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锦华应了,又有些犹豫地开口:“常远此人……”
“信得过。”墨临渊轻轻地摆摆手,在邵锦华的扶持下躺好,阖上眼之后又出声问道:“秦筝回来了吗?”
“回来了。”邵锦华想了想又补充道:“让她来见你?”
“不必了。”
他没再说话,邵锦华也不忍见他如此疲累的样子,静静地退出大帐,又叮嘱了外头的守卫好好照应着。
这一觉睡的很久,若不是有药汤的苦涩味窜入鼻端,也许墨临渊还会继续睡下去。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形姿窈窕的一抹月白映入眼帘。
秦筝背对着他坐在床沿,微微弓着腰,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半遮掩着她的侧脸。从墨临渊的位置望去,隐约瞧得见她双手探入被子下,不用猜也知道此时那微有薄茧的细长手指正揉捏着他永远也捂不暖的腿脚。
敏感地察觉到墨临渊的呼吸变化,秦筝猛然回头,正撞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绵绵目光。她微微一愣,替他掖好被子转过身来:“醒了?”
“嗯。”他小声地答应着,又不甘心就此沉默,“你回来了?”
“嗯。”
二人之间陷入沉默,帐中偶尔传来柴火的哔啵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还是墨临渊忍不住,开口打破这尴尬:“一路上也累了吧,去好好歇歇。”
秦筝低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作,像是等着墨临渊再说点什么。
“要不,你上来躺会儿。”他突然开口,秦筝闻言猛地抬头,那讶异的神情让墨临渊顿觉不妥,连忙解释道:“我是觉得,这床已经被我暖得差不多……”
秦筝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解释,毕竟二人从前同榻而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却是头一次这般尴尬。
她摇摇头,不想自己身上带的寒气冲撞了他本就虚弱的身子,起身道:“你喝了药再睡会儿吧,我回去自己的帐中。”
看着她缓步离开的身影,墨临渊忽地心生烦躁,将原本端在手中的药碗重重地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末了又推得远远的。
一连几日,这种莫名的尴尬和令所有人感到别扭的客气始终在秦筝和墨临渊之间盘旋不散。直到有一天迟钝又愚笨的叶曙将这诡异的气愤打破。
那一日,叶曙小心地解开布条检视着秦筝肩头的伤。那伤口虽已收口,但仍是微微红肿着。他指尖微微用力一按,痛得秦筝倒吸一口冷气,咬牙低吼道:“你轻点儿不成吗!”
叶曙瘪瘪嘴,暗自腹诽道:明明是你自己疏于照顾伤口,现在倒过头来埋怨我。这么想着,他报复性地在手上的动作加了力,然后看着秦筝顶着一头的冷汗狠狠地瞪着他。
“没办法,我可没本事单凭看就知道你恢复到什么程度。”故作无辜地耸肩,叶曙当然不会承认他是存了坏心故意折腾秦筝。
“庸医!”她忿忿拍掉叶曙的手,捂着肩头跑出去,头也不回地奔去了墨临渊的帐子,“叶伯伯,我不要叶曙那家伙……”
话未完却是消了音,看着趴在床上咬牙忍痛的墨临渊和正替他按摩腰背的叶昭青,秦筝脚步停了下来,身后被随之而来的叶曙狠狠一撞,一个趔趄就要倒地。
墨临渊紧张之余却是无法相扶,好在叶昭青动作迅速,上前抓着她的衣裳一提,将她拎了起来。这一拉扯之下,原本便松垮垮的领口此时开得更大,那瘦削的肩头裸/露在外,看得墨临渊一下子冷了脸,眼睛也微微眯起来。
“你就这么光着半个膀子跑出来?”
“我……”秦筝将领子拢了拢,瞥了眼正神色不愉的墨临渊,转而对叶昭青道:“叶伯伯,你帮我瞧瞧这伤。”
叶昭青替墨临渊将被子掩好,拉着秦筝到床边坐下,挑开她的衣领,看着肩头的伤口有些红肿,对秦筝好好养伤的举动颇为不满,埋怨地问道:“怎么弄成这般?”
秦筝全然不明白叶昭青所指为何,只是接着方才未完的话道:“叶曙戳的,疼着呢。”
一旁的叶曙还来不及喊冤便瞧见墨临渊那原本紧紧盯着秦筝的目光调转到自己身上,且其中怒气更盛。除此之外,另一道凌厉的目光便是来自于他的亲爹。于是叶曙也不打算辩解了,讪讪地道:“我先滚出去了。”
叶昭青头也不回,手上动作未停地替秦筝重新包扎了伤口,又不厌其烦地叮嘱着要好好护理,莫要用力等等。秦筝只是乖巧地点头应着,眼睛却是偷偷瞄向墨临渊,用可怜兮兮的目光向他求救。
看到她向自己撒娇的样子,墨临渊的心被这久违的感觉填的满满的,不自觉地放柔了神色。他转头对叶昭青道:“叶叔,去问问锦华我吩咐的事办得如何了。”
叶昭青也不是个傻的,乍一听自家王爷吩咐他去办这不相干的事情便明白人家这是想要支开自己呢,遂点点头,帮秦筝整理好衣衫便离开了。
他一走,帐内又陷入了安静,秦筝坐在床头低头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墨临渊摇摇头,费力地将身体调转,想要撑着坐起身子,奈何身上无力,手臂一软险险跌下去。
秦筝一把将他揽住,目光与墨临渊的视线相撞后匆匆躲开,脸上却微微一笑道:“我扶你吧。”
手上的动作被制止,她不解地望着他,只听墨临渊道:“你还有伤,我自己来便好。”看着他挣扎着坐好,秦筝连忙将软枕替他放在背后,随即有些尴尬地立在床边。
墨临渊实在是见不得这样陌生的秦筝,伸手将她扯到身旁坐下,又将叠放在一旁的外袍替她搭在身上。秦筝抗拒地想要躲避,墨临渊偏偏压着她的肩头不许动作,轻声哄道:“听话。”
这简单的两个字神奇地安抚了原本躁动的秦筝,她点点头便再也不动。
“筝儿,你是再也不打算理我了?”
一旁的人儿身子一震,抬头望了一眼又低下头不说话,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可还是怪我罚你?”他看不见秦筝的低垂的脸庞,只瞧着她的脑袋晃了晃,垂下来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摆荡。墨临渊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强迫秦筝面对他,“既然如此,为何对我避之不及?”
见再也躲不过去,秦筝认命地叹口气,一扭头在墨临渊的大鱼际处轻轻咬了一口,随着他抽回手的动作拱到他怀中,一下下地蹭着。他也没说话,只是顺了顺她的发,轻轻拍着她的背。怀中原本不安分地脑瓜渐渐安静下来,闷闷的声音自怀中传出来:“我……我没脸面对你。”他一愣,随即有些明白,扳着秦筝的肩想要让她起身。她却拨楞着脑袋,两手抓着他的衣衫死死不肯起来,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我那般任性,你一定很生气吧?”
“筝儿,我不气,我只是担心。”他明白了秦筝这般反常的原因,心中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我担心你因为冷玉的离去而失了自我。我担心再也找不回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
怀中的人摇摇头,秦筝抽了抽鼻子道:“可是我真的放不下,他是为我而死……”
“既然如此,你更要振作。”墨临渊拉起她,以袖子擦了擦她的花脸,“难道你不想替他报仇吗?”
报仇?秦筝愣了一愣,不明白为何墨临渊突然转变了态度。他之前不是……
“你真的认为我厌他到如此地步?”秦筝想起当初自己大恸之下脱口而出的伤人之词,愧疚地红了脸,他不理会秦筝的歉意,朝一旁的桌上努努嘴,“去将地图拿来。”
看着秦筝乖乖起身,墨临渊在她背后无声地笑了,他再也不想压抑心中的喜悦:原来她还是那个她。
第二章
随着宽大的地图在墨临渊腿上缓缓展开,秦筝浮躁的心渐渐沉寂下来。那地图上已被他用朱笔细细地做了标注,衬着山川河流的标识,看得她有些眼晕。
他是何时做了这一切?
秦筝知道自己问了他也未必会回答,干脆没有开口,静静地等着墨临渊接下来的话。
“上次遇袭,你是走了哪条线?”
“是这里。”秦筝面对他而坐,伸手在地图上描绘着当日所行的路线,“沿着这个山谷一路向北,在这里遭了埋伏。”她在地图上某个位置轻轻一点,抬眼望着墨临渊。
盯着秦筝落在地图上的指尖不语,墨临渊的目光没有丝毫闪动,秦筝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此时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掠过,被他伸手挡到一边:“告诉我你为何要选这条路。”
“我算过距离,这条路是最便捷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天苍。”她语带得意地回答,对于自己对地势的勘察颇为自豪。
“但是你却没想过这个峡谷地形呈口袋状,易入难出。”没有秦筝预想中的夸奖,墨临渊甚是严肃地对她道:“一旦敌人将袋口处封死,那便只能被困其中。”
他的话使得秦筝恍然大悟,联想当日的情况,的确是被人死死地围堵在那山坳中,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看着敌人的刀带着同伴的血一点点接近自己的颈子。
“秦筝,你是一个将军,不是士兵,不是只要拼死杀敌就可以。”墨临渊望着她有些不解的眼神,缓缓开口,“打仗就像下棋,在落子之前便要想到后面的一步乃至十步。要将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上去考虑,如果双方的棋路都尽在你掌握,哪有不赢的道理?”
秦筝没说话,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郑重地点点头。
“如果今日让你再选一次,你会走哪条路?”他看着她虚心的样子,继续问道。
秦筝仔细地看着地图,一条条通往天苍的路蜿蜒交缠,她犹豫不绝地望向墨临渊,对上他鼓励的目光,顿了一下道:“如果我是天苍主帅,我会将这四条路都布上防守埋伏,无论你走哪条路都一样。”
墨临渊满意地看着秦筝头脑的转变,肯定地点点头。她心下一喜,不待表现出来却又听他道:“但是你错了。”
“错了?哪里错了?”她低头仔细地重新观察了一遍,反复推敲之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于是理直气壮地道:“我没错。”
“呵呵……咳……咳……”墨临渊被她微微扬着头瞪着眼的样子逗笑,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咳……都设下埋伏不错,但不是走哪条路都一样。”
他拉下秦筝替他抚着胸口的手,引领着她的手在地图上划过一条线,然后瞧着她不理解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这条路既长且险,是四条路线中最为艰难的一条,也因此曾是被她最早剔除的一条线,为何墨临渊却说这才是正确的一条路呢?
“这条路对我们来说极为艰险,对天苍来说也不是坦途。”他握着秦筝的手没有放开,一边说一边用指腹摩挲着秦筝的指尖,被她那稍长的指甲划得心里痒痒的,“越是恶劣的环境对我们越有利,同样的外在条件,难道我们永祯的精兵还不能对付一群连饭也吃不饱的蛮子?身为一个将军,要相信他的兵是最强的!”
用力地点头应着,秦筝将墨临渊今日对她说的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他说的没错,她是将军,考虑的不是一朝一夕的得失,而是对整个战局的把握,要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借助环境和外力,以求用最有效的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懂了。”
墨临渊一愣,微微一笑又缓缓地摇头:“不,你不懂。”他将有些皱的地图摊开抚平,重新问道:“如果我要派你再去一次天苍,你会怎么走?”
嗯?刚刚不是说过了吗?秦筝想了半晌,带着犹豫,试探着将手指向刚刚墨临渊说的那条路,仔细地观察着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地图,等待着秦筝给他一个答案。而且看上去,他似乎并不在乎秦筝所给答案的正确性。她明白自己在墨临渊那里是不会得到任何提示,只能静静地独自思考。
终于,秦筝像是下定了决心,在地图上狠狠地点住,一字一句地道:“我还是走这条路。”
抬眼看看她纤细的指尖紧紧地按在她遇袭的那个峡谷上,笑着点点头。
“在哪摔了就要在哪爬起来,我要在此替冷玉报仇!”她面色有些沉重,却很快地收敛了情绪,“而且这次有你在,你不会让我有事的。”
说到最后,她娇笑着凑近墨临渊,戳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求证道:“我说的不对吗?”
捉下她的手指,墨临渊看着紧贴着自己的她的脸颊,细细的茸毛清晰可见,耳际的细小伤口已经脱了痂,留下深红色的印子。他紧紧地捏了捏秦筝的手,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清了清嗓子道:“这几日好生休息,待转了风向便出发。”
她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轻声答应了,转身离开。
她的手还被他握着,墨临渊轻轻一扯她便又翩然落在身侧。他抬手抚着她的脸,细声低语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不干,此次给你一千人,若是少了一人我便打你一下!”
“若少的是我呢?”
原本是句玩笑话,却听得墨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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