够够的,摇摇头,再看过去,那背影却已然双双消失了。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一定是苏夫人约了他们吧,也是,在世人眼中他们这样才是一家子母慈女孝,女婿又高大俊朗,年富力强。
我摸出手机便给苏曼发了短信。“我想你了。”
约莫一分钟后,苏曼回复了过来,很短的一句话,可却瞬间令我好容易干涸的眼泪再次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透亮的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很快便晕成了一片。
她说:“乖,我也很想你。”
不知是基于什么心理,嫉妒?不安?又或者,我只是单纯地难过了。我慢慢地编写着短信,写了又删,删了再写,最终发过去的却只得这样一句充满了质问意味的话:“你在哪儿?”
隔着车窗玻璃死死地盯着那家咖啡厅,可她们却许是转移到包间去了,任凭我望穿了秋水怎么也看不到丝毫和苏曼有关的风景。
这次,苏曼隔了五分钟才回了过来。“和妈妈一起在外面。”
只字不提夏叡庭也在,看来,是真的不方便提吧。我很想以为她是带着夏叡庭去跟母亲提退婚的,可,店门口的那一个动作却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自欺了。要退婚了,还需要在母亲面前表现亲密吗?一贯冷矜的苏曼在夏叡庭发起的搂肩动作和自己发起的抱胳膊动作中选择了后者,很明显是想在母亲面前证明她和夏叡庭的关系,无论如何,也没有走到退婚那一步吧。
有时候觉得做人做得太清醒了真的好累,真的,何必呢?很多时候如果我能够大而化之一点,内心里得少受多少撕扯人心的罪?我这样的人,天生心思敏感细腻,尤其是对着自己在意的人,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那更加是掰开了揉碎了使劲的琢磨与分析,凡事都能扯出一到十几种说法来。比如此刻,我就在想了,苏曼她想干吗呢?不是说好了退婚的吗?怎么又抱着胳膊去见妈了呢?这是要退婚的意思吗?这不正好好儿地见家长呢?
我脑子想得多了手上就得乱,这一乱不要紧,挂档直接挂错了,本该往前走的车直接往后退,砰一声就撞上了后面一辆倒霉鬼的车头。我愣了两分钟,一贯良好的道德素养阻止了我作出直接逃离现场的举动,我真挺佩服我自己的,明明脑子里已经乱得不行了,我当时还能特理智地拿出笔写了我的电话号码在即时贴上,然后淡定地下车将即时贴贴在那辆车的车窗上。
开车,回家,洗完澡出来才意识到自己连晚饭都忘了没吃,可眼下也顾不上吃了。我抓起手机便给苏曼打了电话,我想见她,立刻,马上。
电话通了,可话听到耳朵里却怎么怎么都不是那个该有的味儿。苏曼明显压低了的声音在我耳畔魔咒般盘旋:“思归,有事吗?”
我怔住了,这话问得,有事吗?那意思就是,没事就不能找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知道自己情绪不太对;倘若任着情绪发泄只怕就要说出不像话的话来。我不想这样。
深呼吸;我央她:“晚上有时间吗?我……我想见见你。”
苏曼却分明迟疑了。约莫三秒钟后,她低声道:“太晚了;妈妈已经休息了。明天可以吗?明天我去找你。”
电话挂断了。我抓着手机呆呆看着客厅正滴答滴答走着的挂钟。指针清楚地指着八点四十。
太晚了?
好吧;太晚了。
扔了手机又去洗了把脸;正要睡觉;手机却蓦地响了起来。是不是苏曼改主意了?!我大喜过望,一把抓了过来,可手机一拿到眼前便即天上地下的失望了下去。是姚警官。她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真的是你啊;即墨小姐。”
电话接通了,隐隐相熟的女人嗓音勾起我心底的暗潮与疑虑。“姚警官;你找我有事?”小荷的事,警局不是已经明着不管了吗?她找我做什么?
“呵,是你自己把电话号码贴在我车窗上的。”对方笑了。
我不禁尴尬起来,搞半天我不小心撞到的那辆车是她的?“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车子也没什么大碍,挂掉点漆而已。”她笑道。“不过,你还真是实诚啊,我当警察七年了,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肇事者。”
“呵,应该的,本来就是我撞坏的啊。这样,姚警官,你补完漆后把账单给我你看可以吗?”
“不用不用,都说了一点小事。你不会以为我打电话给你是为了要你赔偿的吧?”
那不然呢……
“今晚我值班,十点出来,方便的话,我请你喝咖啡吧。”她忽然说道。
我不知她到底想怎样,想了想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于是应道:“可以。不过还是我请你吧,你要是答应,那晚点你联系我。”
她倒是没有扭捏,爽快应了。“行。这样吧,你十点前到我们警局附近的XX咖啡厅等我。”
挂了电话,这下是睡意全无,我起身换了外出的衣服,揽镜一看,得,要不说大眼睛的人有时候也当真吃亏呢,上了年纪后没小眼睛的人精神也罢了,稍微哭一哭眼睛便肿得鱼泡也似,眼袋都快出来了。
少不得上了点淡妆,总不能就顶着一双鱼泡眼出去见人。
我和任何人约会一直都是提前到场,不惯搞女士晚到那一套虚头。九点五十就到了,等了约莫一刻钟,那姚警官才匆匆而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我看着她一声青蓝色的制服,系着黑色的领带,一边解着领口的扣子一边在我对面坐下。“不好意思,刚下班。”
“我也是刚到。”我微微笑道。“姚警官,你今天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