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坐在这里?”来人问。
卢君见头也没抬,身体被横空抱起来,他一点都没挣扎。
“冷。”
“冷?身体烫得跟火炉一样啊。”
“冷。”
“病了?那些丫环怎麽照顾你的?”
“冷。”
“不冷,爹爹给阿卢挡风啊。”
“爹爹……”
“爹爹在。”
“爹爹,冷。”
“别哭了。这麽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牛大关好门窗,铺好被子,抱了儿子进去。
“阿卢冷。”
“脱光了,爹爹给你热著。”
“爹爹,阿卢冷。”
牛大热乎人的法子只有一种,小时候是,现在也是。把自己火炉一样的温度渡给弱不禁风的儿子。
大的抱著小的,哼哧哼哧做运动。
牛大有武功之後,体力跟以前比上了不止一两个台阶,持续力和战斗力翻了数个筋斗。幸好卢君见大了,不然根本跟不上节奏。
这个晚上,卢君见腻在牛大身上,像小时候一样取暖。连哼哼都蚊蝇样小声。
牛大走的时候,他还拉住了他。
睡,一直睡。
水岚搬了浴桶进来。
卢君见做梦一样半坐起,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道了。
“公子这样了,那人还……还……”
卢君见坐在浴桶里,水岚替他擦身,擦得面红耳赤。卢君见身上有太多不该有的痕迹。
“无事。”
因为风寒未好,卢君见没有坐久,热水中浸泡片刻,就滚进了干燥的新被面。
白天除了中午时间吃了点东西,太累的卢君见一觉直睡到入夜。
一阵比猫轻的脚步声溜进来的时候,卢君见却神经一绷就醒著了。
来人摸了摸卢君见的额头说:“好很多了啊。”
卢君见看著他。
卢君见说:“我不想要。”
牛大点点头,说:“好。爹陪你睡。”
卢君见想说“不必”,但是暖热的身体带著熟悉的气息靠将上来,他竟忽然失语了。这种安稳的感觉如同婴孩困在母胎,如同幼蝶化於蚕茧,如同时间一下子退回四年前,他仍旧是什麽都不知道的痴傻少年,每日游转院内,等待投喂他的人归家。
一切世俗的烦恼和压力都不存在。
那时候不懂,不关心。即使有,也被面前这个男人挡在家外面。
他说什麽,他信什麽。
他说他是爹爹,他叫他爹爹。
他说阿卢,我们相依为命,在一起一辈子,他说好,阿卢只要爹爹。
他说阿卢谁都不要见,他便乖乖待在房内,连睡房外都少去。
可是,等到他懂了。
这一切都是错。
是罪。
是孽。
他怕了。
他怕被受人咒骂,如同过街老鼠。
他刚学会了做公子,学会写字,念书,看帐,学会让别人敬畏地看他,他不要自己亲手把一切抹杀。
他知道了阴阳互补,天道常永。喜欢男人,不应该!喜欢“爹爹”,不应该!他正在和这些已经深入骨髓的恶念搏斗,每每把自己送上祭台,游走於刀山火海,日日受良心煎熬。他已经够堕落了。
不该直坠阿鼻地狱。
可是,跑开这一切是是非非,裹挟进暗夜稀薄的蚕茧中,他便似真的如蝶蛹,什麽都不去考虑了。
至少,这一刻是。
卢君见挥开明日的烦恼,安稳地收敛起不驯的心情,任由自己懦弱地缩於拥抱他的温暖怀中。
牛大犹如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安抚地轻拍他的背部。
“姬扬呢?”卢君见奇怪这个以前次次灵,现在夜夜失灵的影卫,是怎麽回事,被灭口了吗?
牛大想了想说:“我师兄喜欢的女的喜欢他,我师兄不想他们成亲,所以夜夜去捉弄他。他自己且顾不过来,哪里顾得到我们的时?”
“夜夜?”卢君见心里一跳。希望牛大的师兄不要跟牛大一样变态。
“师兄跟我一起出门。”牛大解释,“不过,过阵子,师兄就要带他一起走了。”
“哎?”卢君见可没听他爹说起过这个。
“他要回去成亲,师兄说要跟著去。”牛大摸摸卢君见的头,“我不去,我在这里陪你。”
卢君见想说,你可以去,我不需要你陪。最好以後你都不要来了。知道说了也没用,卢君见沈默了。
牛大继续说:“我想白天也陪著你。师兄说我进你们家做家丁就好了,所以,我报名了。”
“什麽?”
“明天面试。”
“哈?”
“你们家不是招人吗?”牛大重复说,“我报名了。”
卢君见傻了。
四十九,卢家招壮丁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卢君见这一阵受打击过大,过得浑浑噩噩,每日来,情思睡昏昏,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正室内静养了。
可没想到,这一养,好的没养出来,坏的一出加一出。
身体未见痊愈,发烧、风寒加心病。
这牛大神出鬼没,贴著身推挪不开,暗夜里当逢魔罢了,没想到以後还要日日见。
卢君见一听这消息,心都停止跳动。
牛大以为儿子开心坏了,把他按进胸口,汇报道:“他们说越壮越好,有武功更好。会做杂事,能护庄院,我觉得我没问题!何况有师兄看著。”
“你师兄是什麽人?”卢君见随便问道,他心思不知飘哪里去了。
“我师兄啊,比师傅还厉害。”牛大嘿嘿笑,“你瞧我身上一个个坑,以前被狼咬到骨头了,他都给我用药救回来。师傅说可惜他用心不专,半道转去学武功,不然会更厉害。”
“半道?”卢君见不明白。
“嗯,以前学医学毒。”牛大说,“有一次,师傅捡了个人,把他全身骨头敲断了,喂饱毒药,然後扔给师兄。师兄硬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不过只做到傀儡药人的地步,被师傅骂,救人不救到底。”
“是他救了你?”
“我被狼拖进狼窝时,师兄刚第一次来岭溪找人,没找到人,就把我捡回去了。因为我的伤太重,所以师傅干脆收了我入门,和师兄一起慢慢研究,我常被医得差不多了,又给药得半死,反反复复,外伤好了,内伤沈重。师傅给我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草,重新续了我的经脉,我才算活了。”牛大说,“他们说本事差下山会被笑话师门教养无方,所以一直不放我出来。”
“这次,是替师傅出门送信,师兄顺便找情敌麻烦,见我可怜,便带了我,我才能回来找你……”牛大嘀嘀咕咕说著。
卢君见哪里听全,忧思烦乱间,草草睡去。
眉头犹紧紧皱著。
第二天一早,卢君见睁开眼睛,再躺不住了。叫了管家来问话。
一问之下,果然府里在招人。外面招夥计是寻常,只是宅子里素来人够用了,秉持著节俭少奢乱的原则,很少再对外招。
这次,是个例外。
因为来了个新主子。
这位新主子望月公子现在娇宠得很,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老爷顺著他,什麽人也不敢得罪他。
望月公子最新提出个要求,身边伺候的人太少了,而且多是文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万一发生什麽事,谁也派不上用场。所以,他要招壮士。
卢弼时说家里有的是人,调用就是。
望月不肯,说梦里有人害他,就是熟悉的人。所以他一定要用不认识的。
卢弼时知道他指的是在家里不受欢迎,怕人谋害,虽知无稽,但不堪其扰,便同意了。
这才有了招人之事。
老爷说了,既然招了,多招几个,看庄护院都用得上。
卢家不差钱。
报名的人很多,因为报名就有银子拿。
定下来招五人。
牛大便是冲著这个名额去。
卢君见画了一幅画,交给管家,嘱咐一定不能教画上的人入选。
可是,管家拿著大公子的画,一个个对过去,没发现谁像,管家想,肯定是大公子画错了,於是管著招人,没去管画了。
剩下来的十个人,一个比一个壮,一个比一个高,肌肉一个比一个硬,看上去比门神还门神。
望月乐了。他在帘子後看人,个个都满意。
最後一轮,望月亲自出题。
题目很简单。看谁力气大,搬得动门口的石狮子。
望月小时候戏文听多了,戏文里的英雄,个个动不动就搬石狮子以显示力气大,可是现实生活中,著实没几个有真本事。
家里的仆人们都挤出来看热闹。
卢君见不放心,也去了。
卢君见一扫十个人,没一个是牛大。便安了心,以为管家已经把人给涮下。
牛大那张脸,卢君见认识啊,粗眉大眼厚嘴唇,深眼窝高鼻梁,若不是毛发茂盛了些,皮肤黑了点,人高马大,看看还是可以看的。
卢君见看他们胡闹,没什麽心情,折了一眼就回了。
根本没看到,有人在他走後,一手一个石狮子,把卢家里里外外的人都唬住了。
这个人长相平平,老实憨厚,打眼看,跟牛大有几分相似。
大汉赤著膀子,筋肉强壮,黑蜜的皮肤,沾了汗,在阳光下跟涂了蜜似得,教男人羡慕惊叹,女人们脸红耳热。累累旧疤痕,只多增了雄风。
望月叫人上前,问:“你叫什麽名字?”
来人低头,答:“大牛。”
望月隔著帘子打量,问:“大牛,你还会什麽?”
来人一五一十地答:“小人庄户出身,什麽都做过,什麽都会。挑水砍柴,烧水做饭,犹善木活。”
望月点头,这个过了。
有了这最好的,对次余的人,望月就不怎麽关心了。
一个石狮子都抬不起来,还闪了腰,嘿,不要。
嗯?这个说练过功夫,怎麽反被石头压了脚?
管家来报,石狮子实在太重了,运来的时候五六匹马拉车,要不换个石凳什麽?
左右再选定了四个人。
这出闹剧算停止。
望月带了大牛回院子,嘱咐:“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要不离左右保护我。不能让别人欺负到我,听见没?”
大牛的眉头皱了皱,这话好别扭,他是他儿子的人,他要保护的是他的儿子,他不准任何人欺负他儿子,但是望月正等著他的回答,大牛点头:“听见了。”
听见了而已。
望月吩咐下面的人给大牛安排住的地方,院子里好,离得近。晚上老爷去了褚姨娘房里,望月左右无事,便叫了大牛说说话,问些家长里短。
之前说话都隔著纱帘子,直到回了内院,望月才露出脸。
大牛盯著望月的肚子发呆。
“你是女的?”大牛问。
望月呵呵笑,不答。
大牛困惑,明明声音是男的啊,有喉结。虽然他儿子在这个年纪,穿上女装跟女娃娃也差不多,但是他儿子从来没有大过肚子。
“你是男的。”大牛确定。
望月觉得这个莽汉好玩,板起脸道:“我是老爷的人,我能替他传宗接代,便是他的夫人。你是不能这麽看我的。”
大牛的奇怪没有人给他解答。
望月问他是什麽地方人。
大牛说,岭溪本地人,他想找儿子。
“儿子?”望月问。
大牛点头道,他回娘家了。
真是狗屁不通的回答啊,但是望月曲解了:“你成亲了?”
大牛答:“是。老婆跟人跑了。”
望月一瞬间觉得这个人真是太惨了,老婆带著儿子跟别的男人跑了。
五十,晴日扶花开
望月一瞬间觉得这个人真是太惨了,老婆带著儿子跟别的男人跑了。他哪里想到这个男人要找的儿子,就是一墙之隔的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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