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她什么?叶曙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可是他却不知道,就连秦筝自己也说不出来冷玉答应过她什么。
他答应替她修补玉坠子,答应再同她一起去吃那清汤面,答应不将冷家和暗门的事告诉墨临渊,答应不再装死吓她。是了,冷玉定是又像之前那般装死作弄她,就是为了看她紧张难过的样子。
可是你明明答应过不再装死吓我的,怎么可以食言而肥?我现在真的害怕了,你快出来吧,不要再装了……不不不,你还是继续装吧,我要你装死,我要你一直装下去,直到我找到你戳破你的诡计。到时候我一定要狠狠地揍你,揍到你求饶也不罢手!
看着眼前秦筝失了魂的样子,叶曙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是紧紧盯着她,直到她跌跌撞撞地下床这才赶紧上去护着。
“叶曙,你帮我把这重新绑绑。”她神色平静地对叶曙比划着身上已经有些松动的布条,“绑紧一点,这样不方便。”
就算秦筝不说叶曙正也打算替她重新包扎,但是她这样突然地收敛了方才难以自控的情绪让他心中生出几分警觉:“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带人去将冷玉抓回来!”秦筝看着叶曙,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仿佛不明白为何叶曙竟会有此一问,“难不成将他丢在那个破地方吗?怎么说他对我也算是不错的……”
“你醒醒吧!”叶曙忍不住大吼出声,将手上的布条丢到秦筝脸上,对着错愕的她道:“冷玉死了!”
“死了?”秦筝轻笑出声,眼角却挂上了泪珠,沉默了半晌对叶曙道:“你出去吧。”
叶曙虽然有些不放心,却知道此时的她需要独处,于是小心替她拭掉脸上的泪痕,轻声叮嘱着:“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了。”
休息?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休息。看着叶曙出了大帐,秦筝忍着疼痛将自己挪到了桌案旁,仔仔细细地研了墨,颤抖着开始书写。不过写了两三字,就有泪水滴落晕染了墨迹,她将纸团了丢掉重新写,却仍是写了没几字便又湿了。反反复复几次,秦筝终于完完整整写完一张纸,小心地折了紧贴着胸口揣好就往外跑,竟是连鞋也顾不得穿。
守在门外的士兵看着自家将军满面颓容衣衫不整地冲出来,连忙上前搀扶着,却被她用力推开,看着秦筝身上染了血的衣裳他们又不敢使力,只能小心地跟在后面。
秦筝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邵锦华的帐外,正碰上掀帘而出的他,马上抓着他的衣襟道:“师父,拨给我一千,不,拨给我五百人就够了……”
邵锦华看见她这般样子心中一凉,赶忙将她扯进帐中。秦筝却仍是没有发现异常,执着地求道:“我要带人去将冷玉带回来,师父你调兵给我!”
“丫头你……”
“师父,这是王爷的命令,你看我这里有他的书信……”她慌忙将怀中的纸掏出来给邵锦华看,她自信自己对于墨临渊笔迹的模仿足够骗到眼前的人。
手中纸张上的字迹像极了墨临渊所书,但笔锋不够凌厉,走笔中带着些许颤抖,一眼就能看出下笔不够稳,很明显是用力不均。望着眼前尚未干透的墨迹和失常的秦筝,邵锦华心疼地唤着:“筝儿,别这样……”
“师父你想违令不成!”她一把抢过那张纸凑到邵锦华面前带着哭腔吼道:“王爷有命,你赶快下令调兵!”
“够了!”
清冷严厉的声音自大帐深处传来,听得秦筝手上一抖,那张被血染红的纸飘然而落。目光顺着声音望去,墨临渊端坐于轮椅之上,此时正直直地瞪着她,双手微微颤抖地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见到他这般厉色相对,秦筝更是觉得委屈,三步并作两步向他奔去,最终却因腿伤跌坐在他跟前。墨临渊连忙弯腰相扶,正犹豫着不知要如何开口安慰,只见她顺势跪在地上,扒着墨临渊的膝头撑起身子道:“你下令调兵好不好,我要去救冷玉!”
“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墨临渊愤怒地拂上她的肩头将她推开,秦筝身子一软摔倒在地,一旁的叶昭青和邵锦华正要上前搀扶,却被墨临渊狠狠地瞪了回去。他看着秦筝披头散发的模样,看着她赤/裸的双脚被冻得通红发紫,虽生气却更心疼,忍不住软了声音道:“冷玉已经死了!”
“他没死!他没死!!”像是被戳到了死穴,秦筝疯了一般自地上跳起来对着墨临渊大吼大叫:“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你犯不着咒他死!”说到这里,她又上前抓着墨临渊的手苦苦哀求:“算我求你……”
墨临渊被她哭的心里揪成了一团,抚着她的发轻声安慰道:“筝儿,你莫要这样,冷玉他已经死了……”
“我不信我不管!”她一把拨开墨临渊的手,拼命哭喊着:“就是他真的死了我也要将尸首带回来!我不能把他自己留在那里……”说到此处,秦筝已是泣不成声。
“他自己?一千精兵几乎全军覆没,你有命回来都是侥幸,此时竟还有脸说冷玉自己?你就不怕那上千亡魂找你索命!”墨临渊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着秦筝的鼻子骂道:“还是你以为旁人的命就那么贱就该由着你糟蹋吗?”
全军覆没……这四个字狠狠地击中了秦筝,那一张张并不陌生的脸孔闪过她的眼前。那一夜,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护着秦筝向外逃,她曾答应过要带他们回来过年,可是却将他们留在了那片用血也无法温暖的土地上……一千精兵,仅仅活下来五十八人……
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墨临渊生气归生气,但心中仍是担忧着她。
“你说的对,我没权力拿旁人的命冒险,但是我可以自己去。”她脚步顿了顿,目光又变得有些茫然,幽幽地道:“那里那么冷,他连件像样的棉衣也没有……自己又瞧不见……连青玉杖都留在这里,我……我总要给他送去的……”
她这一番话说的让所有人心惊,墨临渊更是被气的说不出话,只对众人使个颜色示意将秦筝制住。叶曙和邵锦华见她魔怔了一般都不敢上前,只有叶昭青犹豫着绕到她身旁,想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道。
但是此时的秦筝异常敏感,早已防备地盯着叶昭青。在墨临渊的示意下邵锦华和叶曙也一拥而上,将死命挣扎的秦筝紧紧压制住。
“传我的命令,秦筝假传军令、私造文书,罚三十军棍,立刻执行!”
此话一出除墨临渊之外所有人都愣住了,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如此重罚秦筝,且正是她有伤在身的情况下,三十军棍无异于去掉她的半条命。
“都聋了吗?立刻执行!!”
看着被强按着拖走的秦筝,墨临渊再也坚持不住地跌靠在轮椅上。望着自己膝头被秦筝蹭上的血渍,他忍不住也红了眼睛,不为冷玉,只为了这般癫狂的秦筝。
番外
我不记得有多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也许在我至今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如此浓重的不舍,和牵挂。
筝儿,我之前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坐在这里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但是当我看到你身披战甲,被人群簇拥的时候,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满足和自豪的:这样优秀的人,是我的秦筝。此时此刻,同那飘扬的旗帜下一抹耀眼的银色相比,一夜无眠的辗转反侧、路途颠簸所引起的不适都已如烟云轻散。
也许我该再向前一些,那样才能将你看得更清楚,尽管我早已经把你的模样刻在了心里,却还是看不够。
其实我也曾想过要在最近的距离送你离开,拉着你的手,对你叮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你嫌我啰嗦,再也不耐烦听下去。我也会替你将包袱整理好,却总是不舍得撒手将它交给你。奇Qīsūu。сom书又或者我会故意惹你大哭,让你主动投进我的怀中然后紧紧圈着你不松手。
可这一切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以隽王爷的身份看着你走,也没有办法明明心中千般不舍却还要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其实我是害怕,怕自己失控而不顾一切将你留在身边,怕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湿了眼睛。
所以我选择听你的话,静静地,悄悄地,在这里看着你风光看着你昂扬,看着你金戈铁马的飒爽英姿,看着你去到那方我曾经拼杀过的战场,然后静待凯旋……
筝儿,你是不是将那盔甲擦了一遍又一遍?我不记得这套盔甲穿在我身上的时候曾有过如此的光亮。它反射着光芒,是最辉煌的所在,此时的你是最最吸引人目光的,连那一抹明黄色也压不住你的光彩。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却开始想念你穿着那套浅紫色衣裙的娇俏模样。我最喜欢看你穿那套衣裳,也还记得当年带同你初来这里的那一日,你便是穿了那一套裙衫,外面还罩了一件月白的小褂。那时你就挨在我身边,枕着我的手臂静静地躺在油油的绿草之中,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花儿,娇嫩而艳丽,还挂着剔透的露珠。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而我正当人生最好的年华。那时的我们,想必都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这一幕吧?也更不会预料到,此时的我就连想要坐到地上也不得。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站立的乐趣了,今后恐怕也再不会有那种感觉。如今这两条腿已变成用来摆设的死物,只能靠着双手的搬动来改变它们的位置。我原以为不能走路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全然没有想到此时单单是将自己挪到地上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会累成这样。若是被你瞧见我此刻气喘吁吁的样子,定是要皱着眉头的。
别这样,我不爱看那个皱着眉毛的丑丫头。我知道对于我的伤残,你至今还是有些内疚的,你这个小傻瓜固执地认为我会受伤都是为了你。其实并非如此。我会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能够拥有一个那样美好的你。
小丫头,你想不到我会是这么自私的人吧?
我不知道你后来还有没有再来过这里,这儿的一切似乎都与从前不同了,原本苍翠的树已经落了叶子,油乎乎的绿草已经枯黄到一碰就会折断,泥土失去了原本的湿润也不再透着淳朴的香,而我的身边那个眨着眼睛问我为何烦心的娇俏丫头,此时正身着铁衣,披着万丈光芒逐渐远去。
深秋的山地该是透着凉意的吧,只不过这凉意自我的腰下便消失了。丫头,你又要说我没好好照顾自己了是吗?其实我只是想安静地看看眼前的一朵朵白云,看着它们随着你慢慢走远。我多想也如这云朵一般随你同去,只是这身子并不如意……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身子无碍,那今日离开的就是我了,而你定是如从前那般扯着我的衣角不撒手,嘴上却逞强地说着笨蛋才想我。
你的确是个笨蛋,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想我,因为我也是那样地想着你。无论在哪里,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你在我怀中撒娇的样子,想起你瘪着嘴巴不乐意的神情。军务不忙的时候,我甚至会刻意早早睡下,只因那样我便可多一些在梦中与你相聚的时光。
如今我们换了位置,你对我的思念也会如我想你那般吗?
没错,我想你,现在就已经开始尝到了那种被称作思念的苦涩,还有眼睛传来不适的湿热感。我该庆幸你不在,不然我该有多丢脸?你这调皮鬼一定会以此事取笑我吧!
笑吧,笑吧,反正我从来都拿你没办法,何况,我是那么迷恋你的笑容。对我来说,你的笑容是我永远也瞧不够的风景,是世间最最艳丽的花,我愿它永不败落。
看,此时此刻只要想到它,我便能感到胸口传来的节奏渐渐加快。只是我想不通,为何覆在胸口的手明明感受得到那坚定有力的跳动,但我却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呢?
筝儿,你知道原因吗?
番外
“我说,你为什么叫冷玉啊?”秦筝坐在屋脊上,两只脚放松地垂在下方,淘气地踩着整齐的瓦片,脸上也满是狡黠,她望向冷玉,他身上还穿着那染了血的军服,也不知是从哪得来的,穿着还有些肥大,袖子挽了两道,显得他手腕格外纤细,“你说明明是个男人,却偏偏叫个娘们的名字。”
刚要说话的冷玉听到那话的后半截,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辩解硬生生咽了下去。仿佛是被噎住了,他拿过手边的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觉得胸口顺了气。
“你倒是说啊,别不好意思。”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秦筝侧过身子盘腿坐了,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我保证不笑你。”
冷玉自然不会相信秦筝的保证,从认识起,她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取笑打击他的机会。只是面对着充满求知欲的秦筝,他又不忍心让她失望:“不就是因为我玩儿玉吗?不知谁嘴欠的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号,渐渐的就传开了……”
“那你该庆幸自己是个玉匠而不是木匠,不然你很有可能叫冷木头。”想到这里,秦筝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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