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笑嘻嘻地道:“十分巧,巧极了,群玉小姐方才供着我走路的时候,我闻到了姑娘身上的一种香气,正巧是那种兰花的气味,不过,我要郑重申明的是,我不是有意要闻的,是这种香气自己要钻进我鼻孔里的。”
群玉的脸一下羞得通红,眼睛也慌乱地低下了。
这小子的狗鼻子怎么就那么灵呢?居然隔着衣裳都能嗅到她涂在身上的那一点点花露。
好久好久,三个人都不再出声了。
苏三闭目躺着,似乎睡得很香,很安稳,很舒服。
他在等待着,等红蔷薇提下一个问题。
有许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而也许连三岁小孩都能回答的问题,他却回答不了。
红蔷薇缓缓道:“苏三,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抓你来是想干什么?”
苏三一呆,半晌才道:“这不是能‘看’到的东西,不算数!”
他的脸色已渐渐苍白、发灰。
第八章 夫妻之间
红蔷薇并没有接着苏三的话茬往下说,她只是用一种近乎自语的声音道:“你想知道吗?”
她温柔的目光也已没有再看苏三,而是停在手中的那朵蔷薇上。
苏三牙齿一咬,脖子一梗,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
“不想!”
红蔷薇微微一笑,甜甜地道:“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恨我嫁给了别人?恨我无情无义,没有等么?”
苏三恶狠狠地道:“我是恨,恨我自己!恨老子在路上为什么不抓住你,或者是干脆一掌要了你的命!要不,老子也不会受眼下这份苦了。”
红蔷薇“格格”娇笑道:“你根本就不愿意伤害我,是么?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苏三气急败坏地吼道:“为什么?好男不跟女斗!这是江湖上的名言名规!”
“难道就因为这个?”红蔷薇近乎天真地偏偏可爱的脑袋。
可惜苏三看不见,也不愿看。
“一点不错!”苏三吼道:“姓金的丫头,痛痛快快给老子一刀算了,别他妈的折磨老子好不好?”
红蔷薇却只当是在和苏三说悄悄话谈心似的:“如果你当时真的一下抓住我……胸脯,或是一掌打死我,你会难过吗?”
好半天,没人出声,她们似是在等待苏三的回答。
苏三奇怪地又平静下来了:“我想我会很难过,因为我若杀了你,就是杀了一个女人,而一个男人居然会动手击杀一个女人,无沦如何总是一件很残忍的事。老子纵横江湖以来,从来没动手杀过女人。即便上次和孙山一起用计使梁悦和张功曹同归于尽,我们也没有动手。”
群玉突然开口叫道:“苏三,你在回避!”
红蔷薇不快地瞟了群玉一眼,群玉只当没看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作没看见。
苏三懒洋洋地道:“有时候没眼睛的人比有眼睛的人看事情看得更清楚些!我告诉你,群玉小姐,你错了,不过还不算太错,你现在要赶紧改正错误还来得及。如果苏某人没有猜错的话,金姑娘,或者叫霍夫人吧,已经对你大起反感了。这里虽然是你的家,但你却无法摆脱她的控制,你要是惹恼了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当然,我这也不过是一句闲话,也可能只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淑女之腹。哈哈,哈哈……”
群玉心中一凛,悚然望了望红蔷薇,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红蔷薇面色却十分恬静,她的嗓音也十分恬静:“苏三,你不要耍你那些心计!你想离间我们姐妹,好制造脱困的机会,那是休想!”
群玉心里一松,那种无名的恐惧感马上就减轻了:
“就是!苏三,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鬼花招,我才不会上当呢!”
苏三苦笑连天:“好、好、好,算我放屁白说,行了吧?唉,好心未必就有好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可叹呀,可叹!”
红蔷薇轻颦浅笑:“行了,行了!你还有完没完?跟你在一起总是缠不清,真是的!”
苏三马上大怒:“谁要跟你缠清了?什么有完没完的?你说话最好注意点,少惹老子不高兴!”
“唉,怎么我一开口,你就总是气呼呼的呢?”红蔷薇笑得花枝招展,可惜苏三还是不愿去看。
苏三平静地叹了口气,又不出声了。群玉瞪大眼睛,看看苏三,又看看红蔷薇,好像是在看一出莫名其妙的戏。
“好吧,咱们回到原先的话题上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你的目的?你想不想知道?”
红蔷薇这次神情很正经。
可苏三却扯起了呼噜,扯得山响。
群玉简直都有些受不了他的呼噜了,心里只是叹气:
“老天爷哟,呼噜这么响,哪个女人敢要你哟。……”
红蔷薇却仿佛听得很受用:“苏三,别打马虎眼!我告诉你,我抓你的目的,是不想让你去通知公孙奇、去帮助燕双飞。我要报仇,可仇人又大多是你的朋友,我就只能把你关起来,让你不能动手。怎么样,听明白没有?”
苏三的呼噜声停了下来,“其实这个答案很一般,根本就在苏某人意料之中,我根本就不吃惊。”
“你不感到吃惊是很自然的,我承认你能猜得到。”
红蔷薇叹道:“但你一定会很着急,这一点你好像也不得不承认。”
苏三也叹气,叹得更响:“我真奇怪,世上总有那么多女人,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高自大。”
红蔷薇好看的嘴唇禁不住抿了起来,很显然,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难道你就不想救你的朋友们吗?”她冷笑起来:
“你不是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把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吗?”
苏三的嘴唇颤了好几下,半晌,他才有些嘶哑地笑了笑:“你不会是公孙奇的对手,我根本用不着为他担心!”
红蔷薇扬声大笑起来,好半天才喘着道:“你把宝押在边澄身上了,是不是?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苏三的眼睛倏地睁开了,恐怖地盯着红蔷薇。
他的脸色已惨白。
他盯着红蔷薇,红蔷薇也盯着他,只不过两人目光中的含意是截然不同的。
苏三的目光里满是惊恐和悲哀。
红蔷薇的目光里却尽是得意和骄横。
苏三舔舔干裂的嘴唇,吃力地问道:“你这话是……
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红蔷薇娇笑着站了起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笑眯眯地道:
“你看,我只不过说了一句很轻巧的话,就使你不得不睁开眼睛。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我很聪明?你现在可以好好看一看这里的情形了。”
苏三狂怒地吼道:“我不想看!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把宝压在边澄身上?”
他现在的确是把宝押在边澄身上了。现在的边澄武功如何,他不知道,但他明白,三年的少林生涯,不会使边澄的武功变差的。
只要边澄在,公孙奇和钱麻子当然不会有什么事。
更何况公孙奇本人就是一个高手,虽然已多年不履江湖,但现在仍然有很强的实力。
燕双飞一定已在去余姚的路上了,由他们三个人出手,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钱麻子虽已无力出手,但找个地方藏起来总是件容易的事。
可红蔷薇的话,却摧毁了苏三的自信:“边澄吗?他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想靠他,那是靠不住的。”
苏三简直已快气疯了:“为什么?”
群玉不忍心再看他那副模样。
红蔷薇高傲地昂起头,冷峭地俯视着苏三的眼睛,冷冷道:“因为不出三天,边澄就会乖乖地来找我,恳求我收留他,拜倒在我脚下,像条狗似地摇尾乞怜!”
苏三怔了怔,居然不生气了,对红蔷薇看了又看,眼珠上下滑动,口里啧啧有声:“奇怪,真奇怪!”
群玉忍不住叱道:“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少贼眉鼠眼地乱看女人!”
于是苏三又去打量群玉,一本正经地道:“群玉小姐,红蔷薇是不是犯病了,烧糊涂了?怎么你都没看出来吗?唉呀,得赶紧去请个大夫瞧瞧啊!”
“放屁!”群玉叱道:“谁说金姐姐生病了?”
“没犯病?”苏三似乎吃惊:“不会吧?没犯病怎么会胡话连篇呢?”
红蔷薇冷笑道:“苏三,你是不信是吧?那好,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苏三“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喜孜孜地道:“妙极,妙极!你说怎么赌,赌什么?”
红蔷薇缓缓坐回椅中,冷冷道:“很简单。若是三天之内,边澄不来投靠我,我就放你走,还把我的舌头割下来送给你!”
“你的舌头?送给我?”苏三吓了一大跳,“你居然敢下这么重的赌注?难道你真以为你赢定了吗?”
“怎么?敢不敢?”红蔷薇冷笑道:“你要输了怎么办?”
苏三沉吟半晌,才笑道:“我的舌头还真不想给人家,要不我这‘巧八哥’的名头不就报废了吗?这样吧,我把这双看错人的眼睛给你。怎么样,还算够意思吧?”
群玉吓得脸色惨白,她知道这两个人不是在开玩笑。
舌头和眼睛,岂不都是每个人最珍贵的东西?
为什么他们要拿这些最美好的东西来打这种残酷的赌呢?
群玉想不明白。
她知道她这辈子也许都想不明白。
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看苏三,又看看红蔷薇,慢慢转过身,隐入了黑暗之中。
屋中红烛高烧,红烛的光明,却照着两个脸色晦暗的人。
苏三早已闭上眼睛,在烛光中,在波斯地毯上“很香很甜”地“睡着”了。
红蔷薇高高坐在椅上,默默凝视着地上那个曾经痴恋过自己的男人,一时间也忘了周围的一切,连身后的来人她都没发觉。
这是一个丰神俊爽、洒脱风流的男人,岁数不太大,也不会太小,约摸有三十一二的样子。
他的衣着很精美,但不华丽;他的目光很明亮,但并不锐利。
在他身上,有一种成熟、宽容、温厚的气质,有一种让少女们不能自持的魁力。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红蔷薇的身边,默默地立了好一会儿,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苏三。
半晌,他才轻轻笑了一声,道:“这位就是苏三苏少侠?”
他的声音浑厚悦耳,尤其是轻轻说话时,更加动听,扣人心弦。
红蔷薇却仿佛被闪电击中似地一下转头,惊恐地道:
“你--”
那人微微一笑,大手温厚地拂上她的肩头。她的肩头立刻起了一种轻微的颤悸。
那人柔声道:“你以前常跟我提起的那个苏三,就是他吗?”
红蔷薇低下眼睛,有些慌乱地低声道:“是的,就是他……”
她在所有其他人面前,都高傲得像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女神。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却似乎已变成了一只最柔弱的小羊羔。
那人又笑了一声,道:“看来他很累也很困,应该找一间上等客房让他好好睡上一觉,你说呢?”
红蔷薇的脸色一下惨白如雪,她还没说话,地毯上的苏三却已笑出了声:“霍名山,这是老子今晚听到的最让我满意的话。”
那人当然就是霍名山——号称武当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霍名山。
也是红蔷薇的丈夫霍名山。
苏三很开心似地睁开眼睛,看着霍名山,又看看红蔷薇,笑嘻嘻地道:“霍名山,我发现你实在是这个世上最最可爱的人。一直到现在,我才算伸了冤了!”
霍名山很谦虚地笑道:“苏少侠太夸奖了。霍某何德何能,怎敢妄称是人世间最可爱的人?”
“能,能,咋不能呢?”苏三连连奉承:“别的不说,红蔷薇今晚折辱我老人家好长时间了,没想到你一来,她就没劲儿了。我怎能不得意,怎能不夸你呢?”
红蔷薇的脸色已白得像石灰,一双美丽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着。那朵蔷薇花也已被她捏碎了。
显然她已气极,却又只好隐忍不发。
霍名山却很认真地点点头道:“这其实也没有什么。
拙荆很任性,当闺女的时候还不妨事,但一为人妻,自然就要克尽妇责。做丈夫的若不好好管教她,也就不能算是尽到了夫责。阿薇你说是不是?”
红蔷薇低眉顺目,颤声道:“是,是的。”
苏三哈哈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我真快活,哈哈哈哈……老子实在是许多年没看过这么精采的皮影戏了,哈哈……,谢谢,谢谢二位,演得真精彩,哈哈哈哈……”
两滴珠泪,悄悄沁出了红蔷薇美丽的眼角,但她很快用一个优雅的撩发动作擦去了泪水。
她为什么流泪?
是因为丈夫对她的羞辱?还是因为旧情人的嘲弄?
霍名山却仍然在微笑,一直等到苏三笑够了,才和和气气地道:“苏三,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来干什么?”
苏三喘着粗气,道:“不知道。”
霍名山沉痛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么笨的一个人,居然还敢自称是聪明人,居然还有人在你三岁时就把你当神童!苏三,你实在是污辱了‘神童’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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