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紧张个啥,可脑子就是有点转不过来了,这道别语说得我自己都一脸的黑线,更别提车里坐着的纪予臻。我这一再见,她脸色顿时复杂得不行,劈口便问:“你什么意思啊?”
“就、就字面上的意思啊。”
“玩文字游戏是吧?”纪予臻怒了,蓦地打开车门下了车。“即墨思归,你今天还非得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这‘再见’什么意思?”
“只是单纯的道别。”我迟疑着开口,斟酌着要怎么开口才最为妥帖。“纪小姐,你几次相帮我很感激,虽然不知道在纪小姐心中当我是什么,可我是拿你当朋友看的,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我力所能及,你只管开口,我也一定会尽心去做。”
纪予臻沉默了,表情复杂地盯着我看了许久。“你真当我是朋友?”
“当然。”我皱了皱眉,“不过,有时候又觉得,可能我这样太自以为是了,毕竟你那么聪明那么厉害,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会找我做朋友。”
“呵。”纪予臻忽然笑了,欺近几步立在我身前,她惯用的香水味顿时萦鼻。不同于苏曼最喜爱的淡雅水香调,更不同于刚才那女人的浓烈妖媚,纪予臻偏爱的始终是异国风情浓郁的东方调。
她的香气一如她这个人,浓郁却不冲头,个人风格十分强烈,辨识度太高。我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而她也极快地意识到了我的后退。淡眉微挑。“你躲我?”
“我不是……”被她识破,我不免尴尬。“我只是觉得,你超过了我们之间一直以来的距离。”
她抱臂望着我,目中研判之色深重,分明是在思索我话中的意味。“你给我划定的距离?呵,是多少?120?还是更远?”
“纪小姐明白的。”我不想多做辩解。朋友之间的安全距离,纪予臻这样的交际高手怎么会不懂?
她定定地看了我几秒,忽然道:“即墨,你虽然不够圆融,做事也拖泥带水,但你看人的眼光却向来精准,你曾说过我这样的人注定缺少知己好友,其实我想说,我这样的人,根本也不需要知己好友。”
“我懂你的意思。”纪予臻为人太过冷静,太过自保,能伤到自己的永远是离自己最近的人,所以她宁愿孑然一身也不愿轻信他人。很难说这倒是是好还是不好,每个人选择的都不一样,我不想对别人的生活态度轻易置评。
“你心里都懂,为什么还一脸懵懂?”她蓦地笑了。“即墨思归,我给你划定的距离是45。”
“……”我怔忡地望她一眼,什么意思?
她散漫地看着我,淡淡道:“我不在乎你回报我的是多少,这是你的自由。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块偶然见到的璞玉,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一颗美玉还是只是一块虚有其表的顽石。”她说着话,又仿佛强调给谁听似的,皱着眉头加重了意味又说一遍:“我只是好奇,仅此而已。”
我被她认真纠结的模样惹笑了。“那现在呢,你看出来了吗?”
我不过是一句玩笑,她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坦白说,还没有。”
“……”我有这么难懂?
“再厉害的赌徒也无法一眼看出赌石的价值。”她意味深长地说,“除非买下它,切割、雕琢,才能最终得出结论。”
她的比喻有点怪异,但却不得不承认又很是贴切。我也沉思了起来。
“她买下了你,却没有对你进行任何的切割与雕琢,这是最令我想不通的事。”纪予臻忽然道。“或许,我对你的好奇也便是源自于此吧。很想把你买过来,亲自切割、雕琢,然后看清楚你的内里是否一如我所想。但又担心,如果结论不是我希望的,我想我一定会很不开心。”
长长的沉默。
“纪小姐,我不是石头,也不是美玉。”我终于开口了。
她淡静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低了头去,怔怔望着自己足下方寸之地。“我只是我,即墨思归,如你看到的,处事不够圆融,还拖泥带水。可是,可是呢,有个人她从不计较我内里是美玉还是顽石,她只是刚好经过,然后捡了路边上的我。对她来说,我就是我,就算只是一颗玻璃珠子,她也会将我放在珠宝盒里,一辈子收藏好。你说,这样一个人,不值得我把她放在离心最近的地方吗?不设防,不隐藏,就算她拿刀刺了我,我也不会躲开,更不会还手。”
“你到底是蠢还是傻?”纪予臻圆睁了双眼,特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我蠢她也认了。我傻,她也喜欢。”我淡淡地笑了。
她定定地盯着我,很久,直到我再次不堪负荷地垂下了脸去。脚步声响,那辨识度极高的香水味再次萦鼻而来。
“别躲我,在我看清楚你之前。否则,我会很不开心。”
纪予臻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仿佛只在说着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仿佛只在问我:“哎,你吃饭了没?”
于是我也只能回了一句:“哦,我吃了。”
说笑。
事实是我点了点头。“好。”
她满意地笑了。“那好,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
“你不是已经帮我解决了吗?我相信纪大小姐的面子,少有人敢不给的吧。”我笑道。
这马屁拍得太过显山露水,我自己都深深鄙薄了自己,不过有人受用,算了,丢脸就丢脸吧。
看着她的车子绝尘而去,我呆呆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却意外察觉到隐隐一道目光似在打量着我。皮肤的直觉很多时候更精准过眼睛,可左右看了看,却又没什么意外,正诧异时,不远处一辆车子却蓦地发动了,并且很快便开了出去。
竟然是和苏曼的车子一样的车型。我下意识多看了一眼,可就这一眼,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我速记的能力还是可以的,不超过十位数一般情况看一眼我都可以快速记下,何况车牌不过五位数。那车子的车牌号正是苏曼的公历生日。
咬唇,我不禁闷思起来。车型相同,车牌号又是苏曼的生日……这到底是谁的车?
再怎么不情愿,随着苏曼生日的迫近,苏妈妈仍如入秋后必然会下的秋雨一样,姗姗而至。
苏曼说我不必要搬出去,她说苏妈在S市有自己的房子,提前叫钟点工去收拾干净就好了。可纵然如此我一颗心仍是成日里吊在喉咙口,一听到点动静就担心是老太太摸上门来要我离开苏曼,提心吊胆地连苏曼都快看不下去了。
“真有什么事也是我来解决,你不要乱想好吗?”她摸着我的脸,想一想又添了一句。“何况你既然和我在一起,早晚也是要面对她的。”
“我不怕面对她,她要打我骂我哪怕要我跪下我都没意见,可我怕她要我离开你。”我纠结地饭都吃不下了。
“她要你离开你就离开啊?”苏曼无奈地白我一眼。蓦地又似想起什么事似的,“对了思归,这两天我会陪妈妈一起住在她那边。你自己一个人OK吗?要不要我喊仲夏过来陪陪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人挺好的,别喊她了。”
“那好吧。你有什么事就给我电话,别一个人胡思乱想,听到没有?”
苏曼就是苏曼,才被父亲的不公平对待气到胃痛的她,竟然只是两天时间就没事人一样照常上下班了,这抗压能力真心大,要换成我,离家出走都是轻的。两相这么一比越发显出自己的幼稚来,我哪里还敢多说,赶紧地点头应了。
因为纪予臻的插手我算是没再被那伙人盯着了,于是便放心地继续上下班,而那天看到奇怪车子和车牌号的事也很快便被我抛在了脑后。这天下了班正照常回家,放一旁的电话却忽然响了,我一看是苏曼的哪里还顾得多想,立马接了起来:“亲爱的!”
不能怪我太过激动,这两天她每天陪着苏妈,电话都没给我一个,只是到了晚上会给我短信催我睡觉,毫不夸张的说我已经快48小时没听到她声音了。
那边是些微的沉默,我心底一沉,怎么?莫不是不是苏曼,是别人拿了她的电话?
墨菲定律大约就是为我准备的。那边终于出声了,一个隐隐相熟的女人嗓音。“即墨小姐,我是小曼的妈妈。”
“……”我花费了差不多十秒钟的时间发呆,好容易才回过魂来。“阿、阿姨好!”一出口就深深地后悔了,糟,我是不是不该叫阿姨该叫苏夫人?可,不对啊,她打电话给我应该就是知道我和苏曼的关系了吧,否则她打给我干吗?
“呵呵。”果不其然,我一声阿姨叫过去,苏妈妈就给了我一声呵呵。
我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屏着呼吸听她说什么。苏妈到底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家,也不与我多说,径直便道:“不知即墨小姐是否方便和我见面谈一谈。”
“就、我们俩?”
“是的。”
我很想问苏曼的意见,可眼下也来不及了。正迟疑时那边又道:“怎么,不方便?”
“不、不是。”我纠结地嘴唇都快咬破了。“只是……那个……”
“既然方便,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
“……好。”该来的躲不掉,算,见就见吧,横竖我秉记一点,她说什么我都由着她,不回嘴,不争辩,不应承,左耳进右耳出。
苏妈很快给我报了一个地点,我一听她约在咖啡馆心里更是安了。公共场合她也不能打我呀对吧?去就去。
调转了车头按着她给的地址开去,约莫四十分钟后,到了。
一进店门就看到临窗的位置正坐着一位雍容优雅的中年女人,乌发在脑后盘成发髻,插一支玉骨翡翠簪子,穿一件藏青色绸子唐装,同色绸裤,领袖上的绣花正诡异地绽放着。
她见我来,倒是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又招招手示意侍应生点单。
我忙上前落座。“对不起苏夫人,路上有点堵,我来晚了。”
“没关系。”
这次没再呵呵,看来还是默许了这个称呼。我深感压力的深重,果然人家是打心眼里不拿我当自己人的吧,连叫声阿姨都不乐意接受。
看她慢条斯理地翻着单子,我也只好沉着气等待。
“即墨小姐喝什么?”她忽然抬头问我。
“一杯double摩卡。”
她又点了自己喝的,侍应生随即离去。
咖啡很快送了过来。“苏夫人,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与其和她这样面对面干坐着,我宁愿快刀斩乱麻。
苏曼的长相其实和她妈妈并不是太过相似,我仔细地琢磨过,她的眉眼与鼻梁都肖似父亲,只脸型随了苏夫人。这是个好事,这意味着我在和苏夫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不至于心乱如麻,误以为自己在看三十年后的苏曼。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事。”她优雅地笑着,一双美目在我脸上掠了几掠,笑容愈发温和,可眼中的冰冷却将我刺得浑身发冷。
“不过是想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她端起手边的咖啡,轻抿一口。“打算和我的女儿,共度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被她一句清清淡淡的的说话给惊住了;她全知道了?不不,我想问的是,是苏曼全部都告诉她了?苏曼她……跟家里坦白了?什么时候,为什么她都没有告诉我?
苏夫人淡淡地笑着,看我的眼神透着清楚分明的不以为然与淡漠。“怎么;难道是我误会了,其实即墨小姐并没有这种荒唐不羁的打算。”
深呼吸,我想,我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逃避了。“不;苏夫人;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爱苏曼。”
“呵呵。”
她冷淡的笑并没有吓垮我,事实上我现在的关注点已经全都只放在自己身上了。对;不要紧张,深呼吸,想想苏曼,想想你好容易才得回的爱情,想想你费心周折闹得鸡飞狗跳终于换到的妈妈的那点妥协,两万五千里长征都走了三分之一,这时候退缩就是鸡飞蛋打一地鸡毛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心理建设完毕,我抬起脸来。“也许苏夫人您无法理解,但,事实就是,我很爱苏曼,而她……也很爱我。我知道,我年纪小,也没有豪富的出身,最重要的我还是个女人,所以您不看好我、不喜欢我我完全明白,可我希望您能够给我点时间证明给您看,我对苏曼的真心,我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闹着玩,我是想要和她一辈子的。”
“听起来很感人。”她轻声地笑了,端起咖啡又抿了一小口。
“只要您能给我时间,我会证明给您看,我不是说说而已。”
“你多大了?上次和你见面是两年前了吧。”苏夫人忽然问道。
“二十六。”虽然不解其意,我仍是答了。
“二十六,嗯,正当好的年纪。”她没什么表情地说。“小曼年长你五岁,我在她这个年纪时,她都已经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