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朝阳初升的黎明以及星辰剔透的夜里,这一世将会有人永行在她身旁,不再离去。安然突然明白了,在很久远的过去,母亲所说的,她将被人所爱的那一天。
被人所爱,安然一生的心愿,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
***
安然和赵宸儿离开瑶光殿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叶泽清被送至太傅处完成今天的课业,叶夕瑶和陆渐离站在夕阳的余辉里十指紧扣。
“安姐姐和宸儿也找到自己的归宿了,真好。”叶夕瑶发出由衷的感慨,同为不被世间所接纳的感情,因着相似的心情而互相理解和支持。
安然并肩走在赵宸儿身旁安静的听她抱怨叶泽清是一个多么讨人厌的小鬼,只偶尔插上一句调侃之言。
斜阳下,梨花杏花开的灿烂,伴着二人一路从瑶光殿延伸到宸云殿。
有宫人上前来说,舒妃娘娘在此等候多时。
见到薛舒灵的时候,她正肆无忌惮的坐在琴案前拨弄古琴,俨然一副主人姿态。
从小争斗到大的两人相遇向来都是剑拔弩张,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薛舒灵,把你的手从我的琴上拿开。”
“我偏不。”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战得正酣,安然索性慵懒的坐在椅子上喝起茶,兴致盎然看这两位人们眼中高高在上的贵妃幼稚的如同小孩子一般。
“薛舒灵,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在薛舒灵弄断了她一根琴弦之后,赵宸儿终于发飙了,动了把薛舒灵从宸云殿丢出去的念头。
“我是来……”薛舒灵一下哽住了话头,动了动嘴看了安然一眼,这话没往下说。
聪明如安然怎么会不知薛舒灵的意思,搁下茶杯,寻了个借口离开,并带走了一干宫女太监,最后还不忘掩上门。
天色已经有些沉了,只剩赵宸儿和薛舒灵的殿里反而安静下来。
沉默了许久,受不了这份尴尬的气氛,赵宸儿才开口:”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全身上下都在透着一句,你不对劲,该不是又想了什么鬼法子想戏弄我吧,我告诉你,你以前欺负不着我,以后也欺负不着,我呢,昨晚和安然学了几手功夫来防身,还学了几手……”
“够了,别说了。”
赵宸儿被薛舒灵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一愣。
“我劝你离她远一点,你知道安然是个什么人么?”
“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与你何干?”赵宸儿皱眉,她觉得今天薛舒灵是真的疯了。
“江湖上有一句话,世间至毒必安然,安然手上染了多少人的血,你和她走太近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我在相互讨厌了十几年以后,你突然关心起我和谁交好,是否被人欺骗,日后是否会被人伤害了么?可笑!”
“我昨夜闷得慌,到秋心小筑上吹吹风,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
赵宸儿当然明白,昨夜她在秋心湖边听安然说了她的种种过往,再往前还有两人亲密的一吻,秋心湖在宫里偏僻的很,平时连禁卫军都不巡查这个地方,却不想薛舒灵好巧不巧的会在秋心小筑上。秋心小筑被繁茂的树阴遮挡,从秋心湖这边根本看不清,可从秋心小筑往秋心湖这边看,却是一清二楚的。
“你如此犯的是死罪,况且你还是和……和……”薛舒灵咬咬牙,“和一个女人……我与你自幼便是对手,因为你爷爷和我父亲向来政见不合,我们从小过着相同的生活,又一同入宫为妃,你处处稍胜我一筹,我承认我对你是有嫉妒之心的,一直想着要胜过你,却也不想看着你踏入沉沦,万劫不复。”
这番话说的诚恳,这是唯一一次,薛舒灵和赵宸儿如此心平气和的对话了。
难得看到薛舒灵露出这样感性的一面,赵宸儿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我得和你说谢谢,可是……”赵宸儿轻叹了口气,“我已经喜欢她了啊,我不怕以后怎么样,也不愿去怕。我知道在你看来,你没有办法理解我,一定觉得我无可救药,觉得和女子相爱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可我还是要任性这么一回。“
薛舒灵的确一点也不能理解这样的感情,这对她来说太惊世骇俗了。赵宸儿眼里流露的坚决让她知道不需再劝,她阖了阖眼,忽然明白此前两人之间的较量源于什么了,是源于赵宸儿身上与生俱来的勇气和不安分与她身上的顺从和安分。
她虽然看起来比赵宸儿嚣张跋扈,盛气凌人,可骨子里早对命运屈服了,她是断然不敢,抵抗世俗为自己去争取点什么的。
“你是疯子,我不与你说。”薛舒灵摇头,“不过我这次是误打误撞瞧见你们的事,可这宫里的眼睛,绝不止我这一双,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正如薛舒灵所说,在风平浪静的十多天之后,关于安然和赵宸儿的谣言四起。安然正在筹备带赵宸儿离宫一事,这些日子她小心谨慎,并未做出任何引人怀疑的举动,仅那一次的亲密,就成为了一条危险的导火索。
更糟糕的是,不止是宫里,连民间也开始对宸妃颇有微词,陆渐离这位骁勇善战,励精图治的帝王在子民心中的地位越崇高,她的妃子所能得到的宽容和谅解就将越少。
元国的子民们是绝对不允许有人背叛,带领元国走向昌盛和平的王。
凭着人口相传的猜测,这件事在民间引起的轩然大波远远超出事态原本的发展,不明所以的子民,早已将宸妃不贞这件事视作事实。这一刻他们成为了“有心人”手里的棋子,利用他们对皇帝的敬畏爱戴之心,反将了陆渐离一军。
同时,赵宸儿作为丞相之孙女卷入失德败行的事件里,对丞相赵士优来说,也是一柄横亘于前的利剑。
无论怎么说,朝野格局,将会因为起始于这捕风捉影的一句话,而开始悄然改变。因为一旦激起了民愤,就成了不可不平息的事情,帝王后宫的家事,此时此刻已经变为了国事。
那就不是陆渐离凭着一己之力能够压制下来的了。深谙帝王之道的陆渐离,知道自己是不能背离民意的。
而子民们现在只愿意看到,宸妃和那位名为安然的妖女,背负着自己的罪名死去。
当宸云殿被层层的禁卫军包围,成为名副其实的软禁之地时,安然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很爱和她开玩笑,每当自己将要触及到一点温暖和光明的时候,就要将她打入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能耐着性子看如此罗嗦的我到这一章的看官们,小的只能由衷的说一句,辛苦了。
第62章
“皇上,关于宸妃娘娘之事;民间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臣试图把消息压下去,可…这消息一夜之间就人尽皆知了一般。如果处理不好…怕是折损了皇家颜面。”
“依朱大人的意思;是要牺牲掉宸妃娘娘么?”礼部侍郎王琅回应。
“下官确是此意;现下臣民们都皆以为宸妃娘娘与声名狼藉的妖女有染,若不严惩,唯恐天下之人以为皇上被蒙蔽了双眼;迷了心窍。”
“可此事并无真凭实据;事实如何;尚未定夺啊。”
“何为事实;天下之人认定之事便已然成为事实了;人言是可畏的猛虎啊,这个道理,王大人还不明白吗”
“可、可这……”为官多年,这些道理王琅自然是懂,因此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丞相,你有何见解?”赵士优在今晨的早朝上没有说一句话,他是赵宸儿的爷爷,陆渐离问他,便是希望这位位高权重的丞相可以给出一个宸妃无罪的理由,只要这个理由能稍稍压住悠悠众口,稍微就可以。
“人言可畏,朱大人说的并没有错。”赵士优的声音有些低沉,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无奈和叹息,可他能怎么办呢,江山社稷不能毁在他赵家人手里,“老臣只求,可以再见宸儿一面,另外,老臣老了,该告老还乡了。”
赵士优走进宸云殿的时候,赵宸儿和安然并排跪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两人紧牵一起的手,就已经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谣言而已。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生气了。赵宸儿为他抚琴沏茶,开始聊起幼时旧事。
整整一个下午,安然都安静的坐在一边听,没有插过一句话,她才知道宸儿小时候在家里也并非养尊处优,有几个经常欺负她的哥哥,有两个偏袒哥哥们的父母。
“有一次你二哥在你脸上画了只乌龟,告诉你擦不掉了,你就撅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跑到我面前哭着说,爷爷,宸儿不漂亮了,你会不会不要宸儿,然后眼泪墨水蹭了爷爷一身,那时候你才刚和桌子一般高,如今已经这么大了啊,还有一次啊……”赵士优一点一点的回忆起过去。
“爷爷!”赵宸儿赶紧阻止赵士优说下去,被提起幼时趣事,赵宸儿瞄了眼安然,只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赶紧侧过脸去。
这副小女儿的姿态落在赵士优眼里,让他的心有些苦涩。在他心里,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人,是自己啊,若是当初阻止宸儿入宫,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好了,宸儿,给爷爷弹首曲子吧,以后怕是……”怕是听不到了,这话赵士优没有说出口,可在场的三人自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去将那上好的瑶琴拿来!”赵宸儿怕好不容易和缓的气氛尴尬,赶紧接住话头,起身刚走两步,突然想到自己一走屋里只剩爷爷和安然,一个固执,一个偏激的两人。
回头看了眼安然,又看了眼赵士优,两人都只埋头安静喝茶,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快步往大殿走去。
“丞相……”赵宸儿的身影刚消失,安然就放学手中的茶杯,一抬头才发现赵士优也正看着自己。
“我已经不是丞相了,你若不嫌弃,随了宸儿叫声爷爷吧。”
“爷…爷。”自母亲死后,安然孤身一人太久,这声爷爷叫的并不顺畅,却让安然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赵士优许她叫这声爷爷,意思不言而喻,“您不怪我么?”
“事已至此,怪谁又有何用,”赵士优长叹口气,语气沧桑,“你看到宸儿的样子了么,过几天她就要被处死了,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看你的神态,就好像你在,世俗算什么,死去又算得了什么。这一点我做不到,她爹娘做不到,你做到了,老夫一直是个老顽固,若在从前,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们。可是我老了,人老了心软了,就突然想起很多年轻时候的事情来,想起自己的妻子,想起她死去的时候,我孤零零的坐在房里沉默。放下世俗偏见来想,你们的心情……想必也是没什么不同的吧。”
一席话让安然从心底里尊敬起赵士优,看着眼前因为要失去孙女而变得更加宽容和温暖的老人,安然不忍心看他难过。
“其实,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还是有办法的,只要我……”
“安姑娘!”赵士优打断安然的话,“老夫虽然辞官,却不能做有损朝廷之事,有些话你不必说出口,也不能对我说,否则,我势必成为你的障碍。”
“安然明白了。”安然点头。赵士优这样一个人,要他在亲情和国家里选择,他定然会大义灭亲,所以有些事,他选择不知道的好。
“明白什么了?”赵宸儿正抱着琴进来,正好听到这么一句,于是她十分好奇爷爷和安然在她不在的一小段时间里,说了些什么。
“明白……自然是明白你小时候是如何可爱的天怒人怨,令人发指啊~”安然打趣她。
“什么啊……”赵宸儿差点岔气,她现在只想把手里的琴当凶器,然后拍在安然脸上。
赵士优和安然对视一眼,竟然一起笑出声来,赵宸儿一时无语,才这么一小会,这两人就变成一派的了?她甚至都要怀疑安然该不会给她爷爷下了什么南疆北疆的*药了吧……
入夜,陆渐离高坐龙椅之上看着面前一片空白的圣旨,一个阴影从她眼前闪过,安然就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她身边。
“宫里的禁军完全困不住你啊。”陆渐离感慨。
“才区区不到十个人,是你不想困住我。当年你闯东楚皇宫的时候,可是里里外外的禁军。”
“其实你可以逃走的,朕根本抓不住你。”
“我自己脱身,的确尚可,可是我走了,宸儿就得留下,这宸云殿虽然只有十个禁军,但再往外,必是天罗地网了,我带不走她的。天下的眼睛都在看着你,我和宸儿至少得留下一个来平民怨,不是么?所以我不想走,也不能走。”
“如此,”陆渐离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笑容,“那个雷厉风行的安然被人牵绊住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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