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死了,他一定也会这样难受吧?
“不会的。”墨临渊没有丝毫犹豫便否认了秦筝的说法,“冷玉之于你,同你对我的意义不同。你不仅仅是我的朋友家人……”
她是他的心,心没有了,不会再活下去,自然也不会痛。
“那我是什么?”很少听到他这般坦白自己的心意,秦筝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你是我的筝儿。”
“我都十六了!”筝儿?自来到他身边,除了偶尔唤她小筝和丫头,墨临渊似乎一直都是叫她筝儿筝儿。从前她还小,也不懂得那么多,只是如今他仍这般唤她,她便不乐意了。“你唤我阿筝可好?”
“是啊,你长大了。”他看着秦筝不乐意地样子,在她微微嘟起的唇上点了一下,避重就轻道:“我也已经老了。”
你才不老呢!秦筝没有计较他言语中的闪避,在心中默默地反驳,又不依不饶地开口问道:“你……为何一直也不肯成亲?”
她知道早些年曾有很多人操心过墨临渊的婚事,但都被他推拒了。起初她只是单纯地开心,觉得不会有人分去了那些独属于她的疼宠。随着年岁渐长,她渐渐觉察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每每得知他拒婚的消息,心底便会泛起丝丝甜蜜,窃喜之余又忍不住猜测他此举是不是为了自己。当然,她也不会忘记将那些觊觎隽王妃之位的女人们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一笔账。
而今时今日,当她上了战场,见识了真正的生死残酷,又经历了同冷玉的死别,便再也不想隐藏自己的心思。假如有一日她真的没有办法再离开那片血红的修罗场,那至少也要让墨临渊知道,她秦筝的心里,有他,而且只有他。
“你个小丫头,可是自己急着嫁人了?”虽然语气轻松,但墨临渊的心却还是有些紧张地提了起来,他怕听到她肯定的回答。
“你都没娶,我才不嫁。”
“那我娶了,你就嫁?”
“你娶,我就嫁……”
双手自被子中探出来,一路向上攀上他的肩膀。她怯怯地环住他的颈子,感受到墨临渊耳际的火烫,这一刻,秦筝虽是无比庆幸墨临渊瞧不见她脸上的绯红,却还是忍不住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听着她的话,感受着她的动作,墨临渊心中像是擂起了鼓,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使得血液蓬勃翻腾,仿似下一刻就要冲破禁锢汹涌而出。是激动还是紧张,抑或是狂喜,他分不清楚,只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如此地感激上苍让他幸运如斯。
于是,缓缓低下头,温润的唇下,是秦筝覆着薄薄发丝的饱满前额。
都道是夜凉如水,而今夜却是有暖流缓缓划过二人心头……
第四章
看着眼前的帐幔,墨临渊有一瞬间的茫然,直到外面传来下人忙碌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然后摇头苦笑,只为了自己的混沌。
回来京城已经三日了,他却常常在睡醒的那一刻分不清自己所在何处。也许他是下意识地想将自己留在那个虽冰冷却有着秦筝和暖笑容的边陲之地。
只是想到秦筝皱着眉头叉着腰,不将他赶走不罢休的样子,墨临渊便觉得一阵好笑。
自从那夜长谈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和秦筝之间会有什么不同,尽管他也没想清楚究竟哪里会有变化。但是他却没料到,秦筝仍是如往常一样,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果真要深究的话,只能说她对于他的身子更加紧张了。
那一日她操练完毕来汇报军情,未经通传便掀帘而入,正碰上墨临渊被腰痛折磨得冷汗直流。秦筝赶忙将叶昭青父子喊来,自己躲到帐外去,虽是极为担心他的情况却没有勇气面对,只能在叶曙出来的瞬间抓着他问个仔细。
再后来,她便开始赶他回京。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怎奈她的那些伎俩墨临渊知道得一清二楚,自然不会让她得逞。直到最后秦筝说了一句话,这才让他变了主意。
她说:“我想你回去好好地顾着身子,那我上阵杀敌时也会记得有人在等着我。”
于是,他回来了,回到京城做秦筝遥远的牵挂。
其实,他并非不懂秦筝的忧心,只是他宁愿承受身体上的折磨也想要能随时看到她,哪怕是她任性的样子。从前他那般隐忍克制,却终于在经历了失去秦筝的恐惧之后将那些自己立下的禁制抛到九霄云外。就算身残又怎样,只要秦筝不介意就好。她当然是不介意的。想起那夜她耍赖般的任性话语和烧红的耳际,还有那软软地攀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墨临渊的心中便漾起甜蜜的涟漪。回京后更是多次在午夜梦回之际迷蒙着双眼找寻那原本应当偎在自己怀中的人儿,又在一次次失望后难以再眠。
这种甜蜜交缠着苦涩的感觉难道就是所谓的相思?不管是与不是,这般滋味的确让他欲罢不能。一直以来,他苦苦压抑自己,为的是能让秦筝自己选择心之所向,而如今他却发现,原来自己这般虚伪,明明就是接受不了任何人进入她的心里,却还要假装事不关己。墨临渊啊墨临渊,活该你吃这般苦头,谁让你要装君子呢?
罢了,罢了。
笑着叹口气,墨临渊撑起身子准备穿衣。虽是近日不必上朝,但他已经习惯了早起,总归秦筝不在身旁,也不怕扰了她睡觉。嗯,那丫头没睡醒的时候脾气可是大着呢……这么想着,手中拿过秦筝替他缝的那个早已旧了的护腰,小心摩挲着上面粗糙的针脚,紧紧地贴在腰间。只是还不待他将其系好,外间的门便被猛地推开了。
墨临渊恼怒地望过去,手上动作不停,将堆在一旁的被子扯过来遮住自己仅着了中裤的下/身。还没来得及整理,便瞧见君非宁笑呵呵地进来了。
“哟,皇叔起了?”他嘿嘿笑着,将龙袍的前摆一撩便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了。
“皇上什么时候多了进屋不敲门这个爱好?”不满君非宁的突然闯入,墨临渊靠坐在床头,脸色不善地道:“宫中打更的太监难道昏了头报错了时辰?怎的这天刚擦亮皇上便已经坐在这里了?”
“咳,朕可是特意来同皇叔分享一个好消息的!”他不在意墨临渊的讽刺,自袖中掏出一封战报递给墨临渊,“喏,瞅瞅吧。”
他接过那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展开后一字一句地看着。内容不多,只是说日前一役大胜,天苍再退三十里。墨临渊看着透过墨渍所散发出来的欣喜与自豪之意,心中却是又向下沉了一分。
“皇叔,莫不是高兴的说不出话?”君非宁终于找到机会取笑他,“照这么看来,也许秦筝得胜还朝的那一日不远了。”
墨临渊点点头,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只是附和着道:“如此便好,皇上也去了心事。”
“朕的心事何止这一桩?”君非宁苦笑着摇摇头,“不说远的,就说这近的。皇叔你的身子便让朕深感担忧,听说此次去天苍不仅犯了腰痛,连咳喘之症也发作了?”
“皇上知道的还真是详细。”虽然早就料到军中必有皇帝安插的眼线,但墨临渊仍是十分生气,他没想到这眼线的汇报事无巨细,竟然连这些都上达天听。
“皇叔犯不着为此事气恼,朕也是担忧你和秦筝。”君非宁理直气壮地说道,“当朕得知皇叔为病痛所困的时候,心中自是焦急万分,恨不得能替了你痛。同样,当朕知道秦筝平安归来,且越来越有大将之风的时候,心中也是同你一样欢喜的。”
“皇上忧心国事之余尚要为臣不争气的身子担忧,是臣的不是。”墨临渊微微欠身,客气地道:“而秦筝能有今日也多亏皇上信任提拔,臣在此替她谢恩了。”
“皇叔这般客气作甚。”君非宁起身,理了理袍子,“朕的这江山,还要仰仗皇叔和秦筝替朕守着,也唯有你二人才能令朕放心。朕知道,你们是不会背叛朕的。”语毕他笑笑,轻步出了房,只听得外间传来他含笑的声音:“朕今儿早膳便在府中用了,好久没吃那肉末卷子了。”
墨临渊有些迷惑,他相信得知这种胜利的消息君非宁是开心的,但是却不相信他会仅仅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在黎明时分便闯入他的府中。而君非宁之前说的那一段话也显然是有深意的。他的话中似乎带着隐隐的警告,为的就是要墨临渊知道,虽是在千里之外,军中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此举用意为何?又为何强调了要他同秦筝守着这永祯的江山?
来不及想那么多,便有下人敲门入内伺候他洗漱。墨临渊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尽快将自己收拾妥当,去面对那个早已等在厅中,有些陌生的君王。
君非宁记不清上一次在这隽王府中用膳是什么时候,大抵是墨临渊去天苍前吩咐秦筝给他做伴读那一次。如今一晃已过了五年,而那个曾在这张桌上与他赌气扮鬼脸的小丫头正提枪纵马替他护着苍生。
这么说似乎又不对,她,应当不是替他君非宁在做这一切吧。若是没有他对面的这个男人,想必秦筝绝不会涉足那冰封之地,遑论浴血奋战以命搏杀。
他庆幸这个能够操控秦筝的人是一直在他身后撑着他的皇叔,却也因此而心有不甘。墨临渊正坐在他的对面低头喝粥。长发简单地拢在脑后,散落肩头的黑发显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修长的手指拈着细瓷的汤匙,正缓缓地将粥水送入口中,端着碗的左手有些微微地发抖,看的君非宁不忍地别过脸。他知道那衣袖下掩盖着怎样可怖的疤痕,于是再见到墨临渊那般云淡风轻的样子便心中难受。
他怎么可以在受了这样的伤痛后,还能如此无谓?难道他从不因身体的虚弱不便而苦?还是说他从未后悔落下这般残疾?是因为他的残缺,换来了秦筝的完好吗……
思绪凌乱间,一枚雪白绵软的花卷落到了自己面前的碟中。那卷子造型精巧别致,取了兰花的简洁造型,细细的肉末应当是加了兰花瓣进去,点缀在中央做花蕊,还真的沁出丝丝幽香。顺着那收回的银筷,君非宁正对上墨临渊的平静的面容。那双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又向着碟中的吃食挑眉示意:“皇上不是想吃这口吗?只怕是这府中的厨子技艺不精,比不得宫中御厨,这吃食也不若御膳那般好味。”
听着这番话,君非宁忽然对面前的肉末卷子失了兴趣,不仅没有食欲反而生出一股厌恶。但他仍是夹起这卷子送至唇边,轻轻地咬了一口,淡淡的清香在齿颊回荡,平白安抚了他烦躁的心。
“皇叔过谦了,这府中的厨子,自是有本事做出让人惦记的味道。”君非宁接过一旁下人递过来的杯盏漱了口,又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笑着道:“恐怕好这口的,也不止是朕一人呢。”
“皇上喜欢是对他的恩宠,若能经常来吃更是他的福分。”墨临渊将粥碗一推,却挡掉了下人递来杯盏的动作,“若是皇上愿意,臣这就着人将他安排进御膳房。一个厨子而已,臣还是送得起的。”
“朕可不愿意为了个厨子得罪人。”君非宁笑着摇摇头,接过小德子递过来的大氅搭在手臂上,转身对墨临渊道:“今日见皇叔精神大好,想必身子也爽利了许多。若是不碍,明日便上朝吧。”
“臣恭送皇上。”墨临渊在轮椅上躬身行礼,目送着他渐渐远去,随即轻轻抬起右手示意,便有人快步上前,将一封密函呈到他面前。
封口的红漆完好无损,他一边拆一边问道:“何时送来的?”
“回王爷,丑时到的。”
“以后无论什么时辰,到了以后立刻送进来。”他将信纸抖开,果然是那熟悉的字迹,想了想他又嘱咐道:“若是有旁人在,便莫要做声。”
挥挥手屏退下人,墨临渊逐字逐句地读着秦筝的信。内容很杂,不再是从前干净简洁的几个字,而是什么都说一些,大到用了什么计策,杀了多少蛮子,小到操练的时候有不服训的小兵被她狠狠地教训。透过这些字,他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时而柔弱时而强悍的秦筝。墨临渊的嘴角渐渐浮起满足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未曾多做停留,便随着信上的最后一行字消失殆尽:我有点想家了,不是想你,是想吃府上的肉末卷子……
他将信折好,贴身收起来。重新举箸,将那卷子夹了细细地观察,半晌试探着咬了一口,轻轻咀嚼又缓缓吞咽。
这卷子,竟有这么多人惦记呢。
第五章
很多人都曾说过,君非宁就是个长在宫中的混世魔王。他的顽劣事迹妇孺皆知,先皇曾对其有过“朽木不可雕”的评价。所以当他成为永祯新帝的时候,很多人都感到一种自内心而生的对于未来的惶恐。然而这一切却并不影响他登上帝位,在人们的注目中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看上去并不起眼,却实实在在对百姓有好处的事情。
于是,那些曾在背后预言君非宁将会败掉永祯的人们,脸色灰土地闭紧了嘴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般享受着这个混世魔王为他们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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